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想起,任白衣前几日当笑话一般也曾说起,江湖中人听说木艾的孩子有一子一女与他同姓,也有怀疑是他早年就与木艾生下的,那女子不清楚她们府上的内情,倒也有可能这般猜测,于是点头说道,“我让人送信给大禹问问吧。”
“不用,”木艾摆手笑道,“正巧闲暇无事,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敢骗到咱们府上来。”
说着她看向木十七,说道,“十七,你先告诉她们主仆,就说我们府上不收外面不知底细的女子做妾,她如果想进门就签卖身契,先做上几个月的丫鬟,等到大少爷回来自然会抬举她。她签了就留她在食为天多吃点苦头,但是也要小心照管别让她使坏,如果她不肯签,就赶她走。”
“是,夫人。”木十七大声应了就回铺子里去安排了。
如烟主仆在食为天后院听闻前面热闹,好似有很多人声,如烟就让小丫鬟出去探看,却被正巧赶回来的琉璃堵了个正着,笑着拉了那小丫鬟回来,说道,“小姐莫急,前边无事。想来小姐也听说过,我们夫人前些日子与欧阳老爷结为秦晋之好,这是朝廷派人来给老爷封爵位来了。”
“欧阳老爷要封爵位了?”如烟心里暗喜,“不知可是世袭罔替的?”
“那奴婢可不知,不过,如若是世袭罔替的最好,我们大少爷也能承继爵位。”琉璃这话可说到如烟心坎里了,脸上笑意更甚,打定主意,要踏进欧阳府的大门,以后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琉璃垂眸站在一旁,忍着心中厌恶,又奉承了几句,惹得如烟越发把自己当成主子,架子端得更稳。
中午饭时,另一个小丫鬟雨晴,端了一荤一素两盘菜和一碗香米饭来,伺候着如烟吃过,然后就要拉了那小丫鬟去厨下吃饭。如烟却怕小丫鬟多嘴露了她的底,笑言,“她最近常常积食犯胃痛,我正吩咐她今日少吃两顿,清清肚腹,你们自己去吃吧,不必理会她。”
小丫鬟早晨就没吃东西,好不容易得了几碟点心,如烟自己就吃了一半,剩下的为了怕人笑话她们,也不肯让她吃一块,此时好不容易盼到了午饭,人家又来叫她一起吃,如烟居然还找借口不让她去。小丫鬟委屈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但是又不敢违抗,只得低声说道,“谢谢姐姐们好意,我晚上再一起吃也是一样的。”
琉璃和雨晴站的离她不远,分明听到她肚中咕咕直叫,心中怜悯,但是依旧笑着应了两句,就去了厨下。
蓉城这里的食为天开张不到一年,伙计们有两个是从本地买的,但是厨下的几个丫鬟却都是从花王城的育才学院送来的,除了琉璃、雨晴之外,还有墨痕和馨儿,总共四人,平日里一起做点心,一起吃住,一起照料铺子里众人的伙食,感情好的如同亲姐妹一般。
墨痕和馨儿正收拾碗筷,见琉璃和雨晴两人进来,就问道,“那小丫头呢,怎么不过来吃饭,要准备饭菜送过去吗?”。
雨晴一屁股坐在长条桌边,先动手盛了一碗米饭给琉璃,然后才盛自己的,说道,“不用,人家如烟小姐说了,她那小丫鬟最近积食,要饿两顿清清肚腹。”
琉璃也嗤笑道,“可不是,明明那小丫头都要饿昏过去了,哪有这般狠毒的主子。”
墨痕放下手里的丝瓜瓢,笑道,“她不会是怕我们在小丫头那里套出什么话吧?”
馨儿年纪最小,平日里最是泼辣,口无遮拦,一边往大木盆里倒清水,一边说道,“我看那什么小姐,还不定是哪路货色呢,我娘说,眼珠儿转的急的人,肚肠子也比平常人都花花,谁知道这个小姐打的什么主意。”
“能打什么主意,也不过就是看上大少爷一表人才,家世富贵了呗,可惜这如烟小姐还是不够聪明,没打探好咱们府上的底细就跑来喊着要做妾,刚才还问我,咱们老爷封了爵位,大少爷能不能承继,明显把大少爷当成是老爷的子侄了,她就不知道大少爷早就是郡王了。”
琉璃喝了一大口汤,边说边往嘴里拨饭,“我要快些吃,一会儿还要去照看着点儿,你们也告诉曹生和大路他们几个一声,别被那如烟小姐迷了眼,被人家套出什么话去,掌柜的回来可饶不了他们。”
“知道了,我这就去告诉他们。”馨儿洗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跑去了前面铺子。
琉璃放下碗筷,正倒凉茶漱口,就见十七掌柜进来了,连忙上前问道,“掌柜的,夫人怎么说,可是许了如烟小姐进门?”
