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先祖皇帝亲眼目睹前朝亡国, 才立有那样一条祖训:皇室嫡子且母德,方可封为储君。
故此皇帝在做储君选太子妃时格外小心,首先要从祖宗十八代起考证, 看这个姑娘的背景是否清白, 家族中的势力是否过于庞大, 姑娘个人品质是否恭容德俭, 娴熟温良。
我虽没亲眼见过, 但是听说太子选太子妃的阵仗要比皇帝选妃的阵仗大,因为太子选的可是以后的国母,她成为后来皇帝的娘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得慎重慎重再慎重。
也因为这一点, 皇帝后宫的妃子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德”,因为自己之“德”很有可能成为国母之“德”。
但……也不是不会出现意外。
纵观容国发展三百年里还真发生过几例这样的事, 太子的母亲不够恭顺, 所生的太子也嚣张跋扈, 朝中大臣会用先祖皇帝的祖训来弹劾太子,故而, 便立有德的妃子为后,让她的儿子成为储君。
如此一来,嫡子便是摆设了,立嫡不立贤的皇室规矩也逐渐被打破。
于是,皇室由夺嫡变成为“贤”, 耍手段变成有“德”。
时间长了, 什么事情都会变了味道, 表面看着一派祥和, 其实明争暗斗从未停止过。
譬如先帝——当今圣上的父皇, 曾有个妃子,先帝要立她为“珍妃”时, 大臣屡屡进谏直言不可,只因为珍妃的家世不够清明,乃姓“云”。
“难道……姓云的都要夺取皇权?那照这样如此,重卿……姓重的岂不都是前朝孽臣?”先帝当时就是这么反问为首进谏的一位大臣,那大臣姓重,与前朝皇帝同姓。
先帝一句话,众官哑口无言。
珍妃入宫后,很快生下一个小皇子,单名为瑢。她贤德谦和,温柔善良,逐渐在宫中朝中甚至民间享有声誉。
小皇子姬瑢似乎也很争气,自小就聪慧懂事,好学上进,颇受先帝喜爱,小皇子十岁那年,太子重病而亡,而皇后除了太子之外再无所出,储君之位一时空虚。
而先帝本就子嗣单薄,除了已故太子这个儿子外,只剩下肖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和珍妃诞下的小皇子了,立二皇子和小皇子哪个为太子成为当时朝政争论不休的话题,不过……小皇子姬瑢的支持派要稍多些,就因为他的母妃——珍妃的个人品质,似乎更适合成为一国皇后。
然,就在容朝上下皆以为先帝会立珍妃为后,封姬瑢为储君时,先帝却重病梦见云氏再次掌权当道,遂赐了一杯毒酒给珍妃,珍妃薨,先帝驾崩,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即位,姬瑢封为贞王,封地在容国南边。
其中先帝为何将珍妃刺死的真正原因,怕是无法再知了。
贞王后来耳聋眼盲,大约也是那个时候。
我想,若没有先帝那个梦,现在在坐在皇位上的应是此时的贞王殿下吧,。
在颠簸的马车中,我掀起布帘,遥望着离我越来越远的城门,暮色中不复白日的繁荣与喧闹,空留下寂寂的沉闷和古老,没多久,便倏地一下不见了。
这次出门我并没有告诉太多人,只因为这是我头一次回娘家不想太声张,且毕竟是去做一件不算太光彩的事。
旅途太过寂寞,让我的精神随之委顿,且这身子骨已被颠簸的快要散架了,却没想到在行了六七日的路程后,遇见了一件让我精神为之一振的事。
“你走,将马车留下!”外面有个声音朗朗道。
就在刚才正赶路时,不知从哪个半山腰窜出一行山贼来,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握大刀,蒙着黑色的面罩。
这也怪我,我一心惦记着赶路,天黑了也未打尖儿歇脚,可好,引来了山中的莽夫毛贼。
“大胆毛贼,你可知这马车中是什么人,也由得你们在这里撒野?”我的马夫道。
自从经历了小吴的窝囊,我便把我的马夫换成一个有胆色的汉子,可是他光有勇却无谋,如此这般嚷嚷亮出了我的真是身份,说不定这伙人正是一群劫富济贫,对官府家眷嫉恶如仇,搞不好当场就把我给那啥了。
我一抚额,自行下了马车,施施然地走到那群山贼面前。
嚯,这群山贼一个个膀圆腰粗,形相威武,倒是像这山野深谷中孕育出来的汉子。
我拱拱手,朗声道:“在下无状,唐突了各位好汉,还请各位好汉原谅。”略微一顿,继续道,“在下虽是个生意人,但也知道这山中规矩,栽树辛苦,开路也辛苦,若各位好汉不嫌弃,请收下在下的一点心意,也算慰劳慰劳辛苦的兄弟们。在下初来宝地,理应请各位好汉喝酒才对,只是实在有要事在身,便不能亲自相邀而饮了,”说着我从袖管里掏出几张银票,恭敬地递在一个山贼手里,“改日一定再次登门拜访。”
这些山贼无非是要钱,和他们交个啥劲,小心将自家性命赔进去了。
“怎么是男的?”其中一人将我上上下下尤其是盯着我平坦的胸部瞧了瞧,伏在为首的那个山贼耳边说道,“大当家,上面不是说有个夫人要路经此处么?”
