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昨夜刚刚发生血腥屠杀的案件现场,再一次,变成了人间炼狱,在场有很多媒体工作人员,无数镜头,拍下了怪物一般的少女屠杀无辜的瞬间!
百里容笙蹲在码头前的集装箱上,敛去了周身的灵力,才没有被暴走的阿零发现。他来迟了一步,到达的时候阿零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幻化出了翅膀,大开杀戒。现在的阿零完全丧失了神智,那一双大眼睛里,是全眼的黑瞳,看着幽深诡异,身上的衣裙,沾满了血污,五根锋利的,如同利爪一般的尖刀在她指尖幻出,手臂一扬,缓缓的朝着前方端着手枪飞奔而来的警员划去。
下一刻,锐利的尖刀在空气中带起死死缕缕无形的气旋,缓缓击向了包围而来的警员,砰的数声枪响,子弹从四面八方飞来却是被气旋轻巧切碎落在了地上,丝毫不受干扰的气旋瞬间波及到了警员的所在之处,看似只是如同一阵幽幽清风浮动了他们的发梢,下一刻,却是有数人一瞬低头在清风之中口吐鲜血,一动,被交错气旋袭击的身体就断了,寸寸肢解从躯干上滑落到地上,脑浆内脏流了一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刺鼻而来,远远的,腿软之后摔倒在地的群众开始剧烈呕吐,那动静吸引了阿零的注意,下一刻她微微仰头,想也不想就飞甩出一柄尖刀,准确无误的刺中了无辜群众的眉心!
这是无差别杀人,杀戮者心智全失,已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暗处,百里容笙俯看而下,看着那张被血污和脑浆弄脏了的小脸,随着这一批人的死亡,那深深刻在白皙肌肤上的黑色纹路变得愈发厚密了,猖狂的越过了眼角,朝额头蔓延而去。只有半边脸的黑色藤蔓看着诡异非常,给那张浅浅带着冰凉笑意的小脸涂添了三分凶残,阿零曾经跟他提过,自己自幼拥有鬼眼是聚灵体质,一旦超过身体负荷就会被体内的灵体完全控制,如今,显然是情绪的失控导致了神格灵鸢和阿零的灵魄合为了一体,同时,灵鸢体内满溢的浊气亦是将阿零一同吞并了进去!
再这样下去,现场所有人都会被阿零杀光,百里容笙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性命,否则他也不会在到达的那一刻就设置了结界,防止这些看见了阿零变异的人逃出去。但是这般压倒性的屠杀亦是消耗着阿零的体力,加上她心中肆虐的痛苦,百里容笙看着那张愈发没有血色的小脸微微皱起眉来,他直觉阿零的身体已是撑不了多久。
下一刻,如同“死亡绞肉机”一般的少女已是穿过了那片警员的尸骸,再次前进了十米,路上,有个不怕死的抓着一根铁棍从身后偷袭却是被阿零反手抽出长剑一剑砍下了头颅,然后,她竟是俯身捡起了那个死人头,提在手中继续前进,那个样子异常恐怖,与死神无异!这一刻,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又是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想要的,只是不断杀戮,让那一声声悲鸣平复她狂跳的心脏,让她一股股鲜血温暖她冰凉的身体,谁都不在,她要的人,谁都,不在她身边,殿下去哪了?严景呢…严景,他又去哪里了,为什么她找不到他了,从刚才起,她又把他,弄丢了…
心中一瞬扬起一阵锥心的疼痛,下一刻,耳边却是响起了一声急促的啼哭,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儿突然从街角的暗处跑了出来,朝着身后的街道逃去,跑到一半,却是被无形的屏障一下拦住狠狠摔了一跤,女孩儿的衣裤全部被鲜血染红了,吓得她大哭起来,循着那阵哭声,恶魔一般的少女僵硬的转过了头去!
