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重新平静,陆极又转身走进了藏书馆。
他边走边想,只觉得天赐这个名字格外耳熟。
他的脚步渐渐放慢,眯起了眼睛。
前世,秋千成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太忘宗的太源藏书馆有个馆灵叫天赐,听说一向与玄寂真人不对付……我们可以策反他。当然,待魔尊得拥佳人之后,也不能留着这个敌视玄寂真人的人……”
“……真可惜,他没有同意。这个天赐真是不识好歹……”
进攻太忘的时候,他有次神识扫过藏书馆,发现那个天赐扩大了藏书馆的护卫阵,脸色惨白地勉力支撑,可神情却奇怪地透出一股愉悦。
后来,他走出护卫阵,自爆灵魂,和魔界第一炼器师李才翁同归于尽了。
他死前,陆极看到,他露出了一个纯粹的、解脱的笑容,轻轻说了一句:“阿源,我来找你了。”
陆极突然停住脚步,脸色发黑。
他发现,师尊前世临死前的那个笑容,和这个天赐临死前的笑容,奇异地相似。
一样的语气平淡,一样的神情解脱。
陆极抿了抿唇,伸手从书架上抽出师尊叫他拿的几本书,抚摸着这平滑的封面,再一次发现他的师尊的过去,他其实从未了解。
他低头抱着这几本书,又走到其他书架寻找剩下的书籍,脑子里却胡思乱想。
一万年前现初代魔尊,一万年前建太忘宗……
一万年前死去的太忘真人留下的翁同玉、太源真人留下的藏书馆、太白真人留下的太白梦境,除了藏书馆,都在曾经的太玄真人,如今的玄寂真人手中……
陆极抱着书籍,看到那个天赐冷着脸走在过道里,向着藏书馆深处走去。
他瞟了那个天赐一眼,没理他。继续想道:太玄真人自修真界走上正轨后便消失在修真界里。时日一久,众人纷纷猜测,他已陨落,谁知他闭关于忘玄,竟活了一万多年。
一万多年啊……
陆极空出一只手,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过去、现在、未来,都如同一团迷雾,让人捉摸不透。
他突然想起前世,师尊耗费修为助他开启灵脉之时,说过的话:“……为师并非无情无欲之人,只是,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道一你,你一定要努力修行,成功飞升!”
当时,他只以为师尊对他表白心意,暗自窃喜。却不曾想到也许这句话,是纯纯粹粹的表述,师尊仅仅是为了让他好好修行,进而飞升。
陆极叹息着闭了闭眼睛。
不然,即使重来一次,他前世也确实是为魔尊,确实杀尽了太忘宗,哪怕为了将来,师尊也不应该容他,何况再次教导?
陆极觉得手中的书籍越来越重,藏书馆内夜明珠发出的明亮的光线,他却看到了重重书架中的阴影。
陆极压抑地咬了咬下唇:他和师尊之间,差的不止是如天堑一般的修为,还有一万年的漫长时光,或许……
还有师尊久居高位,博览天下后产生的想法。
陆极抱紧了书籍,舌头不耐地刮过牙齿,想道:师尊……
“你给我停住!”
一声大喝打断了陆极的思路。
他想了想,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就看到那个天赐快步走到一道门前,拦住了一个少年。
是陆义观。
陆义观手上捏着几本书,笑嘻嘻地道:“这里不能进吗?不是说藏书馆除了太源真人的炼器间,其他房子都可以进去吗?”
那个天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里就是炼器间。旁人不得乱入。”
陆义观彬彬有礼地回道:“小弟第一次来,不认得,道兄莫怪啊!不知道兄是何名讳?小弟玄寂真人之徒,道博陆义观。”
闻言,天赐露出一个冷笑,道:“哦?玄寂真人?”
他眼神扫了扫陆义观,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收回了冷笑,淡淡地道:“等你化神了,我就让你进去。”
陆义观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但很快又垮下来:他现在还没有筑基。
天赐又道:“我是天赐,是这里的馆灵。”话毕,他慢慢后退,身形消失在门前。
陆义观若有所思地点头,他看着那扇大门笑了笑,又回头,看到了他的师弟——陆极。
“陆极师弟寻完书了?”
陆极正震惊于天赐居然对陆义观许诺化神后让他进去炼器房一事,整个人定定地站在原地。
陆义观的声音把他喊回了神。
他托了托手中沉甸甸的书籍,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离去。
他顺着过道走,两边是密密麻麻的书籍,高大的书架挡住了夜明珠的光亮,投出一片暗影。
陆极走到门口,看到站在门外等候着的师尊。师尊纯黑色的眼睛望过来时,他似乎看到那暗藏星光的眼眸中,盘旋着一团又一团的迷雾。
那曾经遮蔽了师尊的内心。
“师尊!”