木十七摇头,笑道,“夫人那般睿智怎么可能被她骗了,夫人交代,要她们先签了卖身契,再好好让她吃点苦头。她如果不签就撵她出去。”
墨痕和雨晴一听这话也聚了过来,笑嘻嘻说道,“夫人可是要我们好好欺负她,这可是有趣的差事。”
琉璃笑瞪了她一眼,“夫人是觉得咱们这里活计太累,给咱们添个做粗活的人手。”
墨痕和雨晴会意,齐道,“可不是,夫人真是太心疼咱们了。”
木十七笑道,“准备文房四宝,跟我去小厅装装样子。”
琉璃几个笑着应了,各自准备妥当,又拉了从前面回来的馨儿一起嘀咕了几句,就跟在木十七身后,进了小厅。
如烟等的心焦,小丫鬟又委屈的皱着脸,就惹了她的厌烦,正小声喝骂几句,掐上几下解气。
一见木十七带着满脸笑意的进来,先给她见了礼,然后又指了身后一排四个大小丫鬟说道,“如烟小姐,这是我们铺子里的四个婢女,我带来给小姐见礼。”
话音一落,琉璃几人就齐齐跪倒,说道,“奴婢给小姐请安。”
如烟见他们如此,那心里就如同喝了蜜一般,甜到冒泡,不必说,她也知道,一定是欧阳府里有什么话送来了,而且还必定是好事,否则这些下人不会如此大礼巴结。她忍了心里的狂喜,矜持的微微抬了抬手,说道,“都起吧,我可不是什么主子,可受不得这么重的礼。”
琉璃几人起身,一个上前给如烟添茶水,一个从食盒里往外拿点心碟子,两外两个就躬身站在一边等候差遣。
琉璃双手捧了茶杯送到如烟跟前,笑道,“小姐怎么就受不得奴婢们这礼,以后奴婢们还要仰仗小姐多护持呢。”
如烟被捧的差点儿飘起来,想着以后一直会过这般被人伺候奉承的日子,那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来。
木十七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上前行礼说道,“如烟小姐,小的回府禀告过老爷之后,老爷说难得少爷遇上个合心意的人儿,他定是不会拦着,不过,我们府里有规矩,没签过卖身契的外人是不能进的,如果小姐愿意签张契约,就先在食为天住上几月,毕竟以后大少爷也要掌管这铺子,小姐多熟悉一下也有好处。待到几月后大少爷出门回来,就抬小姐进府。”
如烟原本一听要签契约,就有些忐忑不喜,但是很快就被那掌管铺子几字勾去心魂,心里飞快算计一番,若是欧阳公子回来不愿纳她过门,她毕竟顶着妾室的名头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到时怎么也会有些补偿,就算没有,这几个月里她起码吃穿不愁,如果运气好能学到几样点心,以食为天的名望,别的点心铺子不知多眼红,到时候她把方子卖出去,也够几年衣食无忧了。
木十七见她沉默不言,知道她心内犹豫,又笑着抛出一只诱饵,“我们老爷听说小姐是落难后被大少爷所救,想必没有什么积蓄,所以,签契约的银子随小姐开,以后进府时也好采办些嫁妆。”
如烟一听这话,是彻底放了心,就算那些退路都被堵死了,起码还有卖身银子在手啊。于是她点头应允,说道,“那就劳烦掌柜写张契纸吧,我虽流落在外,遭人欺辱,但却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卖身银子不用多,可也不能少,五百两就好。至于我那小丫鬟,跟随我身边多年,也是个忠心的,赏她二百两吧。”
墨痕等人听了,心里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这如烟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居然要五百两卖身银,连个黑瘦的小丫鬟也要二百两,还说什么清白人家的女儿,难道她们就不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当初也不过二十两银的卖身价,真是厚脸皮,看她签了契约之后,她们怎么收拾她。
木十七好似早有准备一般,听了如烟的价码,半点都不曾犹豫刷刷几笔,不到片刻就写两张卖身契来,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数了七百两出来,一起递到如烟眼前。
