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在沈俊卿突然朝我这边挥掌时,因为隔得太远,掌风根本伤不得我, 我是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来乱宋斐心智。宋斐要拿画浅的孩子与我交换时, 我又默默地在沈俊卿的手心写了一个字“不”, 我不想让他把我给宋斐。宋斐如果真和我爹反目, 只怕我在他手里不会好过。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宋斐会出现在平王府。
“驾——驾——”不远处有嘶哑的驾喝声和马车轱辘飞快旋转声。沈俊迟狠命地抽着马屁股, 刚行至我们跟前,就见有一群人从窄街尽头追了过来。
“宋清快上车,快上车!”
我朝沈俊迟点头, 弯身钻进马车,看见了要扶我的宋艳, 心下也安了。“姐……快上车……我们走。”
我望着行至愈近的那人马, 分辨不出这些人是要抓我朝廷要官, 还是屠王府的造反同党,眼看这些人就要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一咬呀,抓着沈俊卿道:“先一起逃吧……”
沈俊卿似乎也在分析着复杂的形式,最后干脆说了一句“好”,便扶着画浅钻入马车内。
“不对,不对, 这不是念儿, 这不是我的孩子。”还未坐稳, 只听画浅尖锐的叫喊声, 她茫然地望着沈俊卿, “俊卿,这怎么不是我的孩子, 她不是我的念儿,我的念儿呢?我的念儿呢?”仿佛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她慌张地将怀中的婴孩丢给沈俊卿,大叫,“俊卿,二爷,我的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弄哪了?是不是还在王府里,是不是还在那,我要救念儿……救念儿……”
见画浅要从已经行驶的马车往下跳,沈俊卿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浅浅,浅浅,你听我说,孩子很好,念儿她很好,我已经找人将她安顿好了,等我们到了……”沈俊卿转目望着我。
“湄镇。”我道。
沈俊卿低声继续对画浅道:“等我们到了湄镇,念儿也就到了。”他修长莹白的手指替画浅理着鬓前纷乱的发丝,动作与他的声音一样那么温柔。“你放心吧,念儿她没事……”
沈俊卿的软声细语似乎有安神作用,让本是情绪激动的画浅终于在他的怀中安静了下来,她抬起水润的双眸,望着沈俊卿低声道:“真的吗?”
沈俊卿轻柔地拍着画浅瘦削的肩头,笑道:“我几时骗过你,再说我也那么疼念儿……”
看着画浅如此小鸟依人的依偎在沈俊卿的怀中,我怎么也无法想象她就是刚才丢了孩子跟丢了魂似的发疯女人,叹叹气,突然想不好,这马车中沈俊卿和画浅这样你侬我侬我也看看就罢了,可是……转目看向一旁的宋艳。
她正端端地坐着,面无表情看着前方。
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果然计划没有变化快。一开始我大张旗鼓地说自己去重州的王府别院度假休养是掩人耳目的,其实会在三日后带着沈俊迟和宋艳中途变道去湄镇,到那时,等我们安顿好之后,我会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告诉他们。
可没想到发生这样的变故,宋艳是宋府的人,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小姐,而且并不是有人告诉她的。当初姬瑢以那样平缓的方式告诉我,我知道后的震惊不啻于晴天霹雳,可想而知宋艳被动知道这件事的心情,还……在这个时候看到自己以前的情郎安慰的是别人。
宋艳望了望我,笑着反握住我的手。
出城门的时候,我以为若朝廷人抓我或是造反人要杀平王府的少爷都应该将城门守紧的,可却竟然出奇地顺利。
“不好,他们还在追,而且快追上来了。”沈俊卿道,“马车行进速度本不快,怎能赶超马匹的速度?”
沈俊迟已经将马车驾得飞快了,坐在马车里的我们已被颠簸地东倒西歪,即便这样,每个人还是十分清楚,这样必定还是会被后面的人追上来的。
如果是朝廷要捉拿我这个孽臣之女,还不如将力气放在和造反同党上抗衡,那追我的一行人便是要诛杀王府少爷的人了?如果让那些人知道王府的少爷有我这个宋府千金做人质,他们还敢动手么?
见宋艳已探头向后张望,我生怕后面追赶的人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忙嘱咐她回到座位上,我将头探了出去……
重新坐回到座位之后,过了片刻,果然那些追的人放慢脚步,最后又不追了。
……
“宋清你痛不痛,你痛不痛?”
