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对乔思成的判决最终下来,为叛国通敌之大罪,最终梁帝下令将乔思成凌迟,家眷全部赐死,连乔思成今年年方十岁的儿子都没有放过。就在乔思成被押上刑场的时候,依然还被梁帝限制在公主府中,他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驸马,乔将军已经被定凌迟了!”
“嗒——”他的手一松,中拿着的一柄湘妃竹扇悄然落地,面色苍白,良久,竟然是笑出声来:“呵呵,好啊,大梁亡国不远了。”
“驸马!”一旁的画屏惊呼一声,忙上前来,想要掩住他的嘴,“这话是不能乱说的啊!”
“滚!”周臻忽然极不耐烦地推开画屏,起身吩咐侍立在一旁的下人,“去准备,我要入宫面见陛下!”
“驸马,这——”下人们有些迟疑,“殿下入宫前吩咐过了,令您就待在府中,哪里也不要去。”
“她已经知道了?”周臻一愣,忽然一把抓住回话的人的衣领。
“是、是。”那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回答。
“什么时候的决定?”周臻怒视着他,“你们都瞒着我!”
“前日就定下来了的。殿下吩咐过了,说您同乔将军交好,怕您知道这消息——”下人嗫嚅着。
周臻颓然退回到椅中,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却长叹息一声,苦笑道:“如此,我还要多谢她了!”
公主府的下人们和周臻的小厮都不敢再说话,一时间屋子里静谧的可怕。
“阿瑛姐姐,”锦瑟多日不见徐瑛,今日方才入宫,便看见徐瑛面色憔悴地从东宫方向过来。
“阿梧。”徐瑛看见她,勉强笑笑,“你来了。”
“阿瑛姐姐,徐老大人的身体好些了吗?”自从上次被廷杖后,徐应介回府便大病了一场,身子一直不大好,锦瑟方才入宫,听到宫人们议论着太子妃的失势,看到她的面色确实不太好,又想到那日周臻提及的徐应介的事,便问道。
“不好。”徐瑛轻轻摇了摇头,语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哽咽,“自从上次回来,祖父又气又怒,一下子便病倒了。他老人家平时最疼爱我,可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锦瑟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太子求情的事,想了想,宽慰她道:“这事也不是你能左右的,父皇现在的性子,便是我,也要小心许多呢。”
“你不知道,阿梧——”徐瑛扭过头去,语音颤抖,“我只觉得自己什么用处也没有。总是连累旁人。”
“为何要这样说?”锦瑟诧异,又想了想,问她:“难道是哥哥——”
徐瑛摇了摇头,没有再答话,锦瑟待要再问,却看见远处李美人带着皇子铄过来。
“阿梧,你来了?很久都没有到我这里来了呢。”李美人冲着锦瑟笑笑,徐瑛抹抹脸,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她也不容易。”李美人看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看见锦瑟微微疑惑的面容,笑笑道:“她母家失了陛下的欢心,自己的性子又太懦弱,虽然太子喜欢她,可又哪里能长久?”见锦瑟依然有些不解,便冲着吴贤妃所居的宫殿方向努努嘴,“那边今日又传了她过去,说是太子没有子嗣,国本不稳;而前些日子陛下赐给太子的女子,太子又不愿意碰,便又是她的罪过——好妒,索性便再赐了几名侍妾过去,唉。”
锦瑟讶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呆呆地看着李美人,她笑笑,道:“阿梧,你说我为了铄儿争,可我能依靠的,不就只有铄儿吗?”
还能依靠谁呢?在这个冰冷的宫廷里。锦瑟怔忪,恍恍惚惚地往东门出去,猛然便看到一个影子挡住自己的视线,耳边传来男音行礼的声音,倒吓了她一跳。
“臣方奇参见宁国公主殿下。”
锦瑟不动声色地向后移了一步,却发现方奇竟然有些发愣地盯着自己,微微恼怒,冷冷地开口:“右相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还在罗织别的什么罪名?”
方奇似乎是怔了怔,才缓过神来,眼睛闪过一丝光彩,却恭谨地答道:“臣不敢,乔思成乃是咎由自取,臣本还以为他能够为我大梁出一份力呢。”
锦瑟有些莫名地厌烦他眼中的神色,不想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身后却传来方奇的声音:“殿下不知道吧?魏军已经打过来了,太子殿下这次可是请命亲征了。”
“什么!”锦瑟猛然一惊,顿住脚步,回身看着方奇,他反而有了几分满不在乎,淡淡地笑笑:“臣以为太子殿下英明,定然能将魏军击败;再说,”他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笑,“就算太子败了,不是还有公主殿下的夫君吗?”
