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夫妇见状,四目相视。
“若是银钱不够,忠儿他爹平日卖些山货,家中好歹也存了几百文银钱。七叔,眼下人命要紧,这些银两虽不多,不过也能换些药来,”李齐氏见林岱莫憋得双颊通红,快步走进房中,不知从哪里取出个荷包,塞到七叔手中,李大壮亦在侧连连点头。
“这是干啥,快收回去!”七叔将荷包硬塞到大壮手中,一脸怪责之意,大壮坚持无果,只得放回怀中,思忖着日后再交付谢礼,却听七叔开口,“我看这丫头皮外伤得严重,内里经脉却并未有损伤,只不过伤口感染严重,如今又发了高烧,实在是有些难为。大壮,你一会跟我去山上采些草药回来,只要伤口不继续恶化,只要熬过今晚,这丫头应该没有大碍。”
众人闻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大壮转身便找来药篓背在身后,七叔见大壮动作麻利收拾停妥,无奈地一笑捶捶背,负手往门外走去,大壮尾随其后。
林岱莫一看,左右思量一番,试探地追了上去,“两位大恩人,不若小生也一通前往,人多也多谢照应。”
“可是……”大壮想到卧床不起的那女子,又看看林岱莫颇显瘦薄的身体,难免有些犹疑。
“也好,人多好办事,就让这后身跟着吧,再不济还能帮我老头子长长眼,”七叔微笑颔首,三人先后走出门去。
初春时节,天气颇有寒意,李齐氏又进屋取了一床干净棉被盖在陆梦笺身上,动作虽极轻柔,但仍触痛伤口,陆梦笺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仍旧忍不住痛的呻吟出来,听得李齐氏心中揪成一团。
“唉,多好的姑娘,竟然遭这么大的罪,真是作孽哦!”李齐氏抹抹眼角,沾湿一块手巾,轻轻擦拭着陆梦笺灰乎乎的小脸,这才发觉此女容貌虽非美艳,却也清丽中看,尤其皮肤白皙细嫩,全然不似那些饱经风霜的村妇。
陆梦笺紧闭着双眼,浓黑的眉头蹙成一团,隐约可看到长长睫毛下闪动的泪光。墨黑的发丝凌乱的铺散在枕上,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只是额头仍旧烧得吓人,李齐氏将冷毛巾敷在上面,将枕头都沾湿了好大一块,可仍不见好转。
“这可如何是好,”李齐氏看着陆梦笺被烧得晕红的脸颊,急得团团转。当初她的大女儿令令就是因高烧不退,第二日便没了气息,李齐氏哭得险些被过气去,若是令令还健在,应该也同床上这女子差不多大了。
而今见陆梦笺如此,难免又令李齐氏想到伤心之事,每听到那微微的呻吟声,一颗心就不禁提得老高。
不知过了多久,陆梦笺终于努力睁开眼睛,只是一切仍旧似在梦中般迷蒙,而那个古人打扮的中年妇女则热切的盯着自己。
“阿姨,水,我想,喝水……”陆梦笺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低声呢喃。李齐氏喜出望外,激动地站起身,“哎,这就去给你倒水,马上来!”
从井中打出的水甚是清冽,李齐氏直接从桶中舀出一碗端入房中,而陆梦笺早已再次昏睡过去,李齐氏轻唤几声,见无人应答,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度紧张起来。
捂在额上的湿毛巾又变得温热,不过热度明显降下来许多。陆梦笺虽仍处于昏迷之中,却已然可以不由自主的吞咽着李齐氏喂到口中的凉水,李齐氏见状,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李大壮随七叔进山已近半日,太阳早已斜入西山,李齐氏看看床上仍未苏醒的陆梦笺,轻叹口气。
“娘,娘,我饿了,”忠儿浑身灰扑扑的跑到大门口,正看到李齐氏出门,小兔儿一般跑上前,撒娇的抱住李齐氏的大腿。
“嘘,小声点,”李齐氏爱抚地摸着儿子的脑袋,“屋里有个姐姐病了,忠儿要小声点,乖乖地不要吵到姐姐,记住没?”
忠儿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用力点点头,“嗯,记住了,”说完有些不解的仰起头,看看娘亲,“娘,那个姐姐是咱家的亲戚么?”
“咱们家亲戚那么多,你能认得清吗?”李齐氏微笑地看着忠儿,这个小家伙人虽不大,关心的事情倒挺多。
“当然认得啦,大伯,大娘,三叔,三婶,哦,还有小靖哥哥,”忠儿掰着手指头认真数着,活像个小大人。
“噗,”李齐氏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傻小子,你大伯和三叔都是咱们李家自己人,怎么能算是亲戚呢,像你姑姑,还有娘在你姥姥家那边的亲人才能算是咱们家的亲戚呀!”
