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的忙碌永停不下来,只要大年一到,一切也都全部就绪了,谁也不再干活,大家都一心一意地去吃、喝、玩、乐。弓军天天泡在麻将场上不下来;弓军的母亲整天去窜门子,和一群老姐老妹们加油添醋地说她哪还在肚子里的小孙孙如何如何,恨不能现在就抱在怀中;孔宏伟每天钻在课本里不出来,力补年前拉下的功课;青芳大着肚子熬日子,读读小说,看看报纸,卧室躺躺,客厅坐坐,整天一副百无聊懒的样子。
这天下午,青芳拿着苹果吃了半个,心中不免寂寞、烦燥起来,她扔下苹果,坐到沙发上发呆。
孔宏伟从他的卧室出来,看到青芳闷闷不乐的样子,没言语。他倒了两杯水,一杯给青芳,一杯给自己。然后坐到了青芳旁边的沙发上,他示意青芳喝水,又问:“你为什么不去找同事和朋友们聊聊天呢?说说话心中就不烦闷了。”
青芳摇摇头说:“我这个样子不想见人。”
“哪我俩说说话吧。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孔宏伟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于是讲道: “张三家屋顶漏水,就请来了人维修。维修工按他的指引,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在饭桌上方的漏洞。维修工人好奇地问:‘你真细心,什么时候发现漏洞的?’张三说:‘昨晚天下着雨,我坐在客厅喝汤,可是喝了两小时我那碗汤还没喝完。’呵呵,好听吗?”
青芳微微笑了笑,孔宏伟不好意思起来,:“我不会讲啊,没能让你大笑。”讲笑话的人,如果不能把人逗乐,最没意思最感扫兴的是自己了。
青芳马上摇头:“不是,不是,不是你讲得不好,是我心情不太好,感觉就差了。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想让我快乐。可是我心里很郁闷,莫明的一种郁闷。”
“我知道。我重给你讲个好听的吧:大学老师让学生写一篇关于爱情的作文,要求:语句简洁,词句精炼,故事必须以悲剧结尾,字数不限。有一同学于是写了一篇只有两句话的作文:嫁给我好吗?答:滚!哈哈。这个好听吗?”
青芳笑了笑,比刚才裂大了嘴,但是很做假,孔宏伟知道她是在照顾他的心情而假装发笑,不仅红了脸。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你还从没听过我唱歌呢,我的歌唱得很不错的啊。不过我轻易是不唱的。”他嘲她挤挤眼。
青芳用微笑作为赞同,她两眼深情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小舅舅,忽然觉得至从自己怀孕以来,孔宏伟好像一夜间猛长了许多岁,和她站在了一个年龄段上了,而且对她特别的关怀,这关怀让青芳倍感不安,像剪辑错了的电影片子,因为这些关爱都应该来自丈夫弓军,而不是毛孩子小舅舅孔宏伟啊。另外孔宏伟眼里时不时流露出的一种挚热的神情,也让青芳颤栗。
孔宏伟开始唱了,唱得是《男朋友》。他嗓音真的很圆润、宏亮、富有滋性,并且声情并茂。
青芳听得都惊呆了。她真没想到孔宏伟有这么好的歌唱天赋。她情不自禁地说:“你要当个歌唱家的话,肯定也是一流的明星。你真是个优秀的男……”青芳不知该说“优秀的男人,还是优秀的男孩子”了,于是停住不说了。
孔宏伟笑了,她看到青芳愉快起来了,很高兴,很激动,很冲动,于是他顺口又唱了起来:
在梦中我梦到你,在远方我想着你,在看星星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你的眼睛,在听到风吹的时候,我听到的是你让风捎来的问候。可是,我的心却无从向你表白……
孔宏伟的歌声和神情把青芳吓住了,她呆呆地盯着孔宏伟,一动不动,好久,好久,她不知所措了。
孔宏伟唱着,唱着,忽然停住了,他也呆呆地望着青芳,许多的话涌到嘴边实在想说,可是他不能说,他只有深情地望着她,望着她,好久,好久,直到孔彩云开门进来。他们俩才都醒过神来,并同时站起来,然后各自走开了。
青芳是被养母从小抱养的,没有兄弟姐妹,孤单长大,性情也文静和善。养父在她上师范时就去世了,养母又和村里的一个男人组成了新的家庭,养父有好几个儿女,他们很排斥青芳,所以青芳很少回家。
她从小得到的温暧很少,养母生情冷漠,养父总是不苟言笑,从小她就养成了独自面对困难的习惯,勇于承爱各种压力,她像旷野里的萋萋小草,无论环境多么恶劣,别人如何压迫践踏,只要春天一到,马上就会铺满全天下。她永远是那么默默地坚强,那么让孔宏伟情不自禁。
至从嫁到弓家,孔宏伟虽是长辈,却对她特别尊敬、亲切,青芳比他大六、七岁,几年来,她对孔宏伟也象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照顾。她心疼他,爱待他,她给他一件件地织毛衣,他一次次地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她们俩有许多的共同之处:都是半路来到了弓家,都和弓家没血缘关系,但却都是弓家的至亲,他们的心都是孤独的,亲人都很少,所以他们更加能理解对方,尊重对方,心和心也就更能互通。每逢孔宏伟上学一走,青芳的心总是空寂寂地难受好多日子,每次收拾他的房间总是惆怅好久。
至从那天孔宏伟给青芳唱歌以后,他们就开始互相躲避,尽量不单独在一起,他们都明白有一种让他俩都恐惧的情感滋生了,他们必须消灭了它!
到了正月十六,孔宏伟要回学校上课了,临走时和青芳告别,烔烔的眼晴里溢出的满是恋峦的不舍,他盯着青芳笨重的身体说:“你要照顾好自己,一定吃好,供三个人的营养呢。”说完脸却飞红了,但满是真诚。
青芳对“暧意”极其敏感,极其渴望,她像冻久了的人,缩着脖子,筒着手,到处寻找温暖的地方,灶台上、火堆边、阳光下。只要有一点点暧意,她就能感到。可是孔宏伟给她的“暧意”却让她那么心痛,心痛地浑身颤栗。她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孔宏伟提着书包,又向青芳说:“我走了。”
青芳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地说:“等等。”然后笨拙地跑向她自己的卧室。从卧室里,她抱出一件新打的加厚毛衣来:“三九天穿,这是加厚针打的厚毛衣。”
孔宏伟紧紧地抱了毛衣,眼里顿时闪出了两朵泪花。
忽然,青芳胸中有什么东西发酵了,而且迅速膨胀开来,她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产生了,心里乱成了一片,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眼里的泪也要冲出眼眶流出来了。她努力平静了一会,拚命显得平淡地说:“去了学校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研究生,实现你的理想。”
孔宏伟想说:“我记住了,你一定要保重啊。”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话到嘴边打了个转身莫明其妙地又回荡到心里面去了。他只是点了点头,咬咬牙,忍住泪,朝正在厨房里给他打点路上吃的东西的孔彩云喊了一声:“姐,别弄了,我走了。”然后,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防盗门被“呯”地关上了。同时青芳的心也被关得生疼生疼。
等孔彩云从厨房跑出来时,弟弟早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