如烟没想到他如此痛快,心里一时后悔未曾再多要一些,只得伸手按了指印,又拉过旁边犹豫的小丫鬟,逼着她也按了。
木十七收了两张契纸张放进怀里,半个字都没再说,转身就出了厅门,惹得正伸手拿银票的如烟愣了愣,刚要开口询问她的住处等事,却见琉璃和墨痕麻利的收了点心碟子,雨晴和馨儿也拉了小丫鬟一起出去了,眨眼间只留了她一个人在厅里坐着。
她心中猜到有些不好,但是又安慰自己,几个丫鬟可能是去给她安排住处和日用之物了,她毕竟是要做他们大少爷的妾,怎么也是半个主子,她们怎么可能慢待。如此想着,她也放心了,喜滋滋的摸着怀里的银票,等着来人请她。
可是她左等一个时辰,右等一个时辰,天色黑了下来,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却还是没人进来,她就有些发急,抬步出了厅门,隐隐听着院子角落的一间房子里有人声说笑,就走了过去,结果就见她那小丫鬟正坐在长桌边,捧着一碗白米饭,大口大口吃着,旁边的琉璃等人还不断给她夹着菜,吃得她是满嘴流油。
她立刻怒火就冲上了头顶,自己还在厅里空等,她们几个奴婢不去伺候,反倒在此吃得热闹,她有心想借此立威,迈步进门,张口借着自己的小丫鬟,指桑骂槐,“好你一个小贱人,主子在厅中未曾用饭,你倒先吃上了,没规矩的东西…”
小丫鬟跟在她身边多年,可是清楚她的手段的,吓的放下碗筷,就要跪下。
可是没等她起身,离着门口最近的馨儿就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几步上前,一个耳光就扇在了如烟的脸上,“你骂谁小贱人呢,嘴里给我干净一些,都是丫鬟,她贱你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凭啥你没吃饭,她就吃不得啊,她做了一下午活,你可半点的力都没出,还有脸要饭吃,今晚你饿着”
馨儿的声音又脆又响,说话又快又急,直让墨痕琉璃和雨晴觉得心中解气。
如烟却被打的怔愣了,她从小被养着做楼里的红牌,就算犯了什么错事,老鸨怕打坏了她的皮相,多是饿她几顿就算了,这般被人家一个耳光响亮打在脸上还是第一次,她伸手摸了摸有些麻木的脸颊,下一刻,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尖叫了起来。
馨儿手下也不慢,一反一正两巴掌立刻又招呼了过去,墨痕激动的拽了琉璃的手,小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馨儿这般厉害,这巴掌打的,真是太解气了。”
琉璃也嘴角弯弯,笑道,“我听这小妮子说过,她家继母最是擅长撒泼打人,这才让她试试,没想到还真厉害啊。”
两人欢喜说笑着,那边如烟的小丫鬟已经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雨晴给琉璃和墨痕使了个眼色,就带了她从旁边小门出去了。
如烟被抽了三巴掌,终于不再尖叫了,伸手就要拽着馨儿厮打,馨儿人虽长的小,却是四个丫头里最有力气的,一把揪住如烟的胳膊,就把她惯到了地上,一只绣着双蝶的墨绿绣鞋死死踩上她肚子上,叱骂道,“怎么,还想跟我动手,两个你也不是我对手,还是老实呆着得了。”
墨痕和琉璃这时也走上前,假惺惺劝道,“哎呀,馨儿妹妹,人家是刚来的,什么规矩都不懂,说给她听听就是了,怎么还动上手了。”
“可不是,你也不怕手疼,明早还要烤蛋糕呢,那可是个仔细活儿,离了你,我们可做不了。”
两人说着就拉了馨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半点儿没有搭理躺在地上缓气的如烟。
如烟在冰凉的地面上躺了好半晌,被打懵了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这怎么和她想象中的这般不同,不是应该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甚至巴结奉承吗,怎么还敢如此胆大包天,对主子动起手来了,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这一切都是做梦?
