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

不知道是不是与这具木偶躯壳越来越契合,再度开口的木偶,连语气神情,都渐次有了波澜,比如那万籁俱寂里放得越发志得意满的笑意——是的,除了展陆几人,一直游刃有余的贺诸也莫名停住了动作开始观望,一时间,满场都是贴心的沉默。

而人偶呢,也果然不负众望,甫一开口就是一道惊雷。

“此次前来,正是请陆同学前往做客。”

语气很温和,声音很清润,语意转折听来也颇有几分温雅,然而落在此处,却难免引人深思……

在将离大神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如此从容地分身于人偶传音,足可见其实力不俗,再加上他这一上来就目标明确针对陆嘉弥的言语,显然是对陆嘉弥一行人颇为了解,甚至此时它自始至终不曾靠近将离的动作,也足够证明此人的有备而来……

顺着这个标准深究下去,陆嘉弥当机立断就砸过去一句话:“白束!”

不要问为什么她不怀疑这人是唯一离队的叶希,纯粹因为如果是叶希,开口第一句就算不是“哟,居然还健在啊”也得是“还不快欢迎大爷我?”,再不济也得来一句“看来总算把十几年攒的幸运e兑换成脑子了,很不错”啊……

这个答案一出,贺诸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但不知道为什么,本已有三分波动的眼神倏忽又放回了冷淡,可惜,被满心都是人偶的众人忽略了。

果不其然,人偶原本还在顾自转圈,听到这话,便悠悠然接上了一句轻笑:“意外的聪明嘛。”

刚才陆嘉弥的天外一句就足够他们心惊肉跳了,只是看在情况不明勉强选择了沉默,现在有了木偶的承认,自然可以毫不顾忌放出忌惮之色,因而,他这话一出口,这边柳千牵展言二人就自觉上前了一步以守卫之态护在了陆嘉弥身前,红翼三人与陆嘉弥还没亲厚到毫不犹豫出手因而略缓一步,不过倏忽间也立在了陆嘉弥身侧完成了一个完整护卫圈,个个横眉冷目,几乎恨不得生生拿一对眉毛夹死人偶:“你想做什么?”“叶希在不在你那儿?”“你把叶希怎么样了?”

耳边满是喷薄而出的怨念,木偶却处之泰然,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将他们的怒色一一看过一遍,然后反调笑回去:“之前对夏珊柠可不见你们这么积极,现在倒来深情厚意了?”

本来就不是个温和的性子,关系的还又是最好的两个朋友,难怪陆嘉弥在他话音落地就要炸毛,还好有柳千牵展言担心她沉不住气中了什么算计及时截住了她的话头回身去反问白束:“你现在出现,到底有什么打算?”

“倒也没什么……”分明只是木头雕的脸,分明只能前进后退的笨拙动作,却因了那意味深长的话语,生生让人从中看出了层层讽刺,“只是我的待客之道罢了。毕竟我有求于他,总要满足了他的心念才好。他既然不待见我,我自然要去找几个他待见的人放在他身边聊做安慰。”

这指代性极强的话一出,众人哪里还能不清楚是自己料对了,当下神色都不同程度地凛冽了起来——当然,程度不分并不来源于亲疏远近,纯粹出于闷骚程度……

“叶希果然在你那里?!”这是虽然确认却仍然不太愿意相信的展言。

“你想要他做什么?”这是震惊之后迅速恢复正常理智开始逼问的红翼。

“此事只是你一人所为?”这是愤然间好歹撑住了一线理智发问的柳千牵。

“你对叶希下了什么手段,他现在还是自由的吗?”这是在完全不信任白束之下立刻纠结到重点的云拂。

“……”这是非常想说点什么奈何先天性语言系统间歇卡壳于是最后乖乖保持了沉默威慑对方的格休。

至于陆嘉弥?

前面那几尊大神张嘴一瞬就把她要问的问了个清楚,便迫得她不得不几度收了说到一半的话回去接着思考,然而这无奈之下再度回去纠结的行为,却刹那提醒了陆嘉弥什么——白束有事相求叶希,所以要满足了他的心念,所以才会为了安抚叶希找他们放在他身边。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会先是自己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白束所做,那他早应该清楚夏珊柠对叶希的重要性,早早扣下夏珊柠做人质不就好了,何苦多此一举地把夏珊柠用红线丢给贺诸,再千辛万苦地劫自己回去做人质?

