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许多学生才反应过来,原来韩风来到这儿,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南洋的合理性。是的,如果按照方才大家的言论,只要是为了北伐这个大前提服务,所有的手段都可以称之为是正确的,又怎么能在一些已经不再像是藩属的小国上纠结呢?
“这是一个很难说清楚谁是谁非的问题!”朱熹缓缓说道:“如果目的是正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还是说,只能选择正确的手段而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
“历史会做出他自己的判断!”
韩风冷冷的看着满堂学子:“成王败寇的道理你们都明白。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胜利者可以随意蹂躏历史的真相。他们可以把自己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胜利吹嘘成前所未有之大胜。也可以把精明强干的敌人在文字中变成一群白痴!”
“越王勾践,你不能只记得他卧薪尝胆,也要记住他宁愿去吃夫差的大便。汉高祖刘邦,一统天下。但是在彭城之战,刘邦被项羽打的一败涂地,逃命的时候一脚把自己的亲身儿女从车上踢下去,只为了跑的快一点……手段的运用,乃至于时势的抉择,都不存在对错。人们看到的只有成败!”
“归根到底,开封之战我们败了,北伐,我们也败了。所以,一切都是泡影,都是狗屁。穿着锦袍带着乌纱的官员们在朝廷上可以继续指责对方,把责任推诿掉。于是我们看到了太多‘不是我的部队无能,实在是金人太狡猾’这样的荒唐话。”
整个书院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去反驳韩风的话,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已经认同了他的想法,成王败寇,千百年来不过如此。楚霸王留下一世英名,可早已化为乌江边一缕不灭的强魂;吴王夫差成就一代霸业,却为勾践做了嫁衣裳。
韩风缓步走到张蓦的身前,每一步都似乎踩的很重,安静的书院里,仿佛回荡着他的脚步声。
“你告诉我。如果让你用一生的清誉去换取开封守卫战的胜利,你换不换?”韩风厉声喝道。
张蓦抬起头来,和韩风直直对视着,沉声说道:“换!”
“用你的名声换取北伐的胜利,你换不换?”
“换!”
韩风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张蓦的肩膀,笑道:“荆湖路的人大多是有骨气的。这一点我很清楚。你肯换,我当然肯换。所以,清誉让你们留着,背黑锅的事儿,就交给我办好了!”
小小的问题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事实就在眼前,每个人都明白,舍弃一些虚妄的东西可以换来实际的胜利。那到底换还是不换?张蓦已经给了答案。
“你们都出去吧!”朱熹有些疲惫的挥挥手,示意自己的弟子们离开书院。
学子们尽然有序的离开书院,朱熹缓缓走到门旁,反手带上房门,转过身来看着韩风说道:“现在我不禁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韩风,你的用心,我明白。你下南洋,需要天下读书人的支持。你我都很清楚,老百姓知道的事儿很少。通常,朝廷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但是最不好糊弄的就是读书人。他们读书多,有自己的思想,会去思考问题。他们有自己的节操和观念,很难轻易被改变。偏偏这一阶层,在大宋,是最有力量的阶层。往大了说,他们可以轻易的让百姓相信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往小了说,将来的官员一大半出自这些孜孜不倦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他们的理念对日后的朝局有着深远的影响!”
“所以你来我的岳麓书院,是想说服我和我的学生,同意你的观点,然后拿起笔杆子与异议者作战。没错,你的主意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已经老了,我在你手中折过一次。我不想再和你为敌,我知道你的手段……”朱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略显颓废的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我不会去管学生们的立场,你可以放手去做。如果你能真的说服他们,那就是你的本事……”
韩风抱拳道:“虽然我还是不太欣赏你,可这番话,让我心里很舒服。你的学生,我会想办法去说服的。”
朱熹苦笑一声,自己已经被赶到岳麓书院来了,面对如日中天的韩风,还指望对方欣赏自己?这也就是因为自己手中有个岳麓书院,假如不是有这个在南方威望极高的书院,韩风或许这辈子都懒得搭理自己。不过,真小人也要好过伪君子,至少,韩风一直都是不卑不亢的面对自己,也没有用官威压人,已经算是很好了!