嗜血的黑瞳望上孩子的小脸的那一刻,街边暗处,有人再也忍不住一下扑了出去,伸手一把抱起孩子,一个匍匐转身朝着街对面狂奔而去!男人跑了两步,却是在马上就要跑出少女视线的那一刻,身后啪的一声轻响阿零扬手飞甩出长鞭一瞬绕住了男人的脚踝将他猛得拽了回去,男人摔倒在地,被拖行了几米,一下转过身来凤目之中带上惊惧,下一刻,对上那双熟悉非常的眼,阿零却是顿了一顿,忽然欣喜展颜:“严景?!”
她是疯了,那抹笑容合着血污,看着恐怖,怀里的孩子愣了一刻,哇地张嘴要哭,下一刻云末伸手狠狠捂住,抬头,眼神复杂的望上了那双幽深的黑瞳。
这个女孩儿,他已经认了出来,那是和小景一同被娱记拍到的小姑娘,是小景在出事之前联系过的最后一个人,他只知道丫头是小景最好的朋友,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女孩儿,会不是人!…
暗处,严铭屏息看着这一切,神情亦是震惊,他从来没有听严景说过阿零的这一面,不,也许这一面便是连严景都不知道!阿零她,是看见什么了?那一刻,在她跪倒在河堤上仰头尖叫的前一刻,她的双眼一直死死的盯着河岸边一个灰暗的角落,那个眼神痛苦悲伤,继而疯狂失常,那一刻,看着那样一双眼,他甚至有一刻觉得她是看到了小景的灵魂!惊痛的情绪一瞬滑过脑海的那一霎杀戮却已经展开,斩断了所有思绪!
而此时此刻,凝视着身前那死死盯着她的凤目,神情从欣喜转为迟疑,渐渐带起了冷意,最后,记忆回归阿零终于认出来了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严景,那一刻,杀意在她眼中一瞬凝聚,下一刻,她狠狠扬起了长鞭正要落下,却是倏然一声轻呼在身后响起,止了她的动作。
严铭从暗处走出来,动作轻缓,直到阿零的视线慢慢的转过来,与他的对上,他才停住了脚步,遥遥相望,在给予最小的刺激的情况下,注视着那双墨瞳,看着里头一点一点,带上了神智。
“…小舅舅?…”阿零开口,声音低哑。
“…嗯。”严铭点点头,没有过多言语,此刻的阿零在失控的边缘随时都可能发动攻击,她一直到现在还死死拽在手心的那个头颅就是最好的证明!
轻轻转动着那双乌黑的眼,阿零死死盯着严铭,似在确认他的身份,片刻之后,她竟是一下垂眼,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她开口,那个声音带着无尽的悲伤和自责,她说小舅舅…对不起,我来迟了…没能…,严景他…
破碎的声音,带着哽咽,她说不出来,没有办法,好好的说出口…只是那一瞬间,墨瞳之中一闪而过的极致痛苦却是生生刻入了对面那双深邃眼眸,从那样的眼神中,严铭读懂了一切,那一刻,心头猛然一窒他竟是忘记了出来的初衷愣愣的僵在了原地,顷刻而起的悲伤,那般的绝望,那样失去了一切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的心如死灰一瞬入眼刺得阿零眼眶一疼却竟是流不出一滴眼泪来,身上的灼烧感一瞬愈盛的那一刻,趁着阿零分神的当口重新回到高处的百里容笙缓缓扬手,手心一摊放下了一缕白绫,白绫顶端,金色的铜铃随着动作一瞬滑落,叮铃一声,如同魔咒,划破了长空。
聚魂铃,吟亡者之歌,叹生者之殇,牵引枉死之灵魂步入异世,早登,极乐…那一刻,随着那阵清幽空灵的铃声,阿零愣着一瞬抬眼,对上了一双漆黑淡漠的黑瞳,白衣黑发,少年在夜风之中衣袂轻扬,下一刻,那舞动的衣摆一瞬张开竟然在他身后幻化出一个“人”来,破碎的身躯,浑身是血,那双清冷的凤目一瞬望下阿零惊了一惊骤然往前一冲,下一刻,百里容笙却是扬手一下钳制住身侧的亡灵,直直跃上了长空!
