徐础躺在地上睡了一会,醒来时外面已有阳光透进来,一睁眼就看到唐为天怒目圆睁——他盯的不是徐础,而是门口。
徐础翻身而起,发现屋里其他人都守在门口,囚犯当中,只有唐为天受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外面传来含糊不清的叫喊声,还夹杂着妇人的哭泣。
徐础大为意外,但是众人听得认真,他不好开口询问,于是也倾耳倾听,勉强能听见几个字,依然不明所以。
外面声音渐消,门口数人回到墙边坐下,个个叹气不止。
“怎么回事?”徐础问。
唐为天怒意未消,“公子,你说张家是不是就没有好人?”
“哪个张家?”
“皇帝张家啊。”
“有坏人也有好人。”
“哼,我怎么一个好人也没见着?益都王的女儿是不是姓张?”
“是。”
“三个女儿都姓张?”
“想来如此。”
“没有一个好人,蜀王刚死不久,铁家两位将军一个被关在城里,一个被扣在城外,姓张的三个女人竟然就要‘休夫’。”
“休夫?”徐础有些吃惊。
“公子也意外吧,居然还有休夫这种事!”
徐础一点也不意外,他自己就被“休”过一次,巧得很,也是来自张家的女儿。
“公子笑什么?”唐为惊讶地问。
徐础道:“至少张家的这个女儿哭了几声。”
“那有什么用,你没听到铁大将军有多生气吗?他脾气一向好,对谁都不发火,这是他第一次发怒吧?”
其他人点头,一人道:“我认识铁大将军十几年了,也是第一次听他如此愤怒,夫人真是将他惹火了。”
“都‘休夫’了,还算什么夫人?”唐为天双手举起锁链,抖得哗啦啦直响,“再让我看见她,一拳头打死!”
“或许她是身不由己。”徐础道。
“嗯?她自己跑来‘休夫’,怎么会身不由己?”唐为天一腔怒火,但是不敢对徐础发作。
“益都王三女当初嫁蜀王与铁家两位将军,就是车全意的安排,现在的‘休夫’想来也是他的主意。”
“没错,鸡公车最坏!”唐为天又抖锁链,“老家伙曾让我们指认大将军有篡位之心,我们谁也没有同意,宁可一同被囚,益都王的女儿怎么就做不到?”
“嗯。”徐础心里其实也有些纳闷,他没见过益都王的女儿,只是从铁鸷嘴里听说了只言片语,还拿到一封送给奚家儿媳妇的信,总感觉这三女的脾气与张释清或许相似。
徐础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缝隙向外窥视,只见到庭院里有两名兵卒在悄声笑谈,其它地方全看不到。
“蜀王当初也是糊涂。”唐为天兀自气愤难平,好像受辱的是自己,“既然造反,而且是自己称王,干嘛要娶张家的女儿?对张家人就要赶尽杀绝。”
唐为天是个极实诚的人,将铁鸢当成主人,就要一心一意、感同身受。
徐础看在眼里,心中竟有一丝嫉妒,马上驱散,走回唐为天身前,忍不住又笑一下。
唐为天疑惑道:“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死到临头了还这么高兴?”
“口渴的时候最需要喝水,困境之中最需要笑。”
唐为天愣了一会,随即放声大笑,然后道:“别说,心里好像真的舒服一些。公子果然厉害,大家都来笑吧。”
屋子里的人同时大笑,外面有人敲门呵斥,他们也不停下,渐渐地觉得无趣,笑声停歇,唐为天道:“就好用那么一小会,公子还有别的招数吗?”
“没了。”
“今天怎么没人送饭?”唐为天食量超出常人,饿得也快。
“大将军夫人既然来‘休夫’,估计鸡公车是要对咱们动手了吧?”一人猜道。
众人不语,陆续坐下,再也笑不出来。
“我就是用这链子,也要勒死几个。”唐为天恨恨地说。
徐础没坐,又走到门口向外窥望。
“公子不用看,今天是不会有饭送来了。”唐为天劝道。
“嗯。”徐础依然没动,良久之后他说:“又有人来了。”
“送饭的?”唐为天大喜。
“不是,好像……好像是来吵架的。”徐础只看见一小块地方。
“吵架?谁来这里吵……”
唐为天话未说完,外面传来女人的尖锐声音:“我们姐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你说算了就算了?再不让开,我先抓花你的脸!”
唐为天动不得,同屋的其他人都跑到门口,或望或听,有人道:“是铁二将军的夫人。”
外面喧闹声不断,更多女子的声音加入进来,铁二夫人显然带来不少帮手。
“铁鸢,你给我听着,你自己犯下的罪,别连累别人,我们姐妹想休夫就休夫、想嫁谁就嫁谁,你管不着,谁都管不着,我姐姐明人不做暗事,给你一封‘休夫书’是看得起你……”
别人还好,唐为天气得哇哇乱叫,“果然张家没好人,臭女人、贱女人,有本事冲我来!”
