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若是骨髓配型成功就能救女儿之后,舅母对抒澜的态度立即温柔了起来,好言好语地求抒澜和他们夫妻俩一起做配型。抒澜自然不会拒绝,只是那翻书似的脸让她有些适应不过来。
等待配型结果的期间,抒澜整天忙着给晴晴炖各种补汤,其实她本可以不用这么忙的,只是若她不忙,脑子一停下,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杳无音信的人。
明明只是一个不确定的身影轮廓,却无处不在地将抒澜的生活包围,这个街角,那个黄昏,这个走神,那个梦里。
配型结果出来,三个人都不符合移植条件,这个消息把这个家庭原本的一线希望无情地抹去,罩上一层阴郁的阴霾。
这天,抒澜照旧送补汤进病房,恰好陪在刚刚化疗完还在昏睡的晴晴身边的只有舅母一人。
见抒澜把保温桶放下,舅母冷冷地说:“也不知你炖的什么汤,会不会让晴晴的病情恶化。你也别做了,以前的我都倒了。”
抒澜的手一抖,半晌,默默打开保温盖,舀了一碗喝下,慢慢地说:“都是我查阅过资料再炖的,舅母别担心。”
走出病房,抒澜忽然不知道该去哪儿。这偌大的城市,没有一处让她可以安心的地方,忽的肩头被人一拍,转出王明言。
“你看看你,这都哭丧着脸几天了。”王明言玩笑着揉了揉抒澜的头发。这几天,王明言时不时到医院来陪抒澜,尽管她除了向他问苏予失踪的消息之外没有多余的心情谈论其它话题。
“别闹。”抒澜向外走去,脸上愁云不散。
王明言心中轻叹一口气,他知道安慰她也没用,对于颜家来说,配型不成功相当于走上末路,接下来只能靠化疗来维持颜晴晴的生命。
王明言神秘兮兮地说:“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是苏予么,他有消息了?”抒澜终于有些兴奋。
王明言像个孩子般撒娇:“陪我玩,我就告诉你。走,去游乐场……”
尽管方抒澜表示自己没有玩乐的心情,王明言还是把她塞进了车。
就当陪王明言走一趟好了。抒澜一来想知道苏予的消息,二来既不想呆在医院也不想回家一时无处可去。
节奏轻快的音乐,缤纷绚烂的色彩,到处皆是欢声笑语,抒澜只是意兴阑珊地穿行在人海中。一个从头到脚都是彩色的小丑跳着滑稽的舞蹈,拿着一只大大的红心气球要送给抒澜,抒澜不理,只是默默前进。小丑不依不饶,硬是把气球塞给抒澜,抒澜无奈,转手就将气球塞给王明言。
“干嘛给我。”王明言哭笑不得。
抒澜淡淡地回答:“小朋友,我是陪你来的呀。”
听抒澜的语气不那么沉闷了,王明言心下一松,咧嘴一笑,“砰”的一声把那气球在抒澜的头顶上扎破。
抒澜被吓了一跳,一只红色的信笺飘下,悠悠落到她手中。
王明言帮她打开,说:“你看,小丑都希望你开心。”
那信笺上是一行字——方抒澜,我喜欢你的笑。下面还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真丑。”抒澜把那信笺塞给王明言,別过头去,鼻尖有些酸涩。
“我去!”王明言不由自主骂了一声。
抒澜心道:就算批评你的大作,也不用反应成这样吧。抒澜抬起头,发现王明言那一句不是指信笺,因为他正目光呆呆地看着自己身后。
抒澜转过头去,王明言却一个侧步挡到她身前,遮遮掩掩地说:“那什么……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
抒澜见王明言这副样子,疑惑着推开他,只见前方不远的摩天轮入口排队处,一个夹着蝴蝶结发夹的女孩巧笑嫣然,正挽着一人的手。
抒澜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们进入检票口,静静看着他们的座舱升起。
蓝天下,巨大的摩天轮缓缓旋转着,将一个又一个梦送上仿佛近在咫尺的云端。听谁说过,摩天轮,是爱情的象征,是情侣执手的天堂。
那座舱里的女生,从后面将手臂环住了那一人,脸侧着依在他背上。
隔着玻璃,摩天轮上的男孩与摩天轮下的女孩视线相触。再次相见,恍如隔世。
抒澜将目光移回王明言身上,冷冷道:“你说要告诉我,就是这个。”
“开什么玩笑!”王明言急了,“我不知道苏予在这儿,要是知道就不带你来了,我想要你开心啊……苏予……抒澜你别走啊,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他跟我不是这么说的……”
座舱里,苏予猛的掰开了揽着自己的那双手。
抒澜在人群中穿梭,心情很糟。为他担忧,为他紧张,为他害怕,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不辞而别的男孩,原来是与别人在一起欢度浪漫时光。
直至到了人群渐少的商业步行街,王明言才追上方抒澜。他刚刚开始解释,站在路边一家咖啡馆门前的一位穿西装的年轻男士叫住了抒澜。
王明言有些惊异,脱口而出:“David,你怎么在这?”
抒澜望了望似乎相互认识的王明言与这个叫David的西装男,不明白西装男为什么要叫住自己。
David对王明言礼貌地笑了笑,转向方抒澜:“方小姐,还记得我吗?”
方抒澜防备地打量着对方,心中惊讶这个路边的陌生人竟然知道她的姓氏。
“雨夜、汽车、水花溅湿了裤脚、送您回家。”David耐心地提醒。
抒澜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反应过来,戒备略消地说:“噢,有印象,你是那个司机……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姓方?”