双目如炬,暗纹爆裂,下一刻戾气骤起阿零已是在同一时刻一瞬飞跃而起紧紧追了上去,身后传来铛的一声轻响,设置的时限已到,结界之内所有人瞬间倒地,一台台摄像机顷刻化作乌黑的粉尘,随风而去。
——
又是一个长夜漫漫,海底地宫,执行完了任务的陷阱已被摧毁得干净,所有的亡灵追随着深沟的塌陷,被深深掩埋。从海底,到山尖,跨越了一个平面,那血色的弯月在这样的角度看过去似愈发的清幽可人了,一袭黑衣,赤发如烟,容颜娇艳的男子斜倚在山间小楼之上,凭栏远眺,那艳丽的红色月光轻轻映上他的眉眼,血瞳轻瞥,眼角眉梢都隐隐带着风情,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黑衣小姑娘快步到了台前,细嫩的一双小手端着一个白玉酒壶斟上了好酒,偏头,嘻嘻咧嘴一笑:“主上,看来神女那一头的事儿是成了~”
“哦?”夜风轻轻拂过男子的发梢,扬起一阵让小姑娘心醉的花香,男人没有回头,一双妖娆的眼淡淡望向窗外,裹在微风中那一声轻应柔柔的,带着笑意。
小姑娘眨了眨乌黑的眼,笑得愈发得意:“可不是成了么,否则熹姝姐姐为何还不回来?定是被神女追的正到处逃呢吧~嗯,或者还有更好的,已经死了,也说不定哩!~”
稚嫩的童声,听着分明软萌,说出口的话却是这般的恶毒,恶意之中,男人终于有了反应回头微微挑起了眉梢,那张脸长得异常精致,却是浓丽女气了一些看着有些太过娇媚,挑着眉,他微微笑开来:“娃娃,你很高兴?~”
引入那血红眼眸的,是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上头漆黑的煤炭为眼,短短的树枝为鼻,那一张小嘴,血红血红,竟是一块红色的破布,小姑娘在那抹笑容中居然用这样的五官摆出了一个很高兴的神态出来,大力的点了点头,点得眼角的煤渣都掉了下来:“嗯!谁叫熹姝胆大包天想要独占主上来着?娃娃最讨厌她了,因为娃娃最喜欢主上了!”
“是么~最喜欢?”
“是啊,主上是娃娃最喜欢的人,主上不可能属于任何人,只有所有人都属于主上!娃娃为了主上能得到魔君殿下而高兴,娃娃也为了不识好歹的熹姝死掉而高兴!娃娃永远都是主上最忠心的部下,娃娃一定会永远属于主上的!”小姑娘扬起小手叫嚣,那双嫩生生的小手,倒真真是人类小孩儿的手掌!
呵呵,男人终于愉悦的笑出声来,转身,长指轻轻拂过女孩儿枯草变成的头发:“娃娃,你说,本座好看么?”
“好看!”
“比起魔君殿下来呢?”
“嗯…”怪娃娃踌躇了一会儿,“娃娃觉得,还是魔君殿下好看一些呢…”
“是么~”这样一个回答,让男人笑得愈发明艳,“是啊,魔君殿下,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是不是?~”便仿佛,看上一眼,四周的色彩便全部黯淡,走过一步,生命之中就再也不见那种绚烂。原本,他是极其喜爱亮色的,自归于魔君麾下之后,却再也爱不起亮色来,日日用黑色压抑着身上的艳丽,只因为在他面前,他怎个人都俗透了,没有了往日的自信自恋,彻底跌落了尘埃。
…所以,他再也衬不上的那些金缕玉衣,下一次,就让殿下来试试看,可好?~
想着,那艳丽的眉眼处再次染上风情,看呆了怪娃娃那一双煤炭眼,娃娃有些羞涩的低头,小嘴直颤:“但是魔君殿下排第一,主上您就是第二,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比您们二人更好看的了!”
