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真相

奔逃的厮杀声,还有宫人们惊慌失措的表情,一波一波像潮水一般向锦瑟压过来,使得她喘不过气来。

“父皇,”她喘了喘气,遥遥地看见梁帝正在听香亭中坐着,微笑地看着自己,她心中大喜,忙朝着他走过去,“原来您在这里?”

一瞬间,听香亭带着梁帝的微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军士临死前狰狞的面孔,以及遍地的鲜血。

“不——”她一声尖叫坐起来,恍惚间,只觉得冷汗浸湿了自己的后背。

“这是哪里?”锦瑟怔怔地坐了好久,才意识到方才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环顾了四周,却忽然惊慌起来。

是她典雅舒适的公主府,是她喜欢的后寝殿阁,然而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阿梧,”一个声音随着推门声传进来,那人站在门边,看着她,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舒了一口气,走上前来,“你醒了?”

锦瑟愣愣地看着他,他的面庞浸润在窗口涌入的阳光中,似乎有些不真实。

“你是谁?”她张口问。

他微微愣了一下,才温和地笑着答道:“是我,阿梧。”

“哦。”她似乎有些恍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是魏太子啊。”

“阿梧,”他似乎有些无奈,“你这样恨我?”却轻轻地坐在她身旁,似乎想要去替她拢拢散乱的鬓发,却被她避开,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不该当日瞒着你的。”

“我不是恨你这个。”锦瑟微微向床角缩了缩,她紧紧盯着萧桓的眼睛,萧桓忽然觉得这眼神很冷,他避了避,似乎想逃离她这种冰凉的没有一丝感情的目光,然而她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充满苦涩:“他告诉我之前,我就有些感觉,呵呵,”她苦笑一下,“其实他告诉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是真的,只是我不愿意相信。”

他?萧桓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是指的周臻,微微惊讶,原来周臻已经告诉她了?他想。然而锦瑟的目光又转向他,带着莫名的哀伤,刺得他心中一阵痛楚,“我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那个阿桓哥哥会是你,那个认真的告诉我不认识广安王的阿桓哥哥会是你!会是你这个带着兵来毁灭我的国家,杀死我的父皇的刽子手!”

她狠狠地看着他,身躯却在隐隐地颤抖。萧桓听出她声音中的悲愤和痛楚,她昏迷了两天,一直在昏睡,却不安稳,一直是噩梦连连,萧桓陪着她的时候,总是听到她哭喊父皇的声音。方才也是,他在门口听到她的惊呼,忙推门进来。他看着她,面目憔悴,眼睛红肿,脸颊旁还隐隐带着泪痕,更觉得怜惜,只伸出手去,想要搂住她,却被她狠狠地击开:“不要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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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时间竟然僵持住,良久,萧桓才开口,带着几许疲惫,问道:“你不想知道你家人如何了吗?”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锦瑟猛然惊觉,瞪着他问。

“我是那样不堪的人吗?”萧桓苦笑一下,“如今先令他们留徐府里,”他又盯着锦瑟,目光深远,“也包括你那个最小的弟弟苏铄。”

“徐府,”锦瑟默默念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个明眸的影子,犹豫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太子妃呢?她……”她垂下眼睛,又抬起头来看着萧桓,却流露出隐隐的希寄,带着几分惶然,生怕从他嘴中吐出的是另一个消息。

“她没死。”萧桓知道她想问什么,温和地说,“你弟弟陈留王早带人控制了太子东宫,她是想要投缳来着,不过被救下了。”

“他不是我弟弟!”锦瑟听到那三个字,猛然颤抖了一下,狠狠地吐出这句话。

萧桓微微一怔,凝视了锦瑟半晌,忽然笑了,“不错,他和你真的一点都不像。”

锦瑟冷笑了一下,又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去,打量着这间自己曾经那样熟悉的屋子。桌上放着一架琴,似乎有段时间没弹了,一根琴弦已经断了,微微卷曲着,阳光照在上面,散出淡淡的凄凉意味。墙边挂着自己亲自画过的那幅画,浦河上,那个清朗的男子微微笑着为自己吹箫,然而面貌却终于清晰起来。

似乎是觉察到锦瑟的目光,萧桓顺着她一同看过去,看到了那幅画,猛然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锦瑟一会儿,又起身向那边走去。

他从墙上取下画卷,仔细地拂去上面因为战火带来的灰尘,似乎有些激动,声音微微发颤:“阿梧,我以为你……”

“你以为什么?”锦瑟冷笑了一声。

他苦笑了一下,将画轴卷起,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既然画了,为什么不把他画细致一些呢?”