陆极抱着书,笑着弯腰行礼。
重来一次,他一定会真正走进师尊的内心。
玄寂轻轻地应了一声。
藏书馆炼器间内,馆灵天赐像往常一样按照太源留下的提示清理各种器具,操纵法阵整理书籍笔记。
之后,他坐到椅子上,打开灵光灯,摊开一本书,坐得端端正正地开始练字。
他模仿着太源的笔迹,一笔一划地写道:天赐。
天赐看了看,觉得这次写得挺像,于是继续写道:
天赐很棒。
天赐长得很英俊。
天赐……
他写了很久,写到一张大纸的最下面的最后一行,他才停住。
他垂下眼帘,呼吸清浅,然后又继续写道:天赐想阿……
最后一个字动笔的时候,他开始极力控制呼吸,强忍泪水,用力地抿嘴,面容带着一种压抑着的悲伤。
可他的手却很稳,像屹立不倒的古木,像岿然不动的巨石。
点、点、点、横、撇、点、竖、横竖、横、横、竖勾、点、点……
这是一个端正的“源”字。
天赐放笔,看着最后一句话,轻轻地念了一遍:“天赐想阿源。”
他仰头闭了闭眼睛,泪水难以抑制地从眼角滑落。
天赐好想你,阿源。
天赐再也不跟太白真人玩了,你回来好不好?
“一万年前,太白真人带领一千五百四十名修士,以生命为代价运转灵逆阵,恢复被魔气侵蚀而寸草不生、生机全无的东方平原……后太玄弟子章泽带领修士首先在上面建立天都城……”
陆极就着阳光,开始重新阅读一万年前的太忘宗典籍。
他继续往下翻,看见了前几天听到的那个名字:天赐。
“……循环剑剑灵天赐,在其主修真界第一炼器兼炼药师太源真人杀死魔后乾玉,又自爆重伤魔尊风衾后,同样自爆与魔尊风衾同归于尽……”
陆极看着“同归于尽”这四个字,沉思:典籍记载剑灵已死,那这个剑灵天赐和馆灵天赐是同一个人吗?
陆极继续往下翻,笑了笑:还用说吗?自然是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没死还成了馆灵,但他如此强烈的情绪已经透露出许多信息。太忘、太白、太源和师尊四人几乎都算是太忘的创始者,而在大战中,只有他一人存活并继承了三人所有财产,怪不得天赐如此恨他。
陆极合上书,看着封面的几个大字,以及落款的“玄寂”二字,心情既激荡又有种说不清的感慨。
师尊一万年前已是大乘期,期间多少新的大乘如孤月凌空般闪现却又不甘地陨落,只有师尊……只有师尊……
万古长青。
陆极闭了闭眼睛,掩住激烈的心神:果然是天堑一般的差距……
不过……
陆极轻轻拿起典籍,用力地合上。
他如今重来一次,精神力已经磅礴似海,只要努力修行,修为一日千里不是虚言。何况他身负魔灵双脉,更是万年难遇的天资,师尊仅仅身怀灵脉都能碾压修真界多年,他为何不行?
陆极起身,神态自若地把书放回书架上,眉宇间透着少年独有的朝气与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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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与师尊并肩而立,携手相亲。志愿已定绝不更改,师尊越优秀……
他笑了笑,眼神慢慢变得温柔:师尊越优秀,不就证明他的眼光越好吗?
陆极放好那本典籍,突然想起明日就是玄寂定好的考校时期。他温柔的神色渐渐收敛,换上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他缓缓地低头,看着堆在书籍底部密密麻麻的玉简,想起这几日他因天天跑到玄寂房门前偷窥,因而没有动过这些玉简中的一片。
他颤抖着手,抓起一片玉简,探入灵力,不一会儿便录完了内容。可他一低头,看见堆满底层的玉简,突然想起了陆义观。
陆极带着微笑走出自己的寝室,去往陆义观的房间。他特地收拾得干干净净,带上礼物,在进门之前还礼貌地敲了下门,搞得房里的陆义观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陆极神色温和,语气是相对玄寂而言不够温柔,相对陆义观而言十分惊奇的轻柔:“道博师兄,往日都是师弟的不是,还望师兄见谅。”
陆义观放下手中的书,似笑非笑地道:“直说吧,求我什么?”
陆极的表情一秒从和煦春风变为冷若冰霜。他面无表情地拿出乾坤袋,哗啦啦地倒出一大片玉简,几乎堆满桌子。
陆极道:“请你教我。”
陆义观捏起一片,看了看,一脸看渣渣的表情:“师弟竟然如此懈怠功课……”
陆极仍然面无表情。
“好吧,谁叫我是你师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