呵,再是一身轻笑,男人愉悦的理顺了娃娃头上一堆枯草,扬手将酒杯轻置在案上:“乖娃娃,你去吩咐下去,叫人将殿下的那个跟班放出去。”
“咦?”娃娃偏头不解,头颅和身躯之间,一条红线若隐若现。
男人站起来,花香四溢之中,缓缓走远:“因为只有这样,神女大人才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快点赶来啊~”
也只有这样,才能有那最后一场惊心动魄的别离,不是么?~
——
血月山间,密林无光,另一头,两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林中穿梭,期间数次激烈交锋,凌冽的黑色大剑撞上迅猛白绫,如同闪电一般擦出迸射的火光!
用阿零好友的灵魂为饵,他终于引着阿零到了这座无人的山林,阿零的这个样子不能再被任何人看见了,她的身体,也不够支撑她这样半神化的透支,在她心力交瘁之前他带着她到了这片灵山,再往前去的地方有一处聚集着灵气的湖泊,他要在那里,净化掉阿零体内的浊气!
翻身,掌心白绫再次飞甩而出,这一次遭遇的却不是大剑,而是飞甩而来的钢针!绵密钢针将白绫寸寸撕碎,雪花般的残片纷乱落下的瞬间,阿零一下悬停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扬手搭弓,拉出了一支利箭。那个姿势,干脆利落,舒展而凌厉,一双漆黑墨瞳带着黯淡幽光但看过来,竟是让人心神一窒息,那一刻,被那样一双眼注视,看着这样一个勾起无尽回忆的动作,百里容笙有一瞬失神,下一刻利箭破弓而出,带着凌冽风声旋转而来,箭头将将擦过百里容笙的脸庞,那里一个刺痛浮现一抹血痕,顺着箭气,百里容笙在空中一个翻滚朝下摔去,阿零急速弹出追了下去,入眼,平湖如镜,粼粼映上天边的那弯血月,下一刻,身下之人却是墨瞳一凝一瞬锁住她的手臂狠狠往下一拽,阿零措手不及,被百里容笙一把拽到了湖里!
冰冷刺骨的湖水一瞬将人淹没,入水的那一刹那,灵气护体一瞬扬起金色的光芒,映上了水纹下苍白清秀的容颜。
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海藻一般在水中轻散,露出的眉眼,在金光的柔和之下,带上了最圣洁的光。百里容笙一直都知道,阿零,是很好看的…她的好看,不是一眼惊为天人的绝艳,而是看过再难相望的纯净。如果说那个人,是一簇锐不可当的烈焰,熊熊燃烧吸引着无数人虔诚而上,飞蛾扑火;那阿零,便是一弯幽幽绵长的清泉,悄无声息的环绕在身边,永远静水流深,从不激烈,却掌控着生死。没有了火焰,所有人都能活下去,没有了清泉,天地万物,都将枯萎殆尽。
这就是阿零,她已经,成为他的必需品。
淡淡抬眼,凝视上那盈盈舒展于水纹之间的长发和蝶翼,阿零一直都是这样呢,水下,是她最不擅长的地域。下一刻,眉心之间一瞬扬起一道同样的金色光芒,百里容笙倾身向前,缓缓轻柔的,搂住了他心爱的姑娘。
两人旋转,下沉,如同湖心深处的一盏孤灯,神智渐渐飘远的那一刻,灵气传递,阿零终于缓缓,阖上了眼睛。
那是一场悠远而苍凉的梦境,梦中,有着同样的水的触感,她静静沉在那片海洋深处,眼前掠过的一幕幕画面,是血色的微光,是白色的浮灵,是繁复的上古秘文,是阴气肆意的喃喃咒符,然后,她一瞬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睛,鎏金竖瞳,映上的血气,那抹金色里,有着最沉静的情绪,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傲气和冷厉,紧接着,眼前那红色的光亮愈盛了,被集结的阴气催生成了一团熊熊的火焰将那金瞳一瞬吞没,她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是抓了一个空,所有的画面如同指尖细沙一般流走,画面斗转星移纷飞掠过,再睁眼时,竟已是一眼万年…
入眼,是一片恍惚的光亮,她不悦的皱了皱眉,然后,只听一个粗犷听着却慈爱的声线缓缓在耳边响起,说呦,竟然还是个丫头,胖乎乎的一脸蛮像,本上神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大胖小子,失算失算~
说着,竟是有只粗粗糙糙带着铁锈味的大手伸过来在她脸上死命捏了一把,阿零生气了,不满得蹬了蹬腿?咦,她怎么只能蹬蹬腿?下一刻,一个硕大的头颅一下挡住了眼前明晃晃的光亮吓了她一跳,阿零努力抬眼,望上那一大捧黑黑的络腮胡子,呆愣一秒,很嫌弃的撇了撇嘴,却引得壮汉嘎嘎大笑起来:“哈,居然还嫌弃本上神长得不好看?!啧啧,小丫头长得这么胖没想到还挺高冷啊,看来不给你取个女神级别的名字对不起你这般的个性哇~依为师看,要不就叫—~—灵鸢!如何?~”
——要不就叫灵鸢如何?