“不错。”锦瑟忽然莞尔一笑,从床上走下来,从萧桓手中接过那幅画,轻轻地展开,凝视着那明眸而笑的如花少女和身旁端凝身姿的清俊男子。她的手指轻轻地抚上那个男子的没有填上面貌的脸庞,忽然狠狠地用尖利地指甲划破那里,冷冷地开口:“我真希望能早些看清你的嘴脸!”

萧桓没有回答她,只顺着她的手指,静静地看着那画渐渐地被她划出一道缝隙,又渐渐被撕裂,最后是她用双手狠狠地拽住那幅画,将它撕成碎片,洒落在空中,又一片片地落在地上。他似乎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这些画片落在地上的那一瞬,被撕裂了。

“他呢?”她看着所有的碎片都落在地上后,忽然开口。

萧桓微微一怔,一股怒气随之涌上来,冷笑了一声,问道:“什么他?”

“自然是我的周郎。”锦瑟对上他的眸子,嫣然一笑。

萧桓对着她的笑容,有片刻失神,旋即反应过来,嘴角也扯出一抹微笑,语调却是带着几分凉意:“自然是——”他拖长了声音,看着锦瑟的表情慢慢地变得不安,才冷冷地宣告结果,“死了!”

“不可能!”锦瑟的瞳孔猛然放大,面色煞白,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才重新镇定下来,冷笑着问:“你杀了他?”

萧桓看着她眸子里那隐隐压抑着的关切和苍白惊慌后勉力镇定的面庞,心中的怒气愈甚,绽开一抹笑容,对着锦瑟道:“不错!”

他以为她会惊慌失措,会伤心悲戚,然而听见这句话后,她只是愣了一愣,面色又白了几分,却很快镇定下来,冲着萧桓轻轻地笑了,一如同他泛舟时的娇美。

“好啊。”她轻轻地笑着,带着几分顽皮,“反正我一直就很讨厌他。你杀了他,我才开心死了呢。”

萧桓有些摸不透,却隐隐带了些不安,凝视着锦瑟,锦瑟却毫不避讳,迎上他深邃的眸子。半晌,萧桓忽然低低地问道:“他……他有没有对你……”

“对我什么?”锦瑟轻巧地笑了,笑容浮现在憔悴苍白的面上,映着窗外的阳光,有几分恍惚。

“他同你已经有过夫妻之实了?”萧桓恨恨地问,却有些期盼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嘴唇。

“他是我的驸马啊。”锦瑟咯咯地笑出声来,扬着头看着萧桓,“怎么会没有呢?”

萧桓只觉得她这个笑容挑衅之极,避开头去,冷哼一声,不再答话。

“怎么?”锦瑟却不依不饶,走到他面前,将自己的笑容又放在他眼前,“你以为我还会为你守身如玉?”

萧桓不答,眉头微微皱了皱,忽然轻笑了起来:“可惜他已经死了啊。”

锦瑟愣了一下,忽然抱住他,眼中流下泪水,声音悲戚:“阿桓哥哥,我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萧桓身体一震,却还是反手抱住了锦瑟,轻轻地抚过她的后背,想要安慰她几句,却猛然将她推开,然而还是有一道利芒划破了他的前襟,有一丝血迹缓缓地渗了出来。

他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处,只抓住她的手,她手腕纤细,却死死地握着一支金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藏在她身上的,目光却丝毫没有畏惧,冷冷地盯着萧桓,缓缓开口:“你杀了我吧。”

萧桓没有理会,锦瑟却忽然大叫起来:“来人啊,抓刺客!有人要谋杀魏太子了!”

