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起义兵,志在光复华夏山河,鞑虏未退,豪杰不互相攻杀,有违背此誓者,天下群雄共击之。”
“吾等起义兵,志在逐胡虏,使民皆得其所,必约束部众,无犯百姓秋毫,有残民而自肥者,天下群雄共击之。”
“吾等起义兵,志在平息暴乱,恢复汉家礼仪秩序,必言行如一,不做狂悖荒淫之事,有以下犯上,以武力夺其主公权柄者,天下群雄共击之。”
“吾等起义兵,志在铲除不公,匡扶正义”.
“吾等起义兵”红巾大元帅刘福通坐在灯下,手里捧着一份早已发霉的报纸,摇头晃脑地反复揣摩。
大帅的样子不对劲儿,中军帐内的几个年青的幕僚们以目互视,都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焦急,然而,他们却谁也鼓不起勇气上前开解,也找不到开解的办法,因为导致大帅刘福通不对劲儿的,是小明王韩林儿,是韩林儿的母后杨氏,是左丞相杜遵道,这完全是神仙打架的范围,他们这些小人物根本沒资格插嘴。
但是,继续让刘大帅这样自暴自弃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颍州红巾进入河南府路已经小半个月了,除了最初几天跟张良弼的爪牙刘勇打了两仗之后,其他时间都像刘福通本人一样神不守舍,结果到现在,连一个偃师城还沒有攻破,想要在三个月内光复河南、南阳两府,几乎彻底沒有了可能。
“杨兄,要不然咱们派人去把盛大人请过來。”情急之下,有一名章的幕僚轻轻用毛笔敲了敲桌角,以蚊蚋般的声音提议。
参知政事盛文郁与刘福通一样是明教中的老资格,并且一直很受后者器重,由他出面劝谏刘福通几句,总比几个普通文职幕僚效果要强。
然而,这个提议,却被对面那位姓杨的幕僚当场否决,“找盛大人有什么用,盛大人自己,估计心里最近也烦着呢,咱们贸然派人去请,非吃挂落不可。”
“也是。”章姓幕僚叹息着点头,满脸无奈。
当初接小明王回來整合天下红巾的主意,是盛文郁帮刘福通出的,并且此人在整个过程当中都居功甚伟,然而谁也沒想到,小明王回來之后,非但沒给颍州红巾带來什么好处,反而很快就将第一把火烧到了刘福通本人头上。
“与其去找盛大人,倒不如去找唐左使。”一名姓李的参军,突然提议,声音压得很低,却然在座所有文职幕僚们眼神一亮。
大光明使左使唐子豪在颍州红巾中的职位虽然不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枢密院都事,但是此人交游却非常广阔,上到红巾大帅刘福通,下到军中某个百夫长,都能跟他处得來,并且此人那张嘴巴,更是天底下排得上号的神兵利器,真要放开让他说,恐怕棺材里的死人都能被说得爬起來翻筋斗。
“启禀丞相,参知政事盛大人,枢密院都事唐大人,联袂前來求见。”有心人天生经不住念叨,几个文职幕僚这边话音刚落,门外就有当值的军官入内來报。
“请他们进來,顺便找人给老夫上一壶好茶。”刘福通恋恋不舍地将旧报纸放在桌案上,强打精神吩咐。
短短小半个月时间,他看上去比韩林儿回來之前,足足老了五岁,古铜色的面孔上,写满了疲倦之色,左右两个鬓角,也都染上了厚厚的一层“寒霜”。
把韩林儿接回來,绝对是一个失策之举,接下來很长一段时间,颍州红巾内部,都会动荡不安,而近年和明年,正是各路红巾全力发展的大好时机,蒙元丞相脱脱已死,新任首辅哈麻威望能力不足,根本调动不了全国兵马,至于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个,光是洗清跟脱脱之间的关系,就得费尽浑身解术,想要领兵南下,根本沒有任何可能。
想到如此天赐良机,居然要生生被内耗给浪费掉,刘福通就恨不得以头抢地,如果小明王再晚回來一年该多好,有这一年时间,自己能做成多少大事,如果自己不那么着急犯贱将小明王母子接回來多好,杜遵道哪里有勇气再跟自己争权,夹河村距离朱屠户的地盘那么近,朱屠户麾下的斥候和细作,居然就沒发现小明王母子的踪迹,现在想想,这里边藏着多少玄机,朱屠户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沒事儿干给他自己找个祖宗供起來,而自己这边,当初还唯恐朱屠户出面來争。 шшш▪ тTk Λn▪ c o
然而天底下却沒有后悔药可卖,并且在事实上,于情于理,刘福通都不可能得知小明王母子的消息后,和别人一样装聋作哑,毕竟韩林儿的父亲韩山童,当年跟他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生死之交,欺负老朋友身后的孤儿寡母之事,他刘福通这辈子都做不出來。
正闷闷地想着,参知政事盛文郁和枢密院都事唐子豪已经双双來到帅案近前,看到刘福通形神俱疲的模样,俱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心疼地劝道:“丞相,您这又是何苦,军政大权,不是还抓在咱们手里头么,杜遵道那小人折腾不出什么风浪來,少主和王后也会很快认清他的嘴脸。”
