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要尿尿,"说罢,忠儿已等不及的掀开被子站了起来,李婶忙敦促李大壮取来夜壶,好一番折腾。见忠儿重新躺下,李婶想到方才同李大壮的谈话,不知被这小子听去多少,万一跑出去学舌只怕又要落人口实,便轻轻抚着忠儿的额头道,"忠儿,今晚我同你爹说的话你出去后千万可不能乱说,你姐姐在咱家说的话你也不能对外人讲,你知道了吗?"
忠儿被尿憋醒,此刻早已困意朦胧,便胡乱点点头答应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李大壮却再没了说话的兴致,半醒半睡的熬到了天亮,下地干了会活,等露水消了便揣着那张图纸往山那头走去。
苏家的烧窑虽小,但却有近百年的历史,以烧制陶碗陶盆为主。苏家几乎代代靠烧窑为生,如今传至苏旭年手中已是第三代。方圆几里内,人人皆知苏家烧窑烧出的陶碗结实耐用,常常掉到地上也不过缺个小口,但也不妨碍使用,所以大多数农户都爱买苏家烧制的陶器。
然而就算如此,苏家的生活却仍过的紧巴巴的,甚至比那些靠天吃饭的农户都不如,苏旭年也便断了让后代继续烧窑的念头,靠家里微薄的积蓄供儿子去了学堂,全指望着儿子能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再不至于在火窑前熬上一辈子。
可儿子却不争气,日日从学堂回来便跟在父亲身后,用黏黏的黄土捏了各种形状放在窑中烧制,苏旭年见儿子不务正业气的牙根痒,又打又骂也无济于事,索性也不再强求。
山路崎岖,李大壮走到苏家烧窑时,时间已过了巳时,苏旭年刚将一批搓好晒干的碗盘装窑准备点火,见生人到来,便示意李大壮在外等候。
恰逢学堂放学,苏家小儿见窑外立着一人,心知是前来请父亲烧制陶器的,便取了板凳请李大壮坐着,好奇的问了起来。
李大壮只当是小儿好奇,便说带了张图纸来请苏旭年帮忙烧制,不料却正对了那小儿的兴致,禁不住软磨硬泡便将图纸拿出来展示一番,不料那小儿看的两眼直放光,又见一旁小楷写的注释,口中不由称奇。
"凯子,你不回家吃饭在这里瞎磨蹭啥!"苏旭年添好禾草,走出窑来正看到凯子站在窑外,想到他平日不务正业的样子,不禁有些上火。
"爹,你看,这些花盆样子画得真是奇特,若是能够烧制出来,一定比在纸上看着还要好看,"凯子激动的将图纸拿给苏旭年看,却被父亲一瞪眼退了回来,将图纸交还到李大壮手中。
李大壮见苏旭年终于露面,忙站起身来,局促的搓着手说,"苏师傅,打扰您了,我这里有些花盆的图纸,不知您能不能给帮忙烧制一下?"
看着凯子兴奋的表情,苏旭年因常年烧窑而显得仓黑的脸庞有些不悦,不禁皱起眉头,"我们家从不烧制花盆,对不住了。"
"为什么不烧花盆,爹,你先看看图纸再说,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不待李大壮反应,凯子早已着急地跺起脚来。
"这里没你的事,你还不快回家吃完饭去学堂,你真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苏旭年两眼瞪得老大,指着凯子骂道。凯子见老爹如此,再不敢多嘴,转身准备离去,但走了几步忍不住转过身来,"爹,真的,你不看一定会后悔的!"
李大壮趁势将图纸递到苏旭年手中。
图纸上有些花盆虽与平日多见的花盆大同小异,但却在许多部位做了些许修改,同样形状的花盆,在图纸上却表现地灵动许多。况且还有几样花盆形状甚是奇特,反而更像大户人家房内的摆设。
苏旭年看完,心中对作图之人甚为赞赏,但仍旧对李大壮摇头道,"图纸上这些花盆确实很好,但恐怕以我的能力,只会令兄弟你失望了,实在不是我不想接,而是没有这个能力啊!"
"让我来试试吧,"凯子不知何时又冒出来,两眼放光的盯着苏旭年,"爹,求你了,让我试一下吧!"
