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宗睿完全可以住进官驿,不过他思前想后,还是作罢。
在土街口的遭遇,无疑是一味清醒剂,让吴宗睿明白了,大明王朝为什么会一步步坠入深渊,为什么会轰然倒下,也让他真正的认识到,想要力挽狂澜,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摧毁这座腐朽的大船,打造一座乘风破浪开拓前行的牢固大船。
细节决定成败。
吴宗睿还真的不是民族主义者,绝没有看不起少数民族的意思,他之所以惋惜大明王朝,还是站在历史的角度,大清王朝的痼疾,已经被历史完全证明,当很多人还沉浸在康乾盛世的自我陶醉之中,海外的西方已经在大步向前发展,科技兴国成为西方国家的口号。
最好的证明就是,康乾盛世结束仅仅四十年时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中华民族由此进入了一百多年漫长、屈辱的时期。
仅仅一天时间,吴宗睿和刘宁租赁到了府邸,府邸不是很大,前后两进,有一个前院和一个天井,七间房屋,月租五两银子。
这个租费让吴宗睿龇牙,这相当于七品知县的俸禄,也就是说,七品知县若是没有其他收入,在南京城仅仅能够租赁一个府邸,还不是很大。
好在一共也就是五个人,府邸的大小足够了。
府邸租赁下来之后,屋里的事情,陈灵雁决不让吴宗睿伸手了。
府邸有些陈旧,需要打扫,眼看着陈灵雁挽起袖子干活,吴宗睿大为吃惊,想不到看上去柔弱的陈灵雁,也能够拿起笤帚和抹布做家务事。
崇祯二年八月二十日,卯时
吴宗睿准时到了应天府衙。
迎接吴宗睿的是应天府从八品的知事崔云辉。
这很正常,知事的职责就是上传下达与接待。
知事一职,一般都是由举人来出任的,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知事为正八品,顺天府和应天府的知事为从八品,府衙的知事则是正九品。
见到吴宗睿,崔云辉的态度很恭敬,让吴宗睿在寅宾馆稍稍等候。
举人在进士的面前必须恭敬,已经近四十岁的崔云辉,也要遵循这个规矩,见到了不过十六岁的吴宗睿,走路都显得小心。
看见崔云龙略显驼背的背影,吴宗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举人在寻常百姓的面前,被称呼为老爷,受到尊重,可是进入到朝廷,在各级官府之中,实在抬不起头来,仕途更是渺茫,几乎不可能得到提拔。
长时间处于这种郁闷压抑的心态之中,任谁也不可能有很好的情绪。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面对身份最为尊贵的两榜进士,举人无可奈何,只能认命。
不到一刻钟,门口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吴宗睿知道,肯定是他在应天府的上级来了。
脚步声停下的时候,门被推开,崔云辉小心的走在前面,弓着身体。
“吴大人,府丞大人来了。”
“本官应天府府丞赵从荣,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吴大人很年轻啊。”
“下官吴宗睿,己巳殿试二甲进士,见过赵大人。”
“英雄出少年啊,吴大人十六岁就高中二甲进士,本官惭愧,日后在吴大人面前莫提科举之事。。。”
站在一边的崔云辉,抬头看了看吴宗睿,脸上带着略微吃惊的神情,作为应天府的知事,他不可能知晓吴宗睿的所有情况,刚才仅仅是感觉到吴宗睿年轻,现在才知道,眼前的这位应天府的推官,不过十六岁的年级,而且是殿试二甲进士。
赵从荣一样非常聪明,虽然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资格老很多,但肯定是三甲进士,无法在吴宗睿的面前摆多大的资格,所以很自然的岔开这个话题。
吴宗睿无所谓,在他的脑海里面,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下官今日刚刚到府衙上任,还请赵大人多多点拨,也请崔大人多多指点协助。”
“嗯,这是自然,前任推官已经调到南京工部出任主事,本官险些忙不出来,你来就好了,本官这就带你到官署去看看。”
赵从荣几乎没有看崔云辉,站起身来,朝着屋子外面走去。
崔云辉好像习惯了,连忙快步上前去打开了门。
吴宗睿跟随在赵从荣后面走出去的时候,看了看依旧低着头的崔云辉。
也就是这个瞬间,他对赵从荣的印象打折了,看看赵从荣略微花白的山羊胡子,恐怕是四十多岁到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高中两榜进士的时候,年纪也不小了,从万历四十七年到崇祯二年,十年的时间,赵从荣升任正四品的应天府府丞,表面上看还算是不错的,其实混的也就一般化。