“是啊,丞相,大不了咱们以后再也不回汴梁城,就在外边领兵作战好了,反正打完了南阳还有襄阳,打完了河南还有陕西,实在不行,咱们就一路打到大都城下去,让杜丞相在汴梁里吃屁。”
知道自家丞相心里不痛快,所以二人都尽可能地将话往轻松里头说,然而,刘福通听罢,脸上却依旧沒有一丝笑模样,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叹息着道:“那又如何,拿下一个杜遵道,说不定还有什么王遵道、杨尊道会蹦出來,老夫是继续跟他们争,还是不争,至于领兵在外避祸,去年这个时候,脱脱估计也是抱着同样的想头,可最后呢,妥欢帖木儿想对付他,又怎会在乎仗有沒有打完。”
话音落下,盛文郁和唐子豪二人心里头,也是一片冰凉,作为颍州红军中的核心骨干,他们所看到的东西,绝对比几个文职幕僚多得多,心里能想到的,同时也要深出数倍,前一段时间杜遵道跳出來争权的事情,表面上看,是王后杨氏目光短浅,给了此人不该给的支持,深层次里头,却是裸的君权与相权之争,与蒙元那边妥欢帖木儿与脱脱两人之间的矛盾,沒任何两样。
诚然,由刘福通大权独揽,比起几方势力倾轧不休,最后让一个半大孩子來做仲裁者,对颍州红巾绝对有利,但对于任何一个君王來说,无论昏庸还是睿智,恐怕都不会准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随着小明王的年龄增加,早晚有一天,刘福通要跟他直接产生冲突,无论中间有沒有杜遵道这么一根搅屎棍,结果都是一样。
这根本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是龙皆有逆鳞,权力正是其中之一,哪怕才三寸长,也不会容忍他人染指,所以,尽管脱脱是大元朝的擎天巨柱,妥欢帖木儿依旧恨不得他早点去死,而刘福通对于韩林儿母子,何尝不是又一个脱脱,。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饶是唐子豪嘴巴堪称神兵,此时此刻,也说不出任何能令人开心的话來。
中军帐内的气氛登时冷得像冰,一众文职幕僚和亲卫们全都感觉到了扑面而來的寒意,纷纷侧转身去,尽量不往刘福通、盛文郁和唐子豪三人这边看,以免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稀里糊涂地就掉了脑袋。
接下來的一刻钟,给人的感觉足足有十五年那般长,就在大伙都被压抑得即将疯掉的时候,刘福通忽然又站了起來,冲着幕僚和亲兵们用力挥手,“都愣着干什么,沒事儿干就回各自的帐篷里头去,郑二,给我再去给我换一壶茶汤來,。”
“是。”众幕僚和亲卫们如蒙大赦,急匆匆逃出了门外,亲兵百夫长郑二则上前抱起里边的汤水已经冷掉,却一口未喝的茶壶,飞奔而去。
目送无关人等都出了门,刘福通又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惨然,“老夫这回,是自作自受了,沒办法,当年教主对老夫不薄,老夫听到小明王的消息,就只想着要将他平安接回來,却沒想到还会牵扯如此多的事情。”
“丞相且放宽心,少主那边,会慢慢懂事的。”
“是啊,丞相,少主毕竟还年幼,长大后就好了。”
盛文郁和唐子豪互相看了看,干巴巴的安慰,内心深处,谁都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
眼下刘福通需要的,也不是别人几句安慰话,因此又摇摇头,苦笑着道,“将來的事情,将來再说吧,无论如何,老夫做到这一步,也算对得起教主了,你们两个看看这个,呵呵,老夫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些儿,那朱屠户当初的用心,是何等之深。”
说着话,他将桌案上发黄的报纸拿起來,非常小心地递向了盛文郁和唐子豪。
“这个”唐子豪目光刚扫上去,就认出了报纸的來源,那是两年前的秋天,自己命人从高邮给刘丞相送回來的旧物,上面印着芝麻李、赵君用、朱重九、郭子兴等人商议出來的《高邮之约》,记得刘丞相刚刚看到此物时,还曾经恼怒了好一阵子,沒想到这么快,就完全转变了态度。
“朱屠户当年的弄出來的糊涂玩意儿。”盛文郁的想法,和唐子豪差不多,粗粗扫了两眼,就故意大声说道:“呵呵,他当初实力差,所以才硬拉着芝麻李等人,立了这份盟约,让别人即便打算动他,也不好直接下手,沒想到,现在他替代了芝麻李,成了整个东路红巾的扛把子,结果自己把自己给捆住了手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重八和张士诚扬长而去,却一点儿办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