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艳艳的织锦抱枕散乱的放在床上,一头乌鸦鸦的青丝从大红被面里露了出来,玉枕上有柔软的绫罗枕面,一半滑落,露出了一角翠绿。
“公主,公主。”宋嬷嬷走上前去,轻声呼唤了一句:“该起床啦,今儿是二十了。”
明华公主睁开眼,懒洋洋的应了一句,从被窝里伸出了两只手来,娇慵无比:“嬷嬷,这秋天甚是好睡,都不让我再歇息一阵子。”
“皇上辰正时分上朝,现儿公主梳洗打扮了去皇宫,刚刚好赶上下早朝呢。”宋嬷嬷走上一步,将一件衣裳盖住明华公主的胳膊:“公主,这秋日容易感寒气,切莫将手露到外头。”
明华公主这才叹了一口气,爬了起来,嘟嘟囔囔:“皇上也真是多管闲事。”
按着俗礼,大婚第三日本该是回门,可慕华寅与明华公主都不是头婚,明华公主的父母都已经亡故,本也不必拘着这回门之礼,只是赫连铖在明华公主出阁前,特地叮嘱她要她在二十那日回宫一转。
对于这桩亲事,明华公主颇为不满。
最开始太皇太后赐婚,她还惊喜了一把,认为自己是赚到了,都说慕华寅潇洒俊逸,没想到自己死了丈夫还能嫁个更好的。可万万没想到慕华寅竟然一点也不把她这皇室公主放在眼中,新婚之夜便吵了一场,第二日敬茶,当众压着她肩膀跪了下去,现儿想想都还有些怄气。第二日她推着说身子不舒服,让慕华寅自己独宿,想要看他如何回答,没想到他拂袖而去,没有说半句讨她欢喜的话。
中看不中用,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
明华公主素来喜男色,先头驸马在时,她还养着几个男宠,本想嫁了慕华寅以后依旧住在公主府里,没想到太皇太后叮嘱她一定要到大司马府住着:“那慕华寅有些什么举动,你也好暗地里查看着,回宫来报。”
这不是要自己做皇室的密探?明华公主愤愤不平,只不过看在慕华寅风流俊美的份上,点头答应了下来,可万万没想到……慕华寅是这样不识风雅之人!
武夫果然就是武夫,一点儿体贴温柔都没有,明华公主坐在明镜前皱着眉头,任凭几个侍女给自己梳头,越看自己这张脸越觉得可惜,早知道自己还不如就嫁了那萧国公府的三公子,虽无权势,可也生得一副好皮囊,还知冷知热。
今日回宫,昨晚便已经与慕华寅说过,他站在那里,眼中没有一丝波动的神色:“你独自去罢,我事情忙,就不跟你一道进宫了。”
分分明明就是拒绝。
明华公主恨得直咬牙,却又无计可施,总不能用绳子绑着他去。
梳洗过后,一群人拥簇着明华公主往外走,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万点浮现在木樨花间,有如碎金摇曳,熠熠生辉。小径上自有那木樨飘落,星星点点,芬芳馥郁,直冲肺腑。
小径深处,树影摇曳,从那里分花拂柳的走来了几个人,见着明华公主,众人停住脚步,弯腰行礼:“公主殿下安好。”
明华公主瞅了一眼,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瑛儿,你就将这府中今日之事打理完毕了?”
“你嫁去幕府,一定要善待慕大司马几个儿女,尤其是他的长女,知道否?”
赫连铖的话在明华公主耳边回响,这让她不由得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慕瑛一番,面前站着的这个继长女,穿着樱桃红的高腰襦裙,姿容娟秀,气质非凡,更兼兰质蕙心,小小年纪就能一手操持府中内务,实在难得。
皇上特地叮嘱她善待慕瑛……明华公主饶有兴趣的想着,三年前慕瑛进宫做灵慧公主的伴读,与皇上也相处过一段时间,莫非皇上对她有特别的意思?
只不过那也太早了些,那时候不过七岁年纪而已,明华公主笑吟吟的瞟了一眼那樱桃红的襦裙,忽然想到自己七岁那时候。那时候表兄进宫,她也喜欢追着他跑——那时候或许她就是喜欢上一个人了。
“回母亲话,今日事情已经打理完毕,瑛儿已经将这几年的账簿整理出来,等着母亲来接管这府中中馈,不管什么时候,母亲吩咐一声便是。”慕瑛微微低头,敛眉垂手,态度十分恭敬。
“你且放着罢,过得几日,我自会派得力的嬷嬷前来交割。”明华公主微微一笑,举步朝前走了过去,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我现儿进宫,不在府中用午膳。”
“是。”慕瑛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那红色金色相织的衣裳慢慢远去,那裙裾从她的裙衫上爬了过去,把她淡紫色的群袂卷起,露出了浅黄色的一双鞋。
“大小姐,明华公主仿佛也不是传闻里的那般刁钻,见着你还有笑影儿。”小筝攀下一枝木樨给慕瑛看:“大小姐,今日绘画就用这木樨如何?”