“你!”锦瑟大怒,方奇却懒懒地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锦瑟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异常恼怒,愤然道:“我要去见父皇!”
皇极殿里,梁帝独自坐在正中,显得有几分清冷,锦瑟奔进来,他却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颓唐。
“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锦瑟上前,跪在梁帝眼前,问道。
“没有什么,魏国又打过来了,呵呵,”梁帝轻轻地笑了一下,摸了摸锦瑟的头,道:“你哥哥要代替朕去征战。朕准了。”
“父皇!你为什么——”锦瑟才开口,梁帝却打断她,“阿梧,你回去吧,和周臻好生在一起,这些事,同你女孩儿家是没有关系的,不论如何,朕都会保你安稳。”
“父皇——”锦瑟还想再说什么,梁帝已经略显疲倦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转身回后殿去了。
永庆十年四月廿四,魏军兵临端州城下,梁国都城建康危急,又一次重复了两年前的往事。然而不同的是,这次梁国竟然是皇太子銘亲帅举国之兵前去迎敌,而这一天,也正是他同太子妃徐瑛成婚两年的日子。四月廿六,皇太子銘同魏军激战与端州以西的平谷,麓战三天三夜,最终不敌,皇太子銘于魏军阵前自尽,剩下将士同魏军死战,最终全军覆灭。端州既灭,建康门户大开,魏军长驱直入,直捣梁都。
锦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似乎天都要塌了,她那温柔体贴的哥哥,文雅俊秀的哥哥,在她哭泣的时候,会搂住她轻声安慰,会用丝绢轻轻地抹去她面上的泪水,会对她说,“阿梧,不要怕,哥哥同父皇去说。”这些话语的哥哥,就这样的将自己年轻的生命、热血,洒在了端州城西平谷的战场上。
“阿梧!阿梧!你怎么了!”周臻慌忙上前抱住她,锦瑟愣愣地看着他,想要哭,可嘴里却只淡淡地说:“周郎,我哥哥没有了。”
“阿梧!”周臻看着她神色,心中大痛,急声唤道:“你哭出来,哭出来啊!不要这样憋着!”
“我没事,”锦瑟忽然嫣然一笑,接着便吐出一口血,不省人事。
梁国已经是大乱,除却魏军占领的州县外,还有各路义军乱民占山为王,而此时的梁国皇帝和大臣们,已经没有任何能力抵抗或者解决面前的困境,京中有地位的人家,早已经收拾细软,四处逃命去了。纵然是陈留王总理着京中九门的卫戍,也拦不住这些想要从这座即将被别国占领的都城中逃离的人们的欲望。而平民百姓们,也都大乱,四处奔走,还有些趁乱打劫的,便趁机团伙冲进达官贵人的家中大肆抢掠,发泄自己的不满。
锦瑟坐着马车入宫,周臻陪在她身边,那日召了太医来看,说是她急痛攻心,方才吐出血来,而现在身子依然虚弱,却执意要入宫。周臻想要拦住她,她却说:“周郎,我哥哥死了,你知道吗?父皇说不定有多么伤心呢,我要去安慰他。其实你们不知道,父皇是最喜欢哥哥的。”她静静地说着这些话,似乎在描述一件不不相干的事情,镇定的可怕。
“父皇,依儿臣之间,还是先离开建康,再做打算。”中山王带着几千禁军,拱卫着宫城,对梁帝进言道。
“混账!朕岂能做弃国逃命之人?”梁帝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身旁是李美人抱着方才一岁的小皇子铄,以及另外几个得宠的宫妃,面上都颇为紧张。几个重要的大臣,如今也散的厉害,只留着徐应介一人还站在远处,面目憔悴。
“可——”苏钶犹豫了半晌,继续到,“父皇,如今虽然八弟守卫城门,但魏军势猛,怕也难抵挡多久,不如趁着如今城门尚未攻破,先——”
“阿梧呢?阿梧怎么不在宫里?”梁帝不理会儿子的话,左右回顾了几次,没有见到锦瑟的身影,忙怒道,“你就知道逃!你姐姐还在京里,你也不怕她被什么乱民骚扰了?”
“是。”中山王一怔,忙低头道:“儿臣这就接了姐姐进宫。”话才说完,锦瑟清丽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不用了,我已经过来了。”
苏钶回头一看,锦瑟正带着侍女画屏和文案过来,款款而行,面无表情,镇定端然。
“阿梧!”梁帝大喜,忙山前拉住她,又皱眉责备道,“你进宫来做什么?京师万一有事,你可不危险?快些同驸马离开这里吧。”他四处看看,看到周臻站在不远处,忙道:“周卿,快,你带着阿梧离开!”