——要不就叫…灵鸢…如何…?
一句话,生生中变成了回音,在脑海中荡漾着久久无法散去,下一刻,呆愣之中她已是被人一下抱了起来扬到了空中,那双大手很粗糙,却竟是出离的温暖:“灵鸢啊灵鸢,鸢儿丫头,从今天起,你就是本上神第二十三个入室弟子,老幺,唯一的姑娘,是不是很特别!哈哈哈!”
——哈哈…哈?!
这般粗犷的笑声…那是,那是她的师傅,越山武神,薄老上神。
…
之后的一切,行云流水,如同走马明灯,只是每一副匆匆掠过的画面中,总是有着一个喜爱仰天长笑的胡子大叔,无奈着,却温暖着,渐渐的,笑意慢慢攀上她的眼角的时候,却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永远明亮的一双铜铃大眼之中,却是渐渐,带上了郁色。
——鸢儿丫头啊,为师…为师是不是很没用?…说了,说了要永远保护你,永远帮你瞒着秘密的…结果,结果却是让你不得不上了战场!为师,为师对不住你啊,是越山,是为师,没有好好守护好你!
断续的声音,带着酒意,她静立在桌前,神色平静的收掉那一摊酒坛。其实,她多希望那双大掌,能像儿时一样轻轻摩擦过她的脸颊,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什么都不用害怕,只要有越山在,有师傅在,所有的一切都能够摆平他们一定能回到昔日平静的生活中去…只是,这一切,都已经是她的幻想了,是不是?战事惨烈,魔族急攻,神族败退,越山已是没有后路可走,退后,转身,她低头将所有的担忧和害怕都紧紧锁在了那双淡漠黑瞳之后,今后,没有一个人会知道她的软弱,也没有一个人,会看到她的怯懦,至此,越山,师傅,就全由她一个人来守护,害怕么,就用拼死的厮杀,将所有的害怕,全部,斩于脚下!
尔后,血战长滩,她披甲上阵,两军对垒,她斩杀魔族大将,名声鹊起。第一场胜利,神族迫不及待召开盛宴慰劳三军,在她从未去过的万古神殿,她第一次见到了天帝,高位之上,那无论说话还是发笑都是同样一副阴冷表情的天帝对她大肆赞扬,她低头坐在席位上,耳边是觥筹交错的喧哗,低头握紧双手的那一刻,她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今日在战场之上她一个个利落斩掉的敌方兵将,血肉模糊的脸,血肉模糊的身躯,当她数到第三百四十三的时候,天帝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问越山一脉,此次大获全胜深得君心,可求什么奖赏?
然后她听见身边的师傅,用了从来没有用过的恭敬声音说,越山一脉本就是保护神族而生,不敢求奖赏,倒想求一份恩典,幺徒灵鸢,年方二八,尚未婚配,可否求得天帝觅一良缘,赐下婚约?
一番话落,神殿静默,面面相觑的众人之中,唯有天帝一人,神色如常,开口,声音轻且冷:“即是上神开口,灵鸢神女也实属难得,朕揣度上神的意思,神女,便配给太子如何?”
