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宠?”朱八十一又听到个新鲜名词,脑袋一阵阵发懵。他发现花雕酒这玩意儿可真不是个东西,喝得时候软绵绵热乎乎颇为舒服,可后劲儿从昨天晚上一直延续到现在,让他的肢体反应速度和对语言的理解能力都成倍降低,剩下的还不到平时的三分之一。
“是啊,都督,都督怎么着也是一方诸侯。正妻虽然只娶一个,但平妻、侧室将来是少不了的。逯小姐从娘家带过来的,无论是贴身丫鬟也好,同族姐妹也罢,好歹都是她的自己人。将来即便生下儿女,也跟她有血脉相连。可都督的其他侧室,就完全不同了。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不同的一大家子,真的要争斗起来,不比两军相交轻松哪去!”苏先生虽然也出身于底层,好歹是做过弓手的,没吃过猪肉却见到过猪跑,根据自己以前道听途说来的传闻,煞有介事地解释。
拉帮结派,还要宫斗?朱八十一越来越觉得前途一片黯淡。怪不得那些古代帝王里头罕见有高寿者,换了谁,天天连睡觉都在刀光剑影里头打滚,恐怕也免不了要遭受池鱼之殃。
正仓惶间,却又听苏先生振振有词的补刀,“都督不必担心,以逯鲁曾的权谋本事,教出来的孙女肯定肯定不会太差。正所谓娶妻取贤,纳妾纳容。这管家大妇么,什么容貌、性情、女红之类,都是次要。最关键的一项,就是能镇得住后宅。让宅子里什么山精水怪都规规矩矩!”
喀嚓!朱八十一忽然就觉得头顶打了个炸雷,眼前一片漆黑。无边的黑暗中,偏偏还有个穿着紧绷绷的西装,带着厚底儿眼睛,长着僵尸般面孔的女HR向自己缓缓走了过来。微微一笑,露出不多不少正好八颗牙齿,颗颗闪着冷光......
“都督,都督——!”苏先生见他的眼神又开始发僵,抬起手,关心地探向他的额头。“您,您不是又,又被弥勒菩萨给附体了吧?都督,都督,朱老蔫,这个月的磨刀钱......”
“滚!”朱八十一及时缓过神,用一声怒喝打断了苏先生的试探。
“是,都督,您尽管歇着,其他的事情全交给我!”苏先生大声答应了一句,连滚带爬地向门口逃去。跑了几步,却又缓缓地回过头来,带着几分试探说道,“都督,您刚才不是故意装来吓唬我的吧。成亲的事情,刚才大伙可都听见您亲口答应了。如果您试图反悔的话......”
“滚!老子几时说话不算过?!”朱八十一又怒吼了一句,恨不得追上去将苏先生当场给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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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都督您尽管休息。其他,其他全交给属下去张罗。事不宜迟,这个月十八,就是个天德黄道,利嫁娶,乔迁,破土......”苏先生又躬了下身,絮絮叨叨地补充。
“随便你去安排,反正老子这二百多斤就交出去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朱八十一抓起一只茶杯,将苏先生直接砸出了门外。
“哗啦!”茶杯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朱八十一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苏先生的离开而变得有一点儿好转,像只困兽般在议事厅里来回踱步。
被包办了,自己的婚姻被一群古人给包办了。新娘子的面儿都没见过,极有可能是个霸气侧漏的女HR。老天爷,您老玩够没有。别人家穿越,都是成堆成堆美女哭着喊着往家里边冲,身份除了公主、郡主之外,至少也得是个武林高手,生物学科带头人什么的。而到了我这里,居然就变成了女HR,还是家传的宫斗手段,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众亲信侍卫第一次见他如此烦躁,吓得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贴着墙壁悄悄向外挪。谁料刚挪到一半儿,耳畔却响起了一个晴天霹雳,“徐洪三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外边去!”
“是!”大伙干脆利落地回应一声,同情地看了看满脸苦涩的徐洪三,如蒙大赦般的逃出去了。只留下后者,小心翼翼地缩在一根柱子旁,茫然不知所措。
“走过来,躲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揍你?”看到对方那幅小受气包模样,朱八十一就觉得心头火焰翻滚。
“是,都督!”徐洪三低声答应着,一小步一小步朝前挪,“都督,您的头还疼么?要不然,末将命人给您去弄一碗醒酒汤去?”
“怎么不疼,我看到你们就立刻开始头疼!”朱八十一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大声说道。“说,今天的事情,到底是谁挑的头?趁着我还有耐心,别敷衍。否则,咱们就校场上见!”
“都督,都督息怒。真的,真的不关末将的事情啊!”徐洪三最怕的就是光挨打不能还手,立刻很没义气地大声求饶,“不是今天早晨,是昨天晚上就开始了。也没人故意要挑头,只是苏先生,逯老先生,还有大伙,大伙都觉得,不能给那个郭子兴的长腿女儿机会。所以,所以酒宴散了后一核计,就把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了!”