她爬了起来,看着墨痕几人发呆,墨痕是四个人里最年长的,行事也稳重,但是美中不足就是容易心软,看着如烟被打的鬓发散乱,脸颊高高肿着,水绿的衣裙上都是灰尘,于是叹了口气,上前低声说道,“如烟姑娘,你既然签了契约,就同我们一样是做奴婢的,还是不要指望着像以前那般颐指气使,你好好做活,我们自然不会欺负你。”
如烟听了她的话,回过神来,上前就抓住她的胳膊,恨声高喊,“什么奴婢,我是你们大少爷的妾,我是主子,你们居然敢如此欺辱我,我要见你们老爷”
馨儿嗤笑一声,“谁家的妾算是主子?你脑子疯掉了吧,我们大少爷会要你做妾,你做梦呢吧。”
琉璃也笑道,“如烟,不管你以后能不能当上大少爷的妾,你如今都是这铺子里的粗使丫头,还是先认清自己的身份好。”
墨痕原本是不忍看如烟狼狈模样,但是被她掐着胳膊摇晃,吃痛之下也就抹去了那点怜悯之心,甩开她的手,走回桌前,再不肯理睬她。
馨儿揉着手掌,一边瞄着如烟猪头一般的脸孔,一边说道,“都怪你这不识相的,搅得大伙都没吃好饭,罢了,你也受了教训了,先给你安排住处吧。”说着上前,扯了如烟的胳膊,就把她拉出了门外。
西厢房北屋里,靠门边儿是两只铜盆架,搭着雪白的棉布巾子,窗下安着一张长榻,上面放了一只雕花小矮几,再往里则是一张乌木桌儿,围着四把椅子,桌上一只长颈瓶里插着几只桂花,悠悠的香气溢满了屋子,靠着里侧有两张大床,妃色的纱帐,银红色的细棉背面,绣着大大的缠枝莲,墙上挂着的也是工笔花卉和侍女的画轴,整个房间布置的很是雅致温馨,让人一见就知是女子的住处。
雨晴拉着吓得直哆嗦的小丫鬟,笑着坐在桌边,给她倒了杯茶,然后牵了她的手,笑道,“刚才可是被吓到了,放心,你馨儿姐姐就是脾气急了些,平常轻易不发火的,以后咱们一起做活,相处长了,你就知道了。”
小丫头低着头,微微瑟缩了一下,显然不相信她的话,雨晴也不生气,又问道,“你可有名字,以后咱们要长相处,不能总是你啊我啊的。”
小丫头低声应道,“我没有名字,小姐高兴了就喊我小丫头,不高兴了就喊我小贱人。”
雨晴皱了眉头,气道,“就算你是她的丫头,也不能这般作践你啊。”说完,伸手抬起小丫头的脸,笑道,“刚才你按了手印,签了契纸,你以后就是咱们铺子里的人了,我比你大上几岁,就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好不好?”
小丫头见她满脸是笑,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就慢慢点了头。雨晴沉吟片刻,说道,“你可能是原来吃的不好,身子还没长开,真是又瘦又黑,不过,看你这脸型手脚都是细条的,想来以后多吃点好的,就能长成个小美人,不如你就叫小天鹅吧。”
小丫头到底才十二岁,好奇心重,听了这新名字,就开口问道,“小天鹅?是鸟吗?”。
“对,你真聪明,就是一种鸟,有白白长长的脖子,很是美丽,不过,咱们百花国是没有的,只在我们夫人的家乡才有,而且还有个好听的故事。”
雨晴说着就把那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讲给她听,喜得小丫头连连点头,“嗯,以后,我就叫小天鹅了。”
“你既然是咱们铺子里的人了,还不知道咱们铺子里的福利吧,你是新人,每月包住包伙食,有一两的月银,每季两套新衣裙,逢年节还有主子们另赏的红包,以后如果你琢磨出了好点心,还会有二十两赏银,将来你到了年纪出嫁,还有五十两的嫁妆银子…”
小丫头听着雨晴一样样数着,眼睛里越来越亮,最后却突然都灭了下去,垂了脑袋不肯说话,雨晴就问道,“怎么,小天鹅,你觉得这些福利不好吗,满蓉城算下来,也就咱们铺子最好了。”
小天鹅却连连摇头,“不是,有吃食有新衣裙,比什么都好,可我…可我得跟着小姐,不能…”
“跟着小姐?”雨晴失笑,又抬起她的头,“这里哪有什么小姐,如果你说的是如烟,她刚才跟你一样签契约成了奴婢,而且你还是要跟着我们做点心的,她却是粗使丫鬟,比你还低着几等呢,只有她伺候你的,哪有你听她的道理?”
小天鹅呆愣着,一时反应不过来,雨晴又说道,“我看你是跟着她时日多了,脑子都变笨了,你那二百两的卖身银子还在她手里呢,明日去要回来,留着以后出嫁时给自己多采买些好衣衫,为何要放在她那里啊,你以后除了和她同属一个铺子,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不是她的丫鬟了?我不用伺候她了?”
“当然,你的契纸在掌柜那里,要送到咱们主子那里去的,你跟她没关系了。”
“她不能打我了?也不能让我挨饿了?”
“当然,你不知道,咱们主子最是护短,就是上门来买点心的贵人都不敢随便呼喝我们,她也是奴婢,有什么资格打你,她以后如果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我们几个给你撑腰。”
小丫鬟沉默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