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诱骗

沈俊卿猛然抬眼, 细长的双眸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定定地看了我一阵,却一直沉默不语。

我挨着床沿坐下, 他不动声色往里挪了挪, 轻声道:“听说……你将念儿……”

我点点头:“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几年前的事, 当初在平王府, 我大哥为了要挟你, 将画浅的孩子换掉了。”

“记得,当然记得。”似乎是咳得没了力气,沈俊卿的声音很轻很淡。“难道你带来的这个孩子真是……”

“没错, 我原先也以为我大哥不会留下那孩子,可没想到画浅的孩子一直活着。”

“可是……为什么?”犹豫了很久, 沈俊卿才问道。

我了然笑笑:“因为我是母亲, 我了解母亲失去孩子的心情, 只要我的视野里找不到想儿,我就心慌。”

沈俊卿垂眸叹了叹气:“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顿了顿道:“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好吧, 你若不装作不了解我就算了,可是我却依然记得王府中的你,那时你对我……”

我突然站了起来,沉声道:“你觉得我是个绝不吃亏的人,对么?画浅那么可怜, 她不该被同情么?再说念儿只是一个孩子, 她又何其无辜?”我欠了欠身, 又道, “王爷, 民妇告退了。”

转身,看也未看沈俊卿一眼, 就朝门外走。听到身后的沈俊卿赌气似地道:“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将孩子还给浅浅?”我顿住脚步,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身,沈俊卿依旧盯着我,一字一句,“那么,本王真要谢谢你将孩子还给了浅……”

后面沈俊卿没有再说下去,他怔愣地盯着我的脸,突然像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掀起被褥,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赤着脚就跑至我跟前,慌张地用手抹着我的脸颊:“你怎么哭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不停地用手、用袖口替我擦泪,可似乎擦不完似的。沈俊卿突然停止了动作,皱着眉头,略带焦急地望着我,干脆一把将我抱至怀中,柔声道:“清儿,你别这样,别这样,我看你这样我也……难受……别哭了好不好?好不好?”说到最后,似乎也带着哭腔,“要不你就哭出来,大声哭出来,不要憋着……求你,别……别这样!”

“那……我该怎样?沈俊卿,你倒说说,我该怎样……你才满意?”

沈俊卿身子一顿,将我抱得很紧了:“你怎样都行,只要……只要活着就好。”

我一听,猛地将沈俊卿推开:“宋清她早都死了,死了都快六年了!死了的人永远都活不过来!所以……你别指望……”

“我倒希望你死了。”沈俊卿突然打断我的话语,“而不是抱着别人的孩子出现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清儿,我的‘希望’有多少,却再遇见你之后全部破灭了。我希望你看见我会记恨我,生气也好不理睬也罢,只要是记恨着我我都觉得没什么,这样能证明我在你心里还有地位,可是……你却淡然的与我笑与我客套,与我说起你的孩子你的丈夫你的过去你的种种,却惟独没有对我的怨气与恼怒,那么……我曾经对你做下那么负心的事说给那么卑鄙的话在你心里都不值一提了么?以前在王府你一点亏都不吃,为什么现在就放过我了?我毁了你近半数的店面,你一笑了之,我邀你前来,你也不推辞半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多希望你像在王府那样和我继续勾心斗角,可是为什么没有?你做的一切无非就是暗示我,不要再继续纠缠你了了,我在你心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过存在的位置!清儿,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承认看到你对我尊重是摄于我的权势之下而不是因为我们的过去,我很难受,我觉得我对于你来说从来都不重要,我想补偿你,你却连个机会都不曾给我。”

我冷笑:“你要怎么补偿?”

“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给你。”

“那我要的是你!”沈俊卿显然不知我会这么说,正要开口的时候,我又笑着补充了一句,“那……浅浅怎么办?所以你说的话……我还能信么?”

沈俊卿突然笑了。

他缓缓走近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颊,依旧声音很轻:“清儿你总是装出来很强悍,可是又脆弱……又善良……”

“你在说什么?”我偏过头躲过。

沈俊卿似乎早料到我怎么躲避,我这一躲,刚好又躲进他的怀里:“你这么聪明,又装糊涂不知我再说什么?念儿都已经还给浅浅了,我心中再无亏欠。”

我抿着唇,低下了头。

“看着我!”温柔的话语却带着十足的霸道,沈俊卿的指尖一遍遍描摹我的脸颊,最后落在了唇上。“已经将我折磨得够多了,是该对我好一些了,对不对?还在生我的气?”

我点点头。

沈俊卿又笑了笑:“因为我刚才那句我要替浅浅谢你的话?”

我又点点头。

“我刚才是说的没错,你把念儿带回来,我是要感谢你不是么,你这姑娘倔强得很,明明在吃醋,还非不承认!”

“我没有。”

“你是没个姑娘样,你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我恼怒地抬头,正对上沈俊卿笑成弯月的双眸,而我亦笑着蹭到沈俊卿的怀里,因为我不想——

不想让沈俊卿看到我的表情。

我冷笑,这出戏——好吧,我承认,我在遇到沈俊卿之后所作的所有事情哪怕细致到一个表情和动作都是我精心策划的——只有我和沈俊卿两个人的戏,演到此处正是精彩的时候。

和沈俊卿在屋里斗嘴腻歪了一阵,我便只身一人回来了。起初我还能骗骗想儿说她念儿姐姐去亲戚家做客,可时间久了,聪明如想儿终于知道事情很严重,她再也见不到念儿了,为此我不得不承认说念儿找到了她的亲娘,想儿伤心得接连几天都不想吃饭,一下就瘦了下来。

而这段时间,沈俊卿一直缠绵病榻,我得一天几次跑过去看望他,当然我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不过不戳穿罢了。

终于在想儿和沈俊卿二人的折磨之下,我也病倒了。

这次换成沈俊卿来看望我,不过家里的小主人好像很不欢迎他。

“我妈妈说了,她生病了,要休息,不准外人进来。”屋外响起想儿响亮的嗓音。

“小……小姐……”屋外的管家显然知道沈俊卿非富即贵的身份,阻止想儿的声音都颤巍巍的。

“我是你娘的朋友,不算外人。”沈俊卿道。

“你就是外人,只有我、念儿姐姐和舅哥哥才不是外人。而且你还长得好看……我妈妈说啦,长得好看的男人的话……”

“小姐哟……”那管家又颤巍巍地打断。

“想儿……”我终于忍不住,扯着干疼的嗓子喊了一句,“让客人进来。”

“听见了吧。我妈妈让你走!”想儿没脸没皮道。

“……”

最终管家唤来嬷嬷才把想儿带走。

我生病的这段时间,只要沈俊卿出现在我屋门口,想儿就不知从哪冒出来,对他说些极不欢迎的话,尤其是那句“我妈妈说了漂亮男人的话信不得”,这让我的脸很挂不住,这完全昭示了我以前的怨妇生活。

这日我的病快好了,在想儿捣乱了一阵之后,沈俊卿来了没多久,天就黑透了。

我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沈俊卿熟练地握着水果刀削着一个苹果,极镇定地道:“看着天是要下雪,不如留下吧。”

小刀一顿,一滴鲜红从白皙地指肚慢慢溢出,就当做没事一样又继续削着苹果,可是果皮明显有断节,过了很久之后,沈俊卿才“哦”了一声。

果然,没多久外面扑簌簌地下起了学,而屋内,尤其床上的温度逐渐高涨。

我知道,因为各怀鬼胎,本是做着一件世间极美妙的事情,可此时我们更像一对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