“郭子兴的女儿?怎么又跟她扯上了?”朱八十一听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追问。自打昨天见了朱重八夫妻两个,他身边的事情就越来越邪门儿。每个人都变得稀奇古怪,每个人都紧张得好像天要塌下来一般。
“都督,都督您不记得了么?”反正已经开始“出卖”同道了,徐洪三索性“出卖”到底。“昨晚属下陪着朱重八回来向您辞行,您那边酒宴还没散。硬拉着姓朱的对干了三大碗,然后又勒令胡指挥使带着一个营的弟兄将姓朱的和那个长腿女人护送到泗州。”
“有这么回事儿?”朱八十一再次用力揉自己的太阳穴,却发现记忆里真的是一片空白。花雕酒后劲儿太邪门了,以后还是少喝为妙。否则真弄出个‘悔不该酒后错斩郑贤弟来’,麻烦可就大了!(注1)
“嗯!”徐洪三拼命点头,“在朱重八走了之后,您还跟大伙说,那个朱重八是什么‘心有猛虎,趴在什么花上嗅啊嗅的’。说甭看此人现在性子宽厚稳重,等将来,却会变得极为狠辣。还说,还说那个长腿女人,虽然现在看上去很不懂事,却是个少有的菩萨心肠,她活着,朱重八心里的那头老虎才不会跳出来吃人。如果哪天她死了,朱重八,朱重八就会变成一个古今罕见的暴君,把,把身边的弟兄杀个干干净净。”
“啊?这都是我说的!”朱八十一吓得张大嘴巴,肚子里头寒气滚滚。这下,他再也顾不上追究到底是谁带头要给自己包办婚姻了。酒后失言,把道听途说来的“天机”全都给泄漏了出去。怪不得会把苏先生等人给吓得神经过敏。
“是啊!”徐洪三继续拼命点头,“您还说,如果没有您,将来得天下的肯定是朱重八。但是您偏偏不信这个邪,偏偏要跟跟朱重八比上一比!”
“啊!我居然会这么说?”朱八十一拼命揉自己的脑袋,后悔得肠子都快发黑了。“那,那禄老进士和苏先生他们呢,他们怎么说?”
“苏先生说您是喝多了,所以口不择言。逯先生,逯鲁曾老先生,却说您昨天的表现,跟戏文里头那段,青梅煮酒,什么青梅煮酒论英雄,有的一拼!就是不知道,谁是您眼睛里的孙伯符?”
“还好!”朱八十一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庆幸。还好,自己当时还没完全失去理智,没告诉大伙,朱重八当皇帝才是正史。自己,淮安军,还有淮安军中大部分人,原本不该在这世界上存在!
“然后,然后您又可着劲夸,说郭大脚是个好女人。无论谁娶回家,都是福气。说那个女人能保持良善本性到终,根本不会因为地位的改变而改变。还说,还说只有像她那样只有身子骨结实,大脚能跑能跳的女人,才会生出结实的孩子。小脚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识有限。非但生不出好孩子,也教不出好孩子来。”见朱八十一不是想找借口收拾自己一顿,徐洪三胆气渐渐恢复,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家都督昨晚的胡言乱语全给抖了个干净,“您还说,好女人被朱重八给娶走了。但这片江山,您无论如何都要争上一争。不能,不能让老朱由着性子来!有些东西,他根本看不到。但是,但是您至少比他能多看好几百年!您,您还趁着酒兴,给大伙念了一段词。禄先生说,词做得极好,就是只有下半阙。问您上半阙,您却说没记住。问您哪位英雄所做,您说不告诉他们!”
“词,我还背了古词给他们听?”朱八十一额头冷汗滚滚,用颤抖的声音追问。“我背得哪几句,你,你复述给我听听?”
“是!”徐洪三先是大声回应,然后将手直接指向墙壁,“逯先生,逯先生怕大伙记不住。昨天当场命人取来纸笔,将都督您的大作誊了一遍,就在,就在那挂着呢!”
“啊?大作?怎么会是我的大作!”朱八十一又愣了愣,哭笑不得地朝徐洪三手指方向看去。
“当然是您的大作了。逯先生说,非都督这等胸怀霸图者,定然写不出有此等气魄的好词来!”徐洪三用兴奋的声音继续解释,朱八十一却是充耳不闻。双目紧紧盯着墙壁上逯鲁曾亲笔誊抄的半阙古词,泪如泉涌。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注1:传说中,赵匡胤和他麾下猛将郑子明是结拜兄弟,赵匡胤篡了另外一个结拜哥哥之子的皇位之后,怕郑子明效仿,就借着喝醉酒的理由,把郑子明给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