可他的声音传不出去,反而让门口的徐础等人听不清外面在说些什么。
外面逐渐安静,徐础等人转过身,一人道:“铁二夫人进去了,铁大将军……唉,英雄末路,竟遭女人羞辱。”
“肯定又是鸡公车主使。”唐为天睚眦欲裂,突然间大喝一声,竟将一条铁链从墙上硬生生拽了出来。
这里不是专门的牢房,铁链末端用长钉固定在山墙上,唐为天曾经试过拉扯,即使是在同伴的帮助下,也只是稍稍松动而已,如今怒火中烧,竟然拽出来一根。
唐为天继续用力,脸憋得通红,其他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跑过去帮忙,八条铁链先后被拽出来,其中一条钉得太深,直接扯断一枚链环。
几条铁链依然束缚在身上,唐为天的行动却已不受束缚,喝道:“诸位让开。”
“稍等……”
徐础话刚出口,唐为天已经带着满身的铁链冲向房门,大吼一声,将两扇门撞开,双手挥舞铁链,“张氏女纳命来!”
徐础等人急忙跟出来,只见外面的数十名兵卒大惊失色,手持刀枪纷纷围上来。
唐为天一腔怒火正找发泄的地方,虽然没学过舞链,但是仗着力气大,所挥之处无不披靡,众兵卒不敌,改而纷纷避让,唯恐被铁链扫到。
唐为天也不追赶,转身看向隔壁的房间,冲门外的几名女子道:“让张氏女出来送死!”
那几名女子面对兵卒时气势汹汹,这时却都花容失色,紧靠墙壁瑟瑟发抖。
铁二夫人从房里走出来,是名极年轻的女子,满面含霜,冷冷地说:“你说的‘张氏女’就是我吗?”
“你是益都王的女儿、铁二将军的老婆?”唐为天见过她,但是心里没什么印象。
“你是唐为天?”铁二夫人倒记得他。
唐为天挥起铁链往地上用力一砸,激起一团灰尘,喝道:“就是你爷爷我!”
身后几名兵卒本想偷袭,被吓得又退回去,铁二夫人脸上也有些变色,“好个莽人。”
“强过你这个贱人!”唐为天拎着铁链迎上去。
铁鸢从房里走出来,拦在铁二夫人身前,“唐为天,你要干嘛?”
唐为天心里就一个念头,甚至没注意到铁鸢手里有刀,“大将军让开,我先杀这个贱人,再去杀你老婆和蜀王的老婆,将城里的张家人……”
“糊涂蛋,卫兵在你身后,你不带着大家闯出去,却要乱杀恩人吗?要杀就去杀车全意。”
“恩人?”唐为天一愣,可是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一眼已获自由的手脚,转身面对院中兵卒,突然大笑,“这回我真能笑出来啦,谁来送死?”
唐为天名声在外,否则的话也不会单独被锁起来,众兵卒稍一犹豫,转身就跑,心急的人连兵器都不要了。
唐为天挥舞铁链追上去,徐础与铁鸢异口同声叫道:“回来!”
唐为天追上一名跑得慢的兵卒,一链甩去,将他砸倒在地,这才转身回来。
徐础向铁鸢拱手:“铁大将军受苦了。”
铁鸢倒转手中的刀,拱手道:“连累到徐先生,是我之过。”
铁二夫人探头出来,打量徐础几眼,“你找到芳德了?”
徐础摇摇头,“还没有。”
铁二夫人又缩身回去。
唐为天大步走来,“铁大将军,咱们先去杀鸡公车,再杀张家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铁鸢晃晃手里的刀。
“明白什么?”唐为天依然莫名其妙。
徐础走到他身边,小声道:“铁家两位夫人设计,其实是给铁大将军送刀。”
“哦,何必这么麻烦,直接带人闯进来不就好了?”
“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力气。”
“啊啊……”唐为天突然惨叫起来,被铁链勒过的地方如今痛入骨髓。
铁二夫人带来三十几名女伴,裙中藏刀,但是铁鸢屋中只住他一个人,因此得刀之后迟迟没有冲出来,反倒是唐为天先行一步。
铁鸢立刻命众女将刀分给部下,亲自去撬锁开门,放出其他囚犯,总共二十一人,手持短刀,前去寻找车全意。
徐础没接刀,走在稍后面,铁鸢专门指定一人保护他。
铁二夫人拒绝等候,带人也跟上来,追到徐础身边,说道:“芳德若是死在贺荣人手中……”
“被抓的人是缤纷,公主还在秦北降世军那里。”
“你要去找她?”
“当然。”
铁二夫人露出一丝微笑,“当初我们一块乘船去看徐先生,都说你不配芳德,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相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