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回家。”朱重九惨笑着咧了下嘴,缓缓站起身,拉起禄双儿的胳膊慢慢朝议事堂后门处走。
无论他的到來对这个时空的华夏和这个时空的历史有沒有意义,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就是身边这个女人的全部。
如果他突然消失,蒙古人最后照样会被驱逐,历史的轨迹经过一阵动荡后迟早会回到原來的车辙,甚至淮安军的一众文武,包括逯鲁曾,只要野心不太大的话,凭借各自的本事和手中所掌控的实力,都不难找到一个好东家,而只有禄双儿,会彻底失去眼前的一切,万劫不复。
这是从他们步入洞房的那一刻,就早已写好的契约,一旦写就,就永远无法再做改变,所以从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对方这辈子最后的责任,哪怕放弃整个世界,也无法放弃彼此。
这是不是爱情,非但本时空的朱老蔫不懂,另外一个时空的朱大鹏同样不懂,但是融合了两个灵魂的朱重九却知道,无论外边发生多少事,他都必须不将风雨带进家里來,他都必须给身边这个女人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这是他身为一个男人,身为别人丈夫的责任,不能,也永远无法逃避。
默默地牵着妻子的手,他一步步走出议事堂,一步步走向后宅,走向自己灯火通明的家,一步步将烦恼和郁闷,抛在脑后。
家不是发泄愤怒的地方,一个男人无论在外边被人打得多惨,都必须挺直了腰,抹干净了脸上的血才能回去,哪怕是腆着脸,在妻儿面前吹嘘自己如何以一当千,因为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如果他趴下了,妻儿就同样会被压垮,而只要他还站着,这个家就依旧能遮挡风雨。
禄双儿则默默地任丈夫牵着自己的手,有点害羞,也有点甜蜜,因为她从來沒见过自己的家族中任何长辈女性,被她们的丈夫如此亲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手而行,但是,除了羞涩和甜蜜之外,此时此刻,她心里头更多的,则是对丈夫的担忧。
冷,丈夫的掌心非常的冷,冷得像一块冰,而丈夫努力挺直的身体,在这一刻又是如此的虚弱,虚弱到几乎每迈出一步,就有随时倒下的可能,她可以感觉到这种虚弱,也可以感觉到丈夫发自内心的绝望和疲惫,但是,她却不敢喊任何人前來帮忙,因为他知道,朱重九不想让他的虚弱被她发现,哪怕他的掩饰手段是如此之笨拙。
丈夫下午吐血和吐血的原因,她其实早已经清清清楚楚,忠心耿耿的苏先生无计可施,偷偷地派遣了一名亲信,将整个事情的起因和具体经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在得到消息的最初,她心里非常慌乱,简直觉得整个天空都塌了下來,但是很快,她就开始履行当家大妇的职责,先稳定住内宅,然后通知苏先生尽可能地对外封锁丈夫吐血的消息,最后,则像什么都沒发生过一般,起身前往议事堂催丈夫回家吃饭。
夫妻两个就像早就有过约定般,肩并肩走在婆娑的树影和灯影之下,一个不说,另外一个也不问,任夜风吹花香盈袖,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一道风景。
而那些侍女和近卫们,则悄悄地拉开一段距离,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打断此刻的温馨,自家主公太需要安心地休息片刻了,这半年來虽然沒有任何大的战斗,但是距离他越近的人,越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与焦虑,至于这种不安和焦虑到底因何而起,以他们各自的阅历和见识,却又半点儿都触摸不到,因为最危险的时刻分明已经过去,淮扬大总管府的前途分明是一片坦荡。
再长的路,也终有走完的时候,无论路上的人情愿不情愿,随着灯光的越來越亮,朱重九的起居之所已经來到了眼前,还沒等身后的侍女跑上去推门,禄双儿的八名陪嫁,已经一窝蜂般冲了出來,先不由分说将朱重九拉进了屋,按在椅子上坐好,然后一边上上下來打量着他,一边抽泣了起來,“夫君,您,您这是怎么了。”
“夫君,可吓死妾身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可怎么办呢,。”
“夫君,谁敢惹您不痛快,您下令杀他全家就是,何必把自己气成这样,。”
“呜呜呜!”
“行了,都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朱重九即便内心里头的火焰再高,这一会儿,也早被泪水给浇灭了,笑着摇摇头,大声说道:“还谁惹了我就杀他全家,你家夫君我,有那么凶残么。”
“这可不是凶残,这是帝王之威。”
“您就是这淮扬的天,谁要是不忠心做事,就是欺君。”
“龙腋下有逆鳞,谁摸谁该死,哪有做天子的被手下气成这样子的道理,。”
顿时,又是一片义愤填膺之声,仿佛她们每个人都是女将军,手里握着三尺青锋一般。
朱重九被众女娇憨的表情逗得直咧嘴,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行了,行了,大伙都别逗我开心了,饭菜呢,赶紧摆上來,我快要饿死了,有什么事情,吃饱了饭再慢慢说。”
“吃饭,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众女子立刻跳起來,鸟雀般朝厨房方向冲去,“夫君说得对,啥事也不能耽误吃饭,况且蒙古人又沒打上门來,有什么事情值得夫君费这么大的神。”
对她们來说,朱重九更是自己唯一的依仗,如果哪天朱重九做了皇帝,大伙少不得都落个妃子的封号,身后的家族都跟着好处不断,可万一朱重九中途驾崩,她们和她们身后的家族,就彻底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甚至连她们本人平安终老,都成了一种奢侈。
故而在众女子心中,给朱重九消气是第一位的,至于外边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她们去管,也最好别跟着搀和。
朱重九的心结,原本就有很大成分是因为他自己钻了牛角尖所致,被禄双儿和八名媵妾先后以柔情抚慰,到这会儿,伤口就已经好了一大半儿,伸手拉住正准备和众媵妾一道去忙碌的双儿,又抬头看看那群美丽年青的背影,笑着吩咐,“你也歇会儿吧,由她们几个折腾去,其实也沒多大的事儿,哪怕天塌下來,至少我还有你和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