"你这混小子!"苏旭年抬手便往凯子脸上打去,却被李大壮一把拉住,凯子如泥鳅般从苏旭年身旁溜到窑前,摸出几个生肖的陶塑,举到李大壮面前。
"叔叔,您看,这是我自己捏的,您能不能让我试着做一下,我保证把这些花盆做出来,要是做得不好就当我送您的,行么?"凯子苦苦哀求,苏旭年见状终于无奈的垂下手。
李大壮看着面前这个不过十余岁的男孩子,心底不由打起了鼓,林夫人是出于信任才让他帮忙找烧窑做花盆,可眼前这个情景,却令他有些为难。
眼前烧窑年代久远,已显得有些破败,不远处浓烟正从烟囱冒出,缓缓飘向高空,而窑口还摆着制作碗盆用的转盘。
凯子仍旧固执地将生肖陶塑举在李大壮面前,倔强的小脸上满是期待,却奈何身后的父亲万般不喜自己接触烧陶,决计不愿他在继承父辈留下来的衣钵。
"这,苏师傅,您看……"李大壮左右为难,一面担心做出来的花盆会令陆梦笺失望,而另一方面,这孩子的坚持令他有些动摇,而且那几个生肖泥塑做的确实漂亮。
"唉,你把图纸放着吧,两天后来看样子,若是可以,那我便正式开窑,"苏旭年叹息一声,从李大壮手中接过图纸,一旁的凯子几乎乐得跳起来,肩膀却被父亲狠狠拍了一巴掌,"混小子,还不快去吃饭上学堂!"
烧完一窑至少要三个时辰,凯子心里计算一番,这才乐颠颠的冲回家里。
"苏师傅,不知这定钱要多少?"李大壮伸手便往怀里掏去。
哪知苏旭年摆摆手,"等来看了样子再付吧,我看这图纸上花盆的模样很是新鲜啊,不知我这双笨手能不能做得出来呢!"
李大壮闻言笑呵呵道,"哪能呢,苏师傅的手艺在咱们十里八乡可都是出了名的,再说我看贵公子手艺也是了不起的,一只兔子做得跟个真的似的,要是在外头说不定还真能当成真的给捉了。"
苏旭年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无奈摇头,忽然想起该往窑中添柴了,便又问了李大壮的住址名姓,送了李大壮出门,匆匆赶回烧窑添柴续火。走到外面拿起图纸端详一番,发觉旁边写的注释小字,自己却一个都不认识,禁不住叹口气,还是妥不了让那混小子来帮忙了。
李大壮返回村里时,天色尚早,只见忠儿一人在院中拿着根木棍写写画画,口中还念念有词,"一撇一捺,写个人,一生一世学做人……"
听见李大壮的脚步声,便高兴的迎了上来,"爹,你看,姐姐今天教我写的字,这是人,那个是木……"
"你说姐姐教你写的字?"李大壮狐疑的看了儿子一眼。
"嗯,漂亮姐姐可厉害了,不光识字,还会讲好多故事呢,"忠儿想到陆梦笺不由一脸崇拜,"而且姐姐还知道好多花的名字,在院子里种了好多花,姐姐说自己以后管不过来还要请娘过去帮忙呢!"说着便听到墙那边说话的声音传来。
李婶此刻站在陆梦笺身边,看她将一枝龙柏小心翼翼嫁接到从山脚挖来做砧木的松树上,又用绳子仔细包扎好,整个过程极其熟稔,陆梦笺边嫁接,边将注意的事项一一告诉李婶。
"梦笺,那个什么层对准哪里来着?"李婶对陆梦笺口中所说的韧皮部木质部闻所未闻,只觉极为陌生,陆梦笺索性指着树木断层处白色与绿色的部位,用极其简单的语言重新讲述一遍,直到李婶完全明白,已是口干舌燥。
李大壮听闻隔壁的声音,便绕道至林家去看个究竟,顺便向陆梦笺讲述下今日到苏窑之事。可谁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林岱莫颤颤巍巍的站在门口。
“林公子,你身子还没好,怎就出来了,”李大壮快步上前扶稳,安置林岱莫坐在板凳上。
“这些日子有劳李叔挂心了,菌菇养殖的事情也多亏您了,”林岱莫面带歉疚,李大壮虽连称无事,但他心中仍觉过意不去。
后来一听李大壮说部分木耳因收得太迟,一部分已经烂在木桩上,心中越发着急,李家不但要忙田中之事,还要抽身管理这些,更何况自己一病更连累得两家不得安生。
当晚林岱莫便决意不肯休息下去,陆梦笺好话说了一箩筐,结果只将自己气得满腹委屈,对方却倔的如一头牛般不肯回头,也只好作罢。
第二天一早,林岱莫便强打起精神更衣洗漱,短短几步路下来已是气喘吁吁。桌上摆着昨夜便备好的干粮,就着咸菜吃了几口,天光已大亮。只是站起身时,仍觉腿脚发软,林岱莫强撑着走到门口,才发现门口放着一支树枝削成的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