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鸥排在了倒数第二位,在他身后只剩下那个不紧不慢的老人。
从士兵手里接过巴掌大的饼子和牛肉,按指示再端起桌上的一碗肉汤,刚想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士兵不屑的嘲笑声,是对萨鸥身后的老人说的。
“哟,这牛肉怎么少了一块。平时你就不着急,饼子经常吃不到,今天连肉也吃不上,后悔了吧?”
萨鸥转过身,看到木盆里已经空空如也,不免对这个老人产生一丝怜悯,同时也对这名士兵的嘴脸感到厌恶。
然而,这老人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失落,似乎这牛肉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默默接过饼子,端起肉汤,蹲在一处角落里,面无表情的独自吃起来。
老人出人意料的泰然自若,引起了萨鸥的兴趣。
“喂,你怎么感谢我?”刚才提醒萨鸥快跑的那个少年,又走到萨鸥身后笑眯眯的低语了一句。
萨鸥看着他,眼神闪过一丝不解。
“你是第一天来啊?这都不懂?先来的分到的饼子一般都比较大,越往后越小,有时候还分不到呢。”那少年看着萨鸥解释道。
萨鸥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匆忙,看看他和少年手上的饼子,大小的确有点差距,但这种毫厘之间的差距,如果不注意看,甚至很难发现,可见这里的生活十分艰苦,平时想吃饱都很难,所以大家才格外珍惜食物。
“哦,这个我当然懂,只不过今天干活有点累,跑不动了。”萨鸥故作无所谓的回答道。
“你要是再晚一步,排在那老头后面,可就不是少吃一口饼子的问题了,连牛肉你都捞不到。”少年狠狠咬了一口饼子,扭头走了。
萨鸥觉得这少年很健谈,也许在他身上能打探到更多消息,于是笑呵呵的跟了上去。
两人也来到一处角落席地而坐,萨鸥问,“小兄弟,我来没几天,吃肉的时候多久才能赶上一次?”
少年白了萨鸥一眼,“我一看就知道你刚来没几天,肯定还是没饿透,才不知道这食物有多珍贵。至于这肉,反正我来了几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平时一日三餐都是饼子,偶尔能给一把腌好的野菜就已经算是大餐了。”
少年狼吞虎咽的把牛肉吃了一半,另一半用一块手帕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如获至宝般揣到怀里,“这些留着晚上再吃。”
眼神又落到萨鸥手里的牛肉上,狠狠的咽了口吐沫,“你怎么还不吃?”
看他那副渴望的眼神,比刚才那几个士兵见到帕米拉还要饥渴,萨鸥笑了笑,把牛肉一分为二,对比了一下,大的一半递给少年,“给,我请你吃一半。”
少年眼前一亮,那种惊喜的模样,就像眼前的不是一块牛肉,而是一张储有百万金币的金卡,“真的?”
“当然。”
少年一把接过来,一边连连道谢,一边把牛肉塞进嘴里,就好像晚了怕萨鸥再要回去。
“老弟,你怎么称呼?”
半块牛肉,足以收买任何一个劳工的心,少年品味着嘴里的肉味,明显跟萨鸥更加亲近,满足的回答,“你叫我小九就好。”
“我看你好像才十五六岁,为什么会来这干苦力?”
少年立刻变得沮丧,“哎,别提了,被这帮畜生骗了。我家本来就是崖谷村的,帝国征用我们村子的时候根本没经过大家同意,每家只给了很少的钱就把我们赶走了。这哪是征用,根本就是抢劫。我家就我妈妈和一个年幼的妹妹,靠他们给那点钱哪里够生活,没办法我只能出来挣钱。帝国说帮他们干活工钱肯定比外面多,我就想干脆我就别走了,就留在这挣钱,没想到这帮畜生出尔反尔,到现在一分钱也没给过,开始的时候还会骗我们说等干完了活一起给,现在不提不念的,大家都不报希望了。不给钱也就算了,连饭也不给吃饱,想走也不让走,逃走的人你也看到了,就是昨天那个人的下场。两个月了,也不知道我妈妈和妹妹怎么样了。。。”小九说着,眼圈里已经有了泪水。
萨鸥心里一阵酸楚,不敢相信,原来富饶的海祭司帝国,竟然成了现在的样子,用水深火热形容人们的生活一点也不为过。
拍了拍小九的肩膀,萨鸥安慰道,“我看这里应该也快完工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去和你妈妈妹妹团聚了。”
“我现在都不知道她们在哪,当初就说把崖谷村的人遣散到周围的几个村子,可是没有钱,又不给安排住的地方,去别的村子怎么生活?乞讨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见到她们。”
两人都沉默了,小九说的没错,战火纷飞的年代,失去了家园,又没有国家的庇护,妈妈领着年幼的妹妹四处漂泊,的确难以为生。
抹去脸上的泪水,小九反问萨鸥,“大哥,您怎么称呼?为什么也会到这鬼地方来?”
“哦,我叫诺雷,之前在艾莎米雅港得罪了人,后来那人替异族做事,狗仗人势,他就利用跟异族的关系,给我套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我关了起来,前几天又莫名其妙的被送到了这儿。”
小九握紧拳头狠狠的砸向地面,咬牙切齿的说,“提起那些走狗,比异族更可恨,对异族俯首帖耳,对同胞残暴不仁,要不是他们,我们国家也不至于这样。我就是没本事,如果我是龙骑士,肯定驾着巨龙把他们都杀光,尤其是那些海祭司。”
休息的时间马上就要过了,萨鸥不想浪费,于是向小九问道,“这里到底是要建什么?我看好像很着急?”