崇祯元年,皇上启用大量被魏忠贤罢黜的官员,很多都是直接到京城去了,而且擢升的速度很快,按照常理来说,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若是表现不错,应该是在京城的六部任职,出任左右侍郎绰绰有余。
应天府衙占地面积还是很大的,一条中轴线贯穿其中,而诸多官员的官署,大部分都集中在中间的院落。
前院为大堂,那是府尹大人升堂的地方,大堂的左右两边,则是吏员和衙役办公之处,府丞、治中、通判和推官等官员的官署,全部集中在中间院落,包括诸多官吏的宿舍,也集中在中间的院落,后院则是府尹大人及其家眷居住的地方。
走向中间院落的时候,赵从荣很自然的开口说了,府衙里面的宿舍很紧张,暂时没有住处安排,若是在南京城内暂无地方住宿,可以在寅宾馆住宿一段时间,至于说今后怎么办,赵从荣没有说。
赵从荣刚刚说完,吴宗睿马上开口,言下之意是自己已经在南京城内租赁了府邸,暂时不需要到府衙里面住宿。
吴宗睿还没有说完,赵从荣就扭头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
吴宗睿若是不在府衙住宿,官府会给予一笔补偿费用,大约三十两白银,用来在外面租赁府邸,这也是府衙六品以上的官员才有的待遇,崔云辉这样的知事是无法享受的。
这笔租赁房屋的补助银子是远远不够的,吴宗睿租赁一个不大的府邸,每月五两银子,全年六十两银子,官府补助三十两白银,自己还要掏三十两白银。
士大夫家族的两榜进士出来做官,家中若是有足够的银两,携带的丫鬟和下人远远不止几个人,一旦吏部授官,明确了地方,除非是到地方做知县和知州等主官,否则都会提前到任职的地方,租赁下来不小的府邸,甚至是直接购买府邸。
明末这样的情况已经非常普遍,士绅家族与商贾融合,商品经济的雏形出现,士绅家族早就开始享受生活。
吴宗睿穿越到平凡甚至是有些贫穷的家庭之中,还远远不知道奢侈的含义。
推官的官署,紧挨着通判的官署,两人的职能有重合的地方。
应天府通判为正六品,从品阶上面来说,比推官要高一级,不过在府衙的影响是远远比不上推官的,前途方面更是难以比较,通判这个官职颇为特殊,除开负责钱粮以及讼狱等方面的事宜,最为重要的职责就是监督应天府衙的各级官员。
通判与京城锦衣卫,有着不同一般的关系,甚至可以算是锦衣卫在地方的眼线。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特殊的职能,很少有两榜进士愿意主动出任这个官职。
赵从荣将吴宗睿送到了官署的门口,简单交待了几句话,转身离开。
知事崔云辉没有离开,依旧站在官署的门口,不一会,应天府衙的经历和照磨悉数出现在官署的门口。
经历掌管府衙的文书,从七品品阶,他的怀里抱着一大叠的文书,侧身准备进入官署,照磨则是负责应天府衙审计事宜,从九品品阶,是吴宗睿的直接下属,他也抱着一叠文书,打算进入到官署之中。
看着经历和照磨抱着文书,吴宗睿有些无语,他刚刚点卯,就要开始署理政务了,压根没有歇息的时间。
准备进入官署的时候,吴宗睿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崔云辉,脸上露出笑容。
“崔大人,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你去忙吧,谢谢你了。”
崔云辉楞了一下,稍稍犹豫,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
经历和照磨将文书放在桌案上,同样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吴宗睿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了。
他的前任,调到了南京工部出任主事,正六品的品阶,看上去好像是提拔,其实是贬斥,能够出任应天府推官的,都是被认定有前途的两榜进士,而且是二甲进士,若是到京城的六部出任主事,勉强算是提拔,毕竟进入了权力中枢。
南京的六部本就是清闲无权的部门,就算是正五品的郎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无所事事,没有任何实际的权力。
更加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前任的应天府推官居然到了南京的工部,这是一个完全清闲的部门,京城的工部都不受人待见,何况是南京的工部。
吴宗睿推测,或许前任的推官,陷入到了权力的博弈之中,得罪了什么人,成为了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