众人愕然,先不说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单独叫周臻带着锦瑟离开是不是合理,便是传锦瑟入宫,也是方才梁帝自己同中山王说的。锦瑟也觉得诧异,抬起头看着梁帝,没有往日的儒雅高贵,却是憔悴,甚至带着一丝紧张。
“父皇,哥哥已经不在了。”她上前依偎住梁帝,轻轻地道:“阿梧不走,阿梧陪着父皇。”
“好,好。”梁帝揽住她,无意识地喃喃道,“朕的小阿梧,朕护着你,谁也不敢伤到你。”
苏钶惊异地看着他,锦瑟却冲他微微摇头,苏钶无奈,便对梁帝道:“父皇,儿臣先带着人再去查看一下宫门的守卫,以备万一。”
“去吧去吧。”梁帝冲他挥挥手,似乎又想起什么,唤道:“方奇呢?方奇去了那里?让他再去想办法!”众人随着他的声音回望,而平日里跟在梁帝左右的宠臣方奇,如今连人影也不见了。
“想是跑了!”苏钶怒道,“狗贼!”
周臻心中一个激灵,曾经对方奇的怀疑浮上心头,心中暗叫不好。方奇总管内务有些年头了,宫中布防,路线等都是一清二楚,若是真的投奔了魏国,那这皇宫也是守不了多久的。他抬头看向锦瑟,她正好也看向自己,目光中是同样的忧虑。他收回视线,跪下叩首:“陛下,方奇掌管宫内内务布防多年,此时不在陛下身边,实在是万分危急!臣愿同中山王先行带着禁军将宫中布防加固,暂时可抵挡魏军一阵。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先带着众位宫眷们前去安全的地带!”
梁帝目光茫然,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灵魂,苏钶不愿意再耽误时间,忙拉了周臻,冲着梁帝草草一礼,飞奔离去。
阿梧。周臻离去前,最后看了锦瑟一眼,她站在梁帝的身边,身形微微有些消瘦,风吹起她的衣带,衬出几分飘渺;她静静地看向自己,目光中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关切。他看见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什么,可是离得已经有些远了,他听不到。
中山王同周臻带了三千名禁军方才离开,便有内侍惶急地冲过来,口里喊着:“陛下,大事不好!陈留王开城门迎魏军进来了!”
甚么!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虽然都知道城门支撑不了多久,可是必经也希望陈留王能够多抵挡一会儿,谁料他竟然主动开了城门放魏军进来!
“孽障!”梁帝闻声大怒,身子晃了几晃,锦瑟忙从身旁扶住他,梁帝却一把甩开她的手,怒道:“朕要这孽障何用!”
“父皇——”锦瑟又上前扶住梁帝,“您先别恼,阿钶和周郎还能抵挡一阵子,咱们——”梁帝还未回答,她已经听见徐应介苍老的声音传来,“定然是早已经有所接触了啊!”他花白的胡子颤抖了几下,喃喃地道,“我就说那次议和有些不妥,唉——!”
她心下大惊,联想起方才方奇的事,只觉得一个阴谋渐渐地付出了水面,她看向梁帝,他已经面如死灰,后悔夹杂着痛苦的神色从眼中流露出,带着几分异样的情绪。
“陛下,”有一名妃子忍不住哀道,“先离开再做打算吧!”她们其实心中甚怕,这念头转来转去很多遍了,只是梁帝没有开口,谁也不敢先说,倒是心中暗暗羡慕那些不得宠爱的妃子,至少这会儿没有被梁帝带在身边。
“混账!”梁帝忽然一下子被激怒了一般,吼了一声,锦瑟也吓了一跳,手不由得松开了。却见梁帝抽出身侧佩剑,直直地刺向方才应和她的那名嫔妃。
“啊——”那声惨叫尚未出口,那嫔妃已经倒在血泊中,梁帝抽出剑来,怒视着众人:“谁再说一个走字!便是这个下场!”众人都是大惊,一时间全都怔在当场,一动也不敢动,紧盯着那犹在滴血的剑尖。
“父皇——”锦瑟大急,忙上前欲拉住梁帝,却被他一把挣开,“哈哈!朕的好儿子啊!”他目眦欲裂,表情狰狞,“朕养的好儿子啊!阿銘,阿銘,你在哪里啊!你看看你的弟弟们,多么有出息啊!”
锦瑟听他唤起太子,心中酸楚,上前抱住梁帝,强忍了几日的泪水终于冲堤岸蔓延开来:“父皇,哥哥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