咣当一声,静默的大殿之上一声异响,清醇的酒水溅落一地,她呆呆一下抬头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高位之侧,一袭白衣容颜青隽的男子正僵硬的站在那蟒图镶花的金座之上,先是惊诧,再是惊怒,然后居然忍下来了,那与天帝有着三分相像的凉薄面容上激起一股阴郁怒意他一抬眼在人群之中准确无误的找到了她,用那双皇族特有的碧蓝色眼睛狠狠剐了她一眼,那一眼,如果有实体,她想她必定已经血溅当场,死得,比她见过的所有尸体,都要惨烈。
她低头,并不言语,听着身侧师傅站起来,诺诺直到不敢,只是那声音里压抑着的激动连她都听得出来,天帝有怎会错过?然后那冰凉如水的声线再一次弥漫上全身,带给她的只有冷意,天帝说:“这有何不敢?神女立下大功,本该嘉赏,待到战事平息,就让夙寰迎娶灵鸢,为正妃。”
当晚,锵锵的马车载着他们回越山,路途遥远,马车破旧,越山的一切都是很老旧的,连兵器都是,一路被鄙视,一路被嫌弃,却是这样的越山,拼死保护着那巍峨神殿之中,连血都没有见过的神官们。
回去的一路,师傅情绪都很高涨,介绍着车外的风光,谈论着大殿上的气派,看着这样的师傅,她不会告诉他她一路上受了很多白眼和鄙视,遇到了更多的回避和冷待,负责给她添茶水的小仙女因为讨厌她身上会有血的味道,一次都没有经过她身旁,坐在她身边的大肚子神仙,从最开始就一直斜眼瞥她,在天帝下令将她赐婚给太子之后,他挑着八字小胡子,第一次正眼瞪了她一眼,阴测测的笑弯了绿豆眼…
但是这一些,其实都无所谓,她只是觉得,越山已经被遗忘了太久,师傅需要这一场风光,所以她心里是高兴的,虽然她一直没有说话,然后,就在那马车快行到山门的时候,她原以为已经酒意上头睡过去了的师傅却是喃喃开口,说了一句梦话…
他说,鸢儿丫头啊,你一定不开心,为师给你求的赐婚,对不对?太子?呵,太子…那种养在深闺手无缚鸡之力的瓷娃娃怎么可能配得上我们鸢儿?!可是啊,可是…为师,是真的没有路可选了,你的灵力已经暴露,将来,必定会成为征战的工具!越山落寞,为师护不了你,只能趁着还有一个口气在,给你求一个婚约,到时你嫁入皇族,便不得摄政,再也没有人能逼你上战场,你性子稳,在哪里都能过得开心的,对不对?而且皇族的地方多好,锦衣玉食,金碧辉煌,嗯,今日看那些个小仙女,一个个浓妆艳抹的没有一个比得上我们鸢儿漂亮,到时候你穿上华服,往那金殿里一坐,嗯,绝对是最漂亮的!
这一遥想就彻底想远了,想得那晃晃悠悠的大胡子脑袋上都是眉飞色舞的神采,那双眼却是始终闭着,看似半醉半醒,直到最后下了车,被师兄们搀回房间弄上床,她静立在床头等了一会儿,那双眼,却最终都没有睁开看上她一眼。 wωω⊙ тTk an⊙ C○
她知道,师傅是不敢看她,她也知道,师傅心里很清楚,嫁给太子,入住神殿,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只是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学到的东西,比起之前十五年的时间都要多,她知道,即便是神,能力也是有限的,也会心痛也会无奈,也会自责到早生华发。师傅有多大?至少比那高台之上的天帝年轻不少,但是那蓬蓬松松的络腮胡子里,却是长出了越来越多白色的根须,她低头,借着昏暗的灯光望上那些银白,想着有一天如果这些胡子全部变成了白色会是什么样子,想着就觉得不好了,到时候还是逼着师傅剃光了好!