为首的山贼眯眼看了看我,我故作凌然地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对我道:“兄弟旅途劳顿,不如让我尽尽地主之谊,让兄弟在敝地歇息歇息,如何?”
“不敢不敢兄弟我有要事在身,若有机会,一定与好汉把酒言欢。”我忙不迭道。
莫不是这厮有什么怪癖,就喜欢我这种面容清瘦的“男人”?
“难道兄弟是嫌弃敝地粗陋不愿意去么?不过嫌不嫌弃,兄弟你也做不了主,”说完,长臂一挥,一把就揽住了我的腰。
我心中叫苦,若是早知道这厮有怪癖,我还是不要女扮男装的好。
就在我犹自懊恼之时,突然“倏”地一声厉响,划破黑暗的夜色。
那所谓的大当家“嘶”了一声,手臂一松,我一个狗啃屎摔在了地上。
我扶着帽子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刚要掳我到马背上的大当家的一只手臂上中了一箭,他皱眉看着射箭的方向,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因为天色较暗,我看得不是十分清楚,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巨大的马蹄声让我心由不得一颤,我的马夫趁山贼举目四望的当,拎着我后颈的衣领将我往另一个方向拖去。怎奈即使如临大敌,这些山贼沉着冷静,竟然在大当家的一声哨响下,纷纷御马变换了一下阵型,霎时将我和大当家围在了其中。
真是一群有组织有纪律的山贼啊。
大当家目光如炬,望着远方,铿锵有力道:“白虎阵。”
话音甫落,周围的山贼牵着马缰绳,哗啦啦地在我周身转圈,片刻站定,又换了一个阵型。我对兵法阵营一窍不通,饶是我这样的外人也看出此阵能进能退能攻能守。
大当家又道:“员星,你带这位小兄弟先回寨中。只怕这一时半刻我等脱不开身,别让上面那位等急了。”
本想着趁乱逃跑保自己一条小命,可听到此言,我便知今日铁定要去土匪窝里坐上一坐了。
名唤“员星”的蒙面土匪得令,一脚踹开我的马夫,长臂一伸将我捞在马背上,本是水泄不通的阵型立刻从后方开出一条窄道,待员星负着我从窄道过去之后,阵型又快速地将缺口合上。
跳出阵型之后,员星驾喝一声,马儿长嘶,加快了速度前行。在一上一下的颠簸中,我望了望身后的光火纵横中,兵戈相交,嘶喊纵横。
小时候,我曾去过我爹的校场看士兵演练,最爱瞧的还是模拟两军对垒时,将帅叫阵,尘土飞扬,虽是点到为止,但也让一个女儿家的我看得热血澎湃。
我看了看远处两方土匪的架势,却不由地联想到在战场上对阵的军队。
想来员星的马儿是匹千里马,脚力甚好不说,还跑得异常平稳,让我也不觉得特别难受,只是一口气总是喘不上,我才不得不道:“这……这位员星大哥,劳烦……劳烦您先让马……停一下。”
员星面无表情就像没听见我说话一样,继续御马前行。
只不过掳我一个“生意人”,为何员星表情凝重地好像劫了十万两黄金生怕被旁人得了一样。
我唉叹一声,终于开口道:“大哥……你行行好……在下是个……是个女的。”
抓着我胸口的那只手猛然一抖,被他这样一松,我险些就要被从马背上跌下去,好在员星反应快,手臂一紧,又将我重新箍紧了,可是……我这遭罪的胸部呦,痛死我了。
“大哥你就不能先放我下来么——”我气恼。
员星拿眼睛睨了睨我,不复刚才的尴尬,冷声道:“闭嘴。”他一提马缰绳,骏马立刻停了下来,员星翻身下马,找来绳子将我的手绑在身后,让我负在马背行,他则牵着马前行。
“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土匪,快带着我回你们大当家那,你这样绑了一个女人回寨子,也不怕寨子里的兄弟们笑话。”
员星面无表情盯着前方。
“你大当家正带着兄弟们奋勇抗敌,你却贪生怕死要回去,亏良心么你。若你不忘你大当家往日对你的照拂与恩义,现在最好和他一起抗击敌人才对。”
员星依旧面无表情。
“哦哦哦,我知道了,原来你一早就嫉妒那个大当家的在寨子里抢你风头,你不知道在心里想了多少种方法想要除掉他,可是大当家比你厉害比你聪明比你受到更多的尊重和敬仰,你始终找不到除掉他的办法,所以呀,现在大当家被围困,正是生死攸关需要人救援的时候,你却比谁都乐,对不对?”
员星将脸定得平平的,当我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终于看到那张万年死人脸出现了一点异样,他垂下眼眸,低声道:“大哥他不会……有事的。”
言毕,转过一个山谷,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望去,依稀可以看到远处有一个寨子,寨子周围点着数从火把,还有来来回回巡逻的人,寨门前立着一骑一人,背后的火光舞动耀眼,勾勒出那人高大挺拔的轮廓。
冷风吹过,卷着他半披的发丝和铠甲上的帅袍一同飞舞起来。
虽然我知道野沟里是飞不出凤凰的,或者凤凰怎么也不能落在这样的山沟里,可是世间有这等风姿的人只怕,在我心中,就他一人了。
“我……”
话未说完,我便觉得背脊一痛,听到最后一句便是员星说:“上面这人只怕不爱你这般罗里啰嗦的,你还是先嘴闭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