萧桓大怒,甩开她的手,似乎想要捂住她的嘴巴,却已经来不及,门外守卫的士兵已经纷纷冲进了屋子,锦瑟又将簪子对准萧桓的胸口刺了下去。

“你疯了!”萧桓怒斥道,抓着她的手臂将她甩开,锦瑟还要刺下去,却已经被卫兵抓住了双臂,按在地上。

“殿下……”卫兵小声地请示。

“先带她下去吧。”萧桓疲倦地摆摆手,微微闭了眼睛。

卫兵得令,刚要拖着锦瑟离开,却听见她冷冷地声音:“放开我,我自己走。”她的语气虽然冷漠,却非常镇定,又带着多年皇室公主的威势,卫兵一愣,缓缓地松开了手。

锦瑟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回头看了一眼萧桓,却依然是闭着眼睛的样子,轻轻地笑了一下,旋即飞快地向着一旁的门框撞去!

卫兵们忙伸手去拉,却还是慢了一步,锦瑟已经撞上了门框,血顺着她的额头缓缓地流下来,将朱红色的门框染得更加鲜艳。

萧桓听到声音不对,睁开眼冲过去,却只能拽住她衣袖的一角。他忙上前抱起锦瑟,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昏迷了几日,身体虚弱,所以这一撞只是昏了过去。还好,他微微舒了一口气,从自己身上扯下一段里衣,将锦瑟头上的伤口紧紧裹住,又对卫兵吩咐道:“快去传军医过来!”

卫兵们纷纷离去,萧桓却觉得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力气,他紧紧地抱着锦瑟,滑落到地面上,看着她的脸庞,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军医很快就过来了,仔细地检查了锦瑟的伤口,又为她换了伤药,仔细包扎了,才起身出来,萧桓在一旁忙问:“如何了?”

“应该没有大碍,将养几日就可。”军医向他行了一礼,淡淡道,“臣在开一个方子,照着喝上几副。”说着便取了纸笔,低头写起药方来。

萧桓只觉得自己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起身上前,将锦瑟的被角掖了掖,才转身,却看到军医正看着自己。

“怎么?可是方子好了?”萧桓走上前,正要取过放在桌上的药方,打发人去煎药。

“殿下身上的这个伤口,”军医低首回答,“请让臣来处理一下吧。”

萧桓一愣,低头看去,才想起来自己胸前的那个伤口,似乎才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他点点头,那军医便上前解开他的外裳,为他包扎起来。

那伤口长约寸许,尽管萧桓推开锦瑟及时,却颇有些深,依然缓缓渗出血来,可见她当时用了多大力气。萧桓闭了眼,只觉得万分疲惫,却听军医说道:“幸好殿下天命所在,那女子或者手中无力,还没有尚及要害。”

萧桓苦笑了一下,心中却隐隐觉得,或者当时就这么被她刺中心脏,是不是更好?他摇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将长衫掩上,又谢过军医,令人进来取了药方去煎药。待得众人全出去后,屋子里又剩下他同锦瑟两人了。

“阿梧,”他坐到锦瑟的床边,仔细地看着她,却只能低低地再叹一口气,将她的鬓发拢了拢,起身出门。

“殿下——”他正要开门,却有一个卫兵已经撞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慌张!”萧桓微微恼怒,又怕吵醒了屋中的锦瑟,只好微微压低声音,怒斥道。

“殿下,”卫兵跪下,也放低了声音,却带着几分哽咽,“陛下他……陛下他驾崩了!”

“什么!”萧桓似乎觉得有道炸雷从头上响过,他一把从地上抓起那卫兵,急急问道,“孤离开的时候,陛下尚且康健,怎么会这么快——”

“是真的。”那卫兵终于抽噎起来,“京中传来的消息,陛下自从殿下走后,身子就一直不爽利,为了不耽误殿下征战,就一直没有派人说。前几日吃了个方子,本来已经好多了,谁知廿二那天晚上,竟然、竟然……”那卫兵说不下去,伏在地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五月廿二,萧桓想了想日子,正是四天前啊。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似乎一下子无助起来,茫然地念了几遍父皇,眼光却不知道看向哪里。然而却又很快恢复了镇定,回头看了锦瑟一眼,带着卫兵出了房门:“先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