慕瑛点了点头:“秋色正浓,木樨刚刚好入画。”
她答应了慕乾给他一幅母亲的画像,这木樨花正好做背景。
一想到母亲,慕瑛的心又纠结了起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她更希望母亲在身边。若是母亲还在,她还是那承欢膝下的娇女,与弟弟妹妹们分享着她的爱护。可现在一切都不是想象中那样,她要起早贪黑为慕家操持,要留心府中的一草一木,要好好打理中馈。
她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尤其是她对父亲慕华寅还有解不开的心结。他分明知道自己不想进宫,却一点也不为自己拒绝,在母亲的棺椁面前,当她为自己的孝期据理力争的时候,他与祖母都是想要将自己尽早推到那冰冷的皇宫里去。
若不是为了母亲的心愿要照顾弟弟妹妹,慕瑛早就想撂手——慕家管她什么事,那么多大人不管,还轮得上她来管不成?
“大小姐,大小姐!”小筝轻轻喊了慕瑛一句:“咱们该去听雨阁了。”
慕瑛如梦初醒:“走罢。”
盛亁宫里帘幕低垂,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不断的走来走去,他脸上有着几分说不出的焦急,一只手抓着衣裳,不断的抬起手来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皇上,皇上。”江六端着茶尾随赫连铖,也不断的走来走去:“皇上,您歇歇,且歇歇。”
“去去去,派人到后宫门口去瞧瞧,看明华公主到了没有。”赫连铖终于坐了下来,端着茶喝了一口:“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她。”
江六“哎哎哎”的应了一声,朝旁边江小春使了个眼色,江小春赶忙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转眼便没见了身影。
皇上……江六垂手弯腰立在一侧,暗暗的想着,怎么都三年了,还是这般惦记着慕大小姐哪,他用脚趾头想想都该断了念想了呢。
慕大小姐家里送过来的东西,皇上依旧收藏着,没有丢弃。上回司帐的宫女折被子的时候,见着枕头套子里露出一角锦缎,拖了出来一看,却是一件小小的衣裳,十色流光锦。宫女有些奇怪,拿了给江小春:“小江公公,这衣裳是谁的?要不要丢掉?”
江小春心里头想着,皇上枕头套子里装着的东西,自然要仔细些,慌忙拿了衣裳来找江六:“干爹,这是皇上枕头里边找到的,究竟是何人放进去的?要不要彻查一下?竟然敢偷偷放东西到皇上枕头里!”
江六拿过小衣裳一看,脸色都变了。
这不是当年幕夫人送进宫来的东西吗?他呵斥了一声:“还不快些去放好,这些东西,岂是你们能乱动的?赶紧去交代映秋,千万不可说出去,万一说漏了嘴,丢了性命可别怪我没有提醒她。”
慕大小姐的衣裳,皇上依旧还留着,就放在枕头下边,这……江六斜着眼睛看了赫连铖一眼,皇上这也算是长情的了。
赫连铖喝了两口热茶,心里头才舒服了几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有些百无聊赖。
这么多年没有见她,她可还是原来的模样?他好多次想着要下旨将她召进宫来,可又担心坏了她的守孝。听说汉人最注重礼节,父母过世以后要守孝三年,不能出去喝酒看戏,便是走亲戚都不成。
为何守孝的不是慕华寅,却是她,这是赫连铖最深以为憾的事情。为什么慕华寅就不用给妻子守孝呢?他只请了一个月的假期,据说闭门不出,一个月以后又站到朝堂上了。
而且,即便慕华寅不在朝堂,好多事情依旧在他掌控之中,他有不少党羽替他办事,比方说自己母亲贺兰氏下葬,仪仗规格什么的,都是礼部与内务司一道拟定的,他想提出些修改,他们便去找太皇太后,最后还是按着奏折上写的办。
其实这还不是慕华寅的意思?赫连铖对于慕华寅越发的痛恨了,故此想来想去,借着慕华寅续弦的时候摆了他一道。
明华公主嫁给慕华寅,就是他的主意。
太皇太后听了他的提议,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明华公主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的亲生女儿在北狄贵为王后,她才不必管明华公主婚后的日子过不过得称心如意。
皇室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慕华寅,这是天大的恩赐,慕华寅合该欢欢喜喜谢主隆恩。
最重要的是,以后慕府里便扎了一根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