我抚了一抚额头,看到沈俊迟盯着我的双脚都快哭了,无奈道:“迟儿……你都问我好几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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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我们已经赶了大半夜的马车,沈俊迟怕继续被人追挑了小道走,可是这条路越走越崎岖,马车行驶起来很不方便,且每个人的精神体力都已透支,于是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精神紧张的人往往忽略肉体上的疼痛,等坐到草坪上点起篝火休息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在王府被沈俊迟揪起来要说逃跑之时,就没有穿鞋子,而且还只着了一亵服。
脚底不知磨进去多少个石子,沈俊迟捧着我的脚极细致地为我挑出那些石子,再用清水清洗,又包扎好,疼痛也减轻了很多,但他还是一遍一遍的问我,没少引来沈俊卿的侧目。
往日里宋艳一定会以“女人的脚摸不得”为由和沈俊迟大吵一架,然后再替我做沈俊迟做的事情,可是此时,宋艳只是扶着我的手臂坐到一边,不知再想什么。
画浅被沈俊卿哄着睡着了,她怀里同样是刚熟睡的婴孩,方才那襁褓孩儿哭闹时,画浅毫不犹豫地为这孩子哺乳,我看沈俊迟还尴尬了好一阵。
沈俊卿则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水,又时而朝我们这边看,但始终沉默。
几人当中都没有提今日的事为何发生,而去了湄镇又怎么办。大约都是疲惫吧。
过了一段时间,宋艳和沈俊迟也在火堆旁睡着了。
“这里还是冷,你穿的单薄,还是回马车上休息吧。”火堆对面的沈俊卿道。
我看着自己包得跟粽子似的两只脚,摇摇头。
沈俊卿将睡画浅唤醒,欲扶着她回马车上,画浅说自己渴了,想在溪边喝点水,遂将孩子给了沈俊卿。沈俊卿抱着孩子走到我身侧,弯身道:“我抱你过去。”
我还没答允,沈俊卿已将孩子塞到我的怀里,他拦腰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朝马车走去,将我放在座位上,他看了看我的脚,低声问:“好些了么?”
我点点头。
他又道:“这样包扎怎行,要让伤口凉在外面结痂。”说着就要拆开我双脚上被裹得紧紧的布。
“我知道你有话要问我,你尽管问。”我向后面缩了缩,躲开沈俊卿的手。
马车里的光线不是很好,但我依旧能看见沈俊卿一直注视着我的目光,他微微叹气:“还需要问什么?事情已经显而易见地摆在我眼前了,南边那个王爷和你爹要造反,并且嘱咐你要避开这一场征战厮杀,让你去王府别院避难,可是没想到有人走漏风声,迫使造反必须提前,也让你措手不及。”顿了一顿,继续,“你或许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事,或许也是最近回南安城知道的!”
我心里一顿,我想就算沈俊卿聪明也不可能将每件事猜得这样准,于是道:“我回那南城被跟踪的那群人是你派的?”
沈俊卿冷笑:“你以为我是在跟踪你?”
“那是……”
“我只知道,你在避难的时候会带上那个外族人却不会……”沈俊卿说到这里顿住了。
我与他的矛盾终于摆在明处了。沈俊卿说的没错,我就没想过要带着他避难,或许在特定时间特定的地点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但是随即就被现实的理智掐灭。
在我“回娘家”归府后,沈俊卿还会派人送来和我胃口的饭菜之时,我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想法。
在我生病,喝了一碗以为是沈俊卿要害我的“□□”,可病却好了大半时,我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想法。
抑或是偶尔想起来他为我做的很多事情,曾帮我亲手杀了沈俊逸那个禽兽,曾陪我在无镜湖旁站立,曾助我逃脱王府,我都会有那么一点点也带着沈俊卿避难的想法。
可是……我不能。带上沈俊迟都不能带上他。
沈俊迟现在无依无靠又是半个外族人,以后不论容国发生什么样的政权变化都与他没有关系,我带着他对我来说没有一点危险。
而沈俊卿就不同了,他是明威将军是效忠朝廷的命官,他怎么能容我这个孽臣之女?再说,如果容国政权移位,姬瑢怎么又容得了他?
我和沈俊卿的立场到底是对立的!
“不好,有人追上来了。”沈俊卿眼神一凛突然道,猛然将我的思绪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