然后她转身走了,最后一个离开,轻轻带上房门,出门后仰头望上天空,看着天上繁星点点,想到了年幼的时候师傅给她讲得一个故事,说地下死去的灵魂都会慢慢升上天际,成为天边的一颗星,她看了一会儿,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无论星星有多好看,她绝对,不会让师傅成为其中的一颗。
那一晚,她明明,是这样的坚定的…
所以,直至那颠覆了所有的一刻来临,直至那一日,兵荒马乱,血染长沙,她因一步之差算漏了奇袭,最终被那只精锐部队突击到了帅营之下,那一日,她手握长剑拼死砍杀掉一名被魔族障眼法拢获了心神倒戈相向的神兵,温热的血溅上脸颊的那一刻,她恍惚发觉原来亲人的血和敌人的血,是一样的…恍惚之间,她惊惧抬眼,神旗飘扬之间,一瞬对上的竟是下方那双淡望而来带着傲睨和寒意的金瞳,敌军主帅,魔族君主,为什么他不在前方指挥主力,却是会和奇袭部队一起杀到这里?!
擒贼先擒王!脑海之中闪过这一个念头的时候,她已是一瞬扬起长剑跃下高台,急速攻去!她想,他既然敢来这里,就应该做好了准备,她对他,自然也会抱有同样的念想!
魔刃对上神兵,那一刻灵气相撞带起的是掀飞周围一切活物的暴虐之气!短兵相接,她从来都只会硬攻,没有过多的技巧,铁剑挥舞带起的狂风搅动着漫天黄沙渐渐模糊了视线,只是她永远都能看清那双眼,如星辰般耀眼,如寒夜般冷寂,他们之间已经交手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她奋力强攻,他轻巧躲避,只是那再轻巧的躲避背后都是认真的计量,否则不会在她少有不慎的时候他就能一瞬发起攻击,每一次,都是刁钻阴狠的角度!
神族所有人都在传说,说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和魔君抗衡的人,却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如果他真的认真了打,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为什么不认真?他不是要踏平神族,一统三界么?为什么要在她这里浪费时间?又或者,其实天上那日日鼓吹的魔族威胁论根本就是主观杜义,他要的,其实不是最终的胜利,他要的,只是一场场拼杀,一次次干掉强劲的对手,这是一个追求杀戮快感的人,而她就是他最近瞄上的猎物,因为还比较好玩儿,所以不舍得一下玩死…
想到这里,她心里轻叹了口气,为着自己这总是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她不爱说话,却是想得很多,不能分心了,不能分心!想着,下一刻,她一瞬凝起灵力来幻化出来神鞭开始双手作战,长剑硬气,神鞭阴软,两者配合得益,便可以产生最大的杀伤力!正是这样想着,却是忽然感觉身侧黄沙曼舞的地接一瞬有一股灵气急速袭来,那是神族的灵力,却又隐隐带着异样,那个灵力是她所熟悉的,儿时,曾经很多次,这样的灵力在她面前劈倒过小树方便她砍柴,炸出过鱼虾给她加餐,在师兄们调皮欺负她的时候把人吊起来打,还有让她记忆最最深刻的那一次,是那灵气集结在手心,映上她的眉眼,说鸢儿丫头,你是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打架什么的事情你不能参与,师傅知道你能干,能干也要藏着掖着点知道不,不然太剽悍了怎么嫁的出去?我们家可没什么嫁妆送嫁哈~
调侃的,严厉的,自豪的,温暖的,所有的这些话语伴随着这股灵力朝着她一瞬袭来,那一刻,她转身望去,竟是忘记了闪躲,直到看见那黄沙之后一瞬闪烁的寒铁大刀,直到那带着戾气温柔不在显然失控了的双目直直看入了双眼,她还是没能躲开,一动,都动不了…
冰冷的刀锋一瞬插入肩脊的那一瞬,她只觉一个猛烈的拉力拽着她的长鞭把她狠狠扯了一把,正是因为这个拉力,她才没有被那柄大刀直接穿透胸膛,她呆愣着抬眼,看着眼前那铜铃一般瞪圆的大眼睛里戾气一瞬散去带起一抹无措,然后师傅猛然松手露出了见鬼的表情,他看见了她伤口渗出的血。
师傅他,是被控制了,她记得今日奇袭的魔族军队里有一个擅长用幻术的人,可以操控人心,可是这样的幻术明明少有灵力之人都能地域,为什么师傅会中招?她疑惑抬头,想要过去,却是一动就锥心的疼,紧接着,倏然一阵冷风袭来,裹着黄沙刺痛了她的脸,她突然闻道了一股怪异的味道,那是,酒。
喝酒了么?师傅…喝酒了?她抬眼,对上那双惊惧而自责的眼,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呵,两军对战,主将却是临阵醉酒?这样的事如果传出去,这一场战役,如果最后输了,天帝追究起来,越山可怎么办?师傅,可怎么办?责备都已是没有余地,战场之上凶险难当,师傅醉酒伤了她,情绪已在崩溃边缘,必须要让他振作起来,必须,要让他清醒过来,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她这么想着,忍痛往前挪了一步,却是刚刚一动,手中的长鞭却是一紧将她往后扯去,她惊了一惊,回头一看,发觉鞭子的一端竟是握在那人手里,他轻轻偏着头,微挑着眉眼看她,一双金瞳艳致无双,那个表情似笑非笑。
她这才惊觉自己才是不清醒的那个,居然把最危险的人忘记了!