怒号着的北风从长沙府穿堂而过,一所所房屋的门窗都紧闭着,若不然,灰尘会铺天盖地的冲进房间,让那些一尘不染的桌椅变得灰蒙蒙一片。
门窗既然都已经关闭,房间里的人说话自然也不虞被人偷听。尤其,房间里是专业人员,干的就是窃听等技术活儿!
“岳麓书院好大的口气。”林珍一双灵巧的手在韩风的肩背上揉捏,力度适度,让韩风舒服的眯上眼睛几乎不想睁开。
“岳麓书院怎么得罪咱们细作司的大姑奶奶了?”韩风嘿嘿笑道。
林珍手下不停,口中说道:“门上那副对联的口气真不是一般的大——惟楚有才,于斯为盛。天底下除了这儿就没才子了吗?”
韩风缓缓翻了个身,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抓过枕头靠在背后,解释道:“这不是吹牛,是真牛。楚地多才子,这是公认的。岳麓书院垂名久矣,不是靠大家吹牛出来的。想想这所书院走出了多少进士,多少举人?还有许多不问功名的著名文人……大宋的四大书院,以岳麓书院为首。这样的地位,就算用这副对联也不算僭越了!”
“我既然来了长沙府,就是要把岳麓书院变成我的根据地,让这儿的笔杆子想办法为我呐喊!至于有多难,我不管。”韩风傲然说道,随即换了副口气,笑嘻嘻的看着林珍,调侃道:“你也不忍心让小爷累死的,具体用什么办法,自然有你帮我去想!”
“您这是累死人不偿命啊!”林珍幽幽的埋怨道。
“不,我是信任你。上次南洋的事情你处置的很好,如果我爹真的用很极端的办法,牺牲大批南洋汉人来制造一个南下的借口,我心里会很不舒服。但是你能利用咱们细作司的资源,把事情压制在最小,用一个细作伪装成归乡老头,让真腊王子率先出手掠夺,还知道收买王子身边的人……做的很漂亮!咱们的借口也有了,大宋可以用这件事坚决不给真腊提供任何援助,也可以用这个借口支持占城的反抗战争!”
韩风认真的说道:“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我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
“用到人的时候,嘴巴就这么甜!”林珍没好气的想要站起身来。
忽然间,腰肢被韩风抱住,林珍惊呼一声,倒在韩风怀里,旖旎的气氛还没升起,院落里就接二连三传来几声呼喝。小和尚那粗声粗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林珍!出了什么事?”窗外闪动着好几条人影,其中一条影子的手已扬起,仿佛是扣住一支飞镖模样的东西……
韩风尴尬的咳嗽一声,支吾着说道:“没事儿,我说你们一个个的耳朵是不是都招着风呢!”
房外一片安静,时间就在这片寂静中一点点流逝,过不一忽儿,一阵轰堂大笑按耐不住的爆发出来,无法狂笑着说道:“善了个哉的,小衲这次用佛祖发誓,真的不再偷听了,院子里包管再没有一个人。李飞镖那小子要是想偷听,小衲就把他的耳朵揪下来……”
李飞镖愤怒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和尚,这馊主意好像是你提出来的吧?”
韩风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严厉,厉声喝道:“立正!”
窗外啪啪啪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一条条人影挺胸收腹原地站好。
“解散!”韩风没好气的喝道。
门外顿时一阵鸟兽散……
“长沙府的事儿,我来办,大人这次要听我指挥。小女子保证给办的漂漂亮亮的,那些书生涉世未深,论文采风流,谁也比不过他们。但是说到勾心斗角,差的太远了。我一定给办的漂漂亮亮……你的手往哪儿放呢?”
林珍急忙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一脸羞红的喝道:“说正经事呢!”
“这也是正经事……”韩风抽出手来,悠悠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准备怎么做?要我怎么支持你?”
林珍急忙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缓缓说道:“细作司在荆湖路的力量都集中起来,皇城司在此地的密探也要全部调配出来。此外,大人要亲自督阵,绝不能出现纰漏。长沙知府袁子通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咱们不能太寄希望于他犯傻,而要一步步把他给逼到无路可走,才会犯下致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