就算是他怕叶希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才退而求其次地找上自己,但找夏珊柠撑死对付个洛衡宋绘纱,找自己却要直面将离,他至于为这么点原因破坏全程计划吗?陆嘉弥可不信他是浪子回头打算赎罪救人或者被叶希打击到打算自尽了……

不过陆嘉弥也没打算委屈自己继续纠结于想不出的东西,因而眉目一转就把这个猜想借着催问人偶直接交代给了柳千牵等人,打算借着他们的老狐狸本性帮忙挖出她想不到的点:“你对夏珊柠还做了什么?”

“我?”人偶的回应却是意外的暧昧,带着蕴了分明恶质的漫不经心,“这回可不是我……”

敏锐捕捉到他语间隐秘,众人一时都是骇然——这回不是,那岂不就是还有几拨人分担几回?

好在此时此刻,将离大神的声音凉凉插了进来:“你叫白束,和白塘有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人偶那简陋到只剩惨淡线条的脸也是结实一僵,然后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

偏将离还不满足,如此情境下还能撑一个满意笑意若无其事地一刀剜心:“啊,果然有关系。”

果不其然,人偶的关节已经开始发出类似愤怒的咔咔声了,配合了那始终微笑的简陋面容,无形中竟也有了几分诡秘之感,惊鸿一瞥之下也颇有几分骇人。

然而,都敌不过将离步步紧逼的淡然。

“按时间线来算,差不出两辈吧。”事到关键,对面的又是个弱到完全不必担心被他看到了真容的喽啰,将离便也不再遮掩,指尖懒懒一划,便现出了真容,及一副看了就能把人气出三两血的讽然冷笑:“大小也是个灵兽不是么,不至于活不过几百年吧……”

倏忽间局势逆转,方才还对他们耀武扬威的白束人偶此时对上将离,虽然能在顶尖的忍力下将将离的嘲讽攻势抗得密不透风,但迎上将离那明显深知内情的话,到底也没忍住忌惮,波澜不惊的冰壳一收,便爆发回了尖酸冷厉:“难怪如此有底气,原来是有这一位坐镇……可惜啊,还是枉费心思了……那人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不能回溯时光吧……”

虽然结合了方才他前后态度的反差,怎么听怎么也该只把这话当做无能为力下的最后一搏,根本不必认真地放在心上,然而白束语间刻意咬紧的回溯时光几个字,还是让陆嘉弥不自觉有些心胆俱裂——她可是清楚回溯时光之术的,也知道琼琏正是用了这个法子才挽回宋恕的……按照白束那么步步为营的性子,可能只为了挑衅他们就冒险抛出指代性这么强的话题吗?

如果他只是对此略知一二打算借此机会诓他们紧张紧张倒还好,如果他明确知道这个术法,并且就是指着这一点乱将离的心的……那,会不会就是,他做了什么必须要回溯时光才能挽回的事?或者,他是不是对夏珊柠早早就动了无可挽回的手,所以才不得不找到自己去安叶希的心?

她这一长串思考虽然繁复冗长,然而真正运作起来也不过心念电转,因而不过须臾陆嘉弥就拼着一口怨气抬头,直接抢过了将离的话头发难起来:“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手脚,有什么目的?”

对陆嘉弥这似乎有些抢戏的质问,展言他们先是一震,而后匆匆瞥向将离,紧张确认她此时的冷脸只是熟悉的冷淡,才松一口气敬业地配合陆嘉弥去瞪白束,最后才有时间在心底感叹一句陆嘉弥又闹什么幺蛾子,而相比这边的丰富多彩,白束那面可是简单得多了,一个白束缩在木偶壳子里不知道是死是活是悲是喜,一个虽有人身却还不如没有的贺诸自始至终都是一种幸灾乐祸不足扼腕叹息有余的诡异笑意……

而就在这一片神奇的兵荒马乱里,白束挂着他那诡异的冷笑总算给出了一个正常的反应:“凭什么告诉你?”

陆嘉弥:“……你这反应是不是正常得有点过……”

白束的回应却是更加妩媚的一笑:“好不容易做了点手脚,我不留着自己欣赏,告诉你们?我又不是傻子。”

陆嘉弥目瞪口呆:“……虽然你说得好有道理但是还是想打你……”

展言不忍直视:“……居然真的一本正经和白束在吵架……”

红翼眼睛一亮:“哎哟现在做个坏人也挺不容易嘿,文武双全就算还得吐槽技能满点……”

云拂眉心一颦:“是不是该用点药逼个供?不过我好像没带针对傀儡起效的毒蛊哦……”

格休:“……”

柳千牵忍无可忍:“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点什么?白塘呢?呢!没人关心了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