“哦,”忠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咱们村东头的小枝妹妹呢,她说以后要给我当媳妇,她是不是也是咱家的亲戚了?”
“小枝给你当了媳妇当然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就不是亲戚了,”李齐氏说完,几乎要笑弯了腰,“没想到咱们忠儿才七岁就已经找到媳妇了,真了不起!”
忠儿小脸一红,猫着腰从李齐氏身旁一步窜到屋里,回头冲仍旧一脸笑意的娘亲做个鬼脸,小声嘟囔着,“我才不要小枝那样的媳妇呢,长得又黑,天天吵得人烦……”
他小心翼翼猫着步子往床边走去,床上伊人正趴着睡觉,脸却转向床边,忠儿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皮肤这样白皙的姐姐,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村里的丫头从小便跟着一群野小子漫山乱串,几乎个个都被晒成小麦肤色,再加上农忙时还要下田帮忙,难免生得一身糙皮,这样一来,陆梦笺简直等同仙子的存在。
“臭小子,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忠儿正看得入迷,冷不丁脑袋上吃了一记爆炒栗子,扭头一看,原是住在另一条胡同的七爷爷,小家伙一脸不满的看着对方,却被李大壮一个眼神剜过去,只得老老实实站起身来。
“七爷爷好,”忠儿脑袋上还觉生疼,也不知这老爷子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有这么大力气。
“忠儿,你先出去,你七爷爷还有正事要做,”李大壮看一眼卧床中的女子,一脸严肃地将忠儿赶出门去。
七叔笑呵呵地目送忠儿离去,心里却对这娃子越发喜欢,便转头看向大壮问道:“忠儿今年也该满七岁了吧?”
“可不,,还跟个小毛孩子一样,成天就知道瞎玩,看人家周成家的二蛋早就知道下地干活了,都是他娘给惯的,”李大壮语带怨气,但想到那伶俐的小家伙嘴角还是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我看这小家伙倒是乖巧的很,要是能给我老头子做徒弟,不知该有多讨人喜欢呢!”
七叔的言下之意,李大壮怎会听不出来,只是村中人人皆知这老头医术精湛,可人却刁钻的紧,村里有几个想拜他为师,学得一星半点医道的,无一不被他的奇葩问题吓倒,从此再不敢提拜师之事,所以时至今日,这老头子空有一手好医术,却始终未得一传人。
“咱们村谁不想当七叔您的徒弟啊,要是忠儿能合七叔的眼缘,那可真是忠儿的福气。只是忠儿这小子滑头的很,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再说老头子也就是瞧着这小子伶俐,不过真要当老头儿我的徒弟还真不容易,至少也要先过三关才行呢,”七叔慢悠悠地边说边检查陆梦笺的伤势。
李大壮碍于男女之别始终将脸扭向一旁,心知七叔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收徒之事恐怕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心里甚是欢喜,又怕忠儿顽皮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便立在一旁沉默思考起来。
“这丫头的烧可算退下去了,那会儿看她烧的厉害我还担心她撑不过去,没想到这丫头倒够坚强,咦,林小子呢,这会儿怎么反而不见了他的人影?”七叔诊完脉,见脉象有所好转,又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药物用量,嘱咐李大壮从药篓中采的药草,捣烂成泥状。
待准备敷药时,却不见了林岱莫的踪影,而两个大男人只能避嫌走出屋外,留李齐氏一人手忙脚乱的将药泥涂到陆梦笺背部,为保证药效,这些药须得越快涂完越好,可林岱莫不知影踪,只好由李齐氏独自完成。
很快陆梦笺背上便涂了厚厚一层绿色药泥,原本火辣的疼痛顿时被凉意取代,甚是舒服。这凉气似有灵气,竟沿着表皮慢慢向内里浑身扩散,不一会连全身筋骨都活络了许多。
呻吟声渐渐被深沉的呼吸所取代,李齐氏这才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转身走了出去。
出门便看到林岱莫不断用水冲洗着双手,李大壮和七叔坐在门槛上,脸上满是掩抑不住的笑容。
原来林岱莫第一次用农村的这种旱厕,胆战心惊在坑边看了半晌,才忍不住臭气勉强蹲了下来,可是如厕完毕他才发觉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没带厕纸!
他想喊人帮忙,可实在是丢人难以启齿,便一直蹲在坑边等人如厕再求助,谁知他左等右等,直到腿都蹲麻了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若不是李大壮发觉,他只怕还在那臭气坑边蹲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