方才那一刻,那千钧一发生死瞬间,居然是他扯了她一把?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救她?心中一瞬泛起疑虑,眸中再也无法保持淡定,那样轻微的波动落入金瞳之中,下一刻,他突然笑了,笑着,反手抽起长鞭狠狠甩了过来!
她摔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背上的鞭伤火辣辣的疼,却并非致命。这样好的机会,他早已可以杀她一次又一次,为什么偏偏放过她?脑海之中那冰冷金瞳一闪而过的瞬间,一个恐怖的念头重重砸上心田,她惊得猛一抬头,眼睁睁的看见那抹黑色的身影已经缓缓走到了跪在地上万念俱灰的男人身旁,他的手里,魔刃换成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那是师傅的神兵——弑天!
——不要,不要!
她记得,当时她一定吓得叫了出来,她不记得,当时她有没有再说更多的求饶的话…但是她一定哭了,十几年来第一次,她发觉原来她也会哭的,原来她也会这么惊慌失措把所有的情绪都摆在面上…然后,她看着,那双永远冰冷的金瞳淡淡转了过来,里头带上了一抹她第一次见的绚烂色彩,仿佛也在说,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那一刻,恐惧一下席卷全身,她心知自己怎么求都没有用了,因为他就是想看她这个样子,他不杀她,就是想让她看着自己最亲的人惨死在自己面前,所以他一定会动手,一定会动手!
但是她还是哭着拼命爬了过去,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心神,一寸,两寸,三寸,第三寸的时候,那劈开了狂风的大刀已是一瞬斩下,她一瞬仰头,温热的,甜腥的,红的发黑的鲜血一下飞溅而来溅了她一声,她瞪圆了双眼坐在一片血污之中,看着那无头的身躯到底,看着那断裂的脑袋滚圆,看着身前狂风之中,乱发飞舞的男人回过头来淡淡望上她的眼,然后,嘴角轻扬,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
“…不要,不要!师傅…不要杀…师傅,师傅!”
喃喃的声线,从干涩的喉头一瞬溢出,低哑的哭意,伴着尖声的悲鸣。阿零,阿零?耳边,似有人在轻声唤她,然后,微凉的指尖犹豫着轻轻触上了她的脸,再是整个掌心,温暖的感觉渐渐传递,下一刻,却是一抹湿意浸透了肌肤相抵的地方,她强忍着心头蚀骨的疼痛,用力,睁开眼来,模糊的光影自眼前慢慢褪去,她终于看清了,身边的人…
“…青…岚…?”
------题外话------
这一章回忆杀。。。有没有感觉,其实殿下以前真的好作咳咳。。。no_zuo_no_die啊。。。果然是因为上一世杀了丫头像老爹一样存在的师傅,所以这一世才奶爸从5岁做操劳无度的么~~( ̄▽ ̄”)不过这下零丫头全部想起来了哇,后面会怎么样呐~~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