“这个你就别打听了,没人知道,每天就是给我们安排工作,让干什么干什么,根本不告诉我们别的事,也不让问。”
小九的回答跟诺雷如出一辙,看来在这件事情上,想搞清楚还是得靠自己。
萨鸥不经意间把目光落在刚刚的那个老人身上,于是问小九,“他是谁?我看这里的人,好像没有他那么老的?”
“这个老头跟我们一样,是主动来这里干活的,开始我们以为他就是个乞丐,想找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后来大家都觉得他很奇怪,吃饭不着急,睡觉不着急,干活也不着急,而且只干搬砖的活,那可是最累的,别人都不愿意干,他却抢着干。好几次因为干活慢被士兵用鞭子抽,他一声也不吭,干活还是不紧不慢,后来那些士兵也懒得管他,反正他干的活正好别人也不愿意干。还有几次他的饼子被其他劳工抢了,他也不反抗不抱怨,我们现在都怀疑他脑子有问题,所以没人理他。”
小九让萨鸥对这个老人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大忍之人必定不凡。
“我看他挺可怜的,好不容易吃上一次肉,他还没分到。”说着,萨鸥站了起来。
“哥,你不会是要把这半块肉给他吧?”小九连忙起身拉住了萨鸥。
其实萨鸥刚才就已经想好了,于是拍了拍小九,“你别管了,吃饱了赶快休息吧,一会儿又要干活了。”
“可是哥。。。”小九还想劝萨鸥,可是萨鸥已经走了。
来到老头身边坐下来,看着这位满面沧桑的老者,神情是那样的平和,淡漠如水,迷离的目光中有悲凉的麻木,也有看破一切的释然。
突然,萨鸥觉得并不该用怜悯的眼神看待这个老人,反而觉得他身上有种未知的神秘,这种神秘感,甚至让萨鸥感觉强大而神圣。
“大叔,刚才您是最后一个,没有分到牛肉,我这里还剩半块,让给你吃吧。”
老人看也没看萨鸥,更没有客气,直接接过牛肉,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神情还是那样的不急不躁,不惊不喜,平淡从容。
受人恩惠,连一句谢谢也没有,好像一切理所应当,这样的反应,不仅没让萨鸥觉得丝毫的不快,反而更认为这个老人非比寻常,因为越是这样,越说明这老人对世间凡物早已看淡。
“大叔,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到这干这么累的活?”
老头没有回答,一边默默吃着食物,一边眼神空灵的看向远处。
萨鸥很清楚,这样的人也许深不可测,所以不能像对普通人一样对待,何况自己在这里的身份也很特殊,因此并没有急在一时。
又到了该干活的时候,士兵大吼着,“开工了开工了,吃饱喝足了,手脚就都给我麻利点,早点干完早点休息。”
萨鸥起身,“我去忙了,有空再找您聊天。”
整个下午,萨鸥都在闷头干活,眼睛时不时的观察周围,当然,也没忘了往帕米拉的方向看。
帕米拉还跟上午的时候一样,面朝他的方向坐在树下,连姿势好像也没换过。
这期间,卡朗提不只一次去找过帕米拉,从两人的动作上能察觉出,卡朗提表现的很热情,但帕米拉却对他冷言冷语,不爱理睬。每次简单交谈几句,卡朗提就会低着头,一副沮丧的样子离开,没过多久,又会兴高采烈的来找帕米拉,就这样反反复复了好多次。
帕米拉对卡朗提这个人一直很厌烦,但卡朗提却十分迷恋帕米拉的美色,总想据为己有。如果不是忌惮帕米拉的个人实力以及她是帕托的义女,估计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隐隐的,萨鸥总感觉帕米拉那炙热的眼神在看着自己,只是距离太远,难以确认。不过转念又想,如果帕米拉真认出了自己,没有理由故意装成不认识,可能还是自己想多了,本来帕米拉也负责看守这片工地,没准这就是她每天的工作。
小九因为那半块牛肉,对萨鸥感恩戴德,干活的时候故意凑过来,一有机会就会跟萨鸥聊上几句。
从他的口中,萨鸥也得到了不少消息,比如帕米拉住在距离工地不远处海边的一座木屋里,平时很少到工地来,倒是卡朗提有事没事就会到工地上来装模作样的巡视一圈,仰仗着自己炽火雄狮骑士的身份,在士兵面前耀武扬威,还会趁机卡些油水。士兵们表面恭维,背地里对卡朗提也是嗤之以鼻,只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再比如每隔一段时间,肖恩等海祭司们也会到工地来查看,甚至会在这里住上几天,工地北大门附近的二层小楼,就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除了几个主要负责人,普通士兵是不准进入的。
这一消息对萨鸥来说倒是极其重要,心里盘算着,今晚找机会就要到里面去一探究竟。
有小九偷着跟自己聊天,这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日落西山,辛苦的一天就算过去了。
围墙上的灯火把整个工地照的昏黄,偌大的工地,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劳工们纷纷回到屋子,有的坐在桌前等着晚饭,有的累倒在床上,打起了鼾声。
夜晚的微风吹来了凉爽和大海特有的腥味,萨鸥跟小九并排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点点繁星随意聊着,竟然觉得有一丝惬意。
晚饭并没有加餐,每人只有一张面饼,吃的大家不饥不饱。那个老头依旧一个人坐在角落,细嚼慢咽的独自吃着饼子,神色淡然,不与任何人交谈。
干了一天的活,萨鸥也累坏了,三两下就把饼子塞进嘴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饼子比他想象的要干得多,一口下去差点没噎死。好在小九及时端来一碗水,萨鸥这才把气顺过来。
谢过小九,萨鸥用一只手摩擦着胸口,心里好生自嘲了一番。
怎么说自己也是神圣守护者的会长,赫赫有名的猎龙神兽骑士,手持戡延圣剑,身披血饮战甲,经历过无数生死大战,如果被一个饼子噎死在这工地上,可真就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