David并不回答,仍是那样温和地笑着,说:“我们先生请您一叙,就在二楼。”说着他身子一侧,手势一请。
“我?”抒澜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看David,又看看王明言,莫名其妙。
David对抒澜补充道:“上次方小姐为孤儿院典当的东西,便是我们先生买下的。本想与您有更多接触,可惜听回来的人说,您并没有继续交易的意思,先生感到十分遗憾,特此请您一叙。”
抒澜指着王明言,向David解释:“那些东西是他的。交易?找他。”
“送你的就是你的。”王明言笑对抒澜,转向David,“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世叔喜欢,吩咐我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交易”两个字?”
“世叔是对东西感兴趣,还是对人感兴趣?我很好奇。”王明言拉起抒澜,就要向二楼走去。
David拦下王明言,恭敬地说:“先生特地嘱咐了,只见方小姐一人。王少请在此稍等。”
王明言停下脚步,尴尬一笑,但是没有气恼,开玩笑地对David说:“看来我好像不是很受欢迎啊。”
“王少说笑了。”David微微躬身。
王明言放心地拍拍抒澜的肩,朗声安慰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来到咖啡馆的二楼,抒澜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的一位先生,因为二楼除了她就只有他一人。那先生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两鬓微白,眉宇间有一股成熟稳重的英气。
抒澜轻步向前,试探着问:“请问,是您找我么?”
那位先生打量着她,看得抒澜不自在起来,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太久的注视实在失礼,应了一声请抒澜坐下。
抒澜开门见山地说:“您是‘至通典当’的老板吧。上次你们收购的是我同学送我的礼物,不过我已经没有那些奢侈品可以跟你继续交易了,不好意思。”
“‘至通’的老板?那家伙听你说这话一定很开心,他倒是希望我早点入股。”先生看着抒澜,笑道,“我不是‘至通’的老板,那家典当行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不过上次去找你的那个经理,是我的人。”
抒澜不知道说什么,先生话题一转,说道:“你跟颜芷,真像。”
抒澜抬头,雾水朦月般的眸中,疑惑更深了一分,问:“您认识家母?”
“故人了,只可惜如今斯人已逝。”先生语气中透着凄凉之意,幽幽地说,“冒昧地问一句,你母亲离世之前,过得好吗?”
自从遇见陆朗知的母亲杨雨霏,这是抒澜遇到的第二个主动提及她母亲的人,但这一位显然比杨雨霏更了解抒澜的家庭现况——他知道抒澜的母亲颜芷已经去世。
这让抒澜猝不及防。
抒澜戒备地回答:“妈妈离世之前,一直很好,谢先生挂怀。”
“谢?她大概不希望你谢我,也不稀罕我的挂怀。”先生自嘲一笑,脑海中闪过某晚电闪雷鸣的夜色下一人只身离去的身影,半晌缓过神来,继续谈话,“我听说你表妹得了白血病,我可以帮助你们。”
“里面是一百万,先用着。”说着他递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抒澜面前。
抒澜惊愕,她万万没想到这位第一次与她见面的陌生男人一掏就是一百万,就这么直接地推到她面前。
百万,那是舅舅变卖房产砸锅卖铁也凑不到的数字。
因为晴晴这病,舅舅舅母已经找遍了亲戚,现在没什么熟人不知道这情况。抒澜跟着舅舅一家家上门求助,结果婉拒的婉拒,闭门的闭门,没有几个给他们好脸色。家里筹钱艰难,前几天舅舅说要卖房,舅母满脸是泪却也无可奈何。
面对突如其来的帮助,抒澜懵了一会儿,谨慎地问:“既然您认识我母亲,为什么不找我舅舅谈呢?”
接手巨款不是应该大人商量的么,这位先生为什么找她?她只是一个高一的孩子。
先生见抒澜谨慎,取出一份文件,正想说话,楼下传来一阵不小的争执声,接着有人冲了上来,对着那位先生喊:“苏衡,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说的吗!”
那先生沉下脸来,冷冷道:“越大越没规矩,也不知道叫一声‘爸’。”
这一幕看得抒澜呆住了。
David和几个黑衣人奔上来,对那位先生恭敬而尴尬地说:“Boss,苏少要上来,我们拦不住……”
先生看也不看那几人,漫不经心地说:“下去吧。”
黑衣人全部退下,只留那位从楼下冲上来的人。
“苏予?”
抒澜没有想到苏予竟会闯进这里,刚才不是还和那个什么他的晓梦表妹在摩天轮上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么?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转向那位先生:“您是苏予爸爸?”
听闻此声,苏予气消了一半,神色复杂地试探着问抒澜:“你……还不知道?”
苏衡淡淡地说:“也是时候该知道了。小予,你瞒着我去做配型,成功了吧。”
抒澜敏锐地问:“配型,什么配型?”
苏予不答,苏衡向抒澜解释道:“小予和你表妹的骨髓配型,成功了。”
“真的?”抒澜捂住了嘴难以置信,晴晴有救了,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笑。但旋即,她意识到什么,像是问苏予又像是问苏衡,视线在二人之间跳跃:“苏予为什么会去做配型?”
苏予不说话,苏衡对苏予说:“没有手术费,你配型成功了又怎么样。你银行卡都被我冻结了,怎么,还打算用你那些微薄的工资凑数么?忘了告诉你,就连你工作的餐馆,也是我打点的,要不然你以为那老板敢收你?”
苏衡转过头来,对抒澜说:“为什么他会去做配型,因为苏予和你一样,都是颜晴晴的表亲。”
“什么意思?”抒澜追问,隐约觉得有什么深藏了很久的东西就要露出水面。
苏衡叹了口气,缓缓地说:“苏予的母亲,是颜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