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月明星稀,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安然入眠了。可是有些人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入睡。
安静的庭院里,竹声阵阵,夜风轻柔的拂过院落,带来一丝清凉。远处一个房间里,还亮着灯火,几名婢女侍从守候在院落里,似乎在等候着房间里人的召唤。只不过他们都站得很远,不敢靠近房间,好像生怕听见了房间里边的话语,就会惹来祸事一般。
“曹家妄图以女为贵,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郦尚书面露微笑,淡淡的说道:“曹家传承两百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现在朝中势力下滑,只要蛰伏等待时机,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可是,这一步棋,曹振算是走错了。”
韩侂胄捋了捋胡须,沉声说道:“曹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当然不肯放过。他却忘了一点,就算我侄女做皇后的时候,也绝不干政。现在太上皇还在,曹振就想让曹美人成为第二个李凤娘,这简直是找死。”
郦尚书心里一紧,知道韩侂胄所言非虚。对于韩家来说,北伐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任何挡在前方的绊脚石,都会被韩侂胄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开。曹振如果真的要女儿在宫中捣乱的话,曹美人就算是做了皇后都未必能活得下去。别人或许没有这个本事,可韩家是绝对有这个本事的。
临安的禁军,最精锐的铁甲军在金钱豹的手下。金钱豹和韩风的关系就不用说了,就算这位爷忠心耿耿,却也是个重情义的汉子。韩家只要不造反,杀个皇后,金钱豹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其他的禁军头领,这几年来,或安插自己的人手,或收买拉拢。加上李凤娘那件事的大清洗,可以说,临安兵马过半都握在韩侂胄的手中。
外围兵马就更不用说了,四大驻屯军,川中和建康两路,都可以算是坚定的韩党。军中半壁江山在手,也不用担心襄樊等驻屯军的态度。如今的韩侂胄,称之为一代权相,绝不为过。唯一让郦尚书觉得很放心的就是,韩侂胄并没有造反做皇帝的心。而那个闲不下来的韩风,也没有做皇帝辛辛苦苦把自己困在皇宫里的觉悟。否则的话,以韩家现在的实力,随时可以发动一场政变了。
郦尚书轻轻咳嗽一声,岔开话题:“水师下南洋之后,收获很大。南洋诸国的财富源源不断的进入江南。以前光是听说那些酋长小国王有钱,没想到居然这么有钱。我看户部上次的公文说,只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岛,在海图上几乎都看不到。随便去了十来条船,登陆之后马上就吓得酋长出迎,送上黄金万两。那些水师官兵这才醒悟过来,岛小未必没钱。能拿出手黄金万两的人,起码存货也有好几万两。于是连哄带吓的,从那个酋长手中敲诈了不少钱出来。”
“跟欧罗巴的贸易赚的也不少,韩风搞得那个小衣,如今在瑾瑾的策划下,大批量生产,卖去欧罗巴居然很受欢迎。而且上等丝绸,加上精美的刺绣工艺。那些色目人想要模仿都模仿不来。每个月都能接到价值十余万两白银的订单。更别说其他的茶酒瓷器之类的,朝廷组织海外贸易,里外里让商人和朝廷都赚了不少钱,而且,有朝廷作为担保,那些小作坊,也有胆子去接下色目人的生意了。”
韩侂胄淡淡一笑,仿佛看到穿着官服的官吏,通知那些小作坊的老板们——朝廷接下色目人什么什么玩意的订单,你们就放开了做吧,朝廷先行给你们垫付钱。等交易完了还有分红……如此一来,那些小老板们的兴致能不高吗?
以前是商人和商人之间的交易,现在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易,动辄数十万上百万两白银流入江南。韩侂胄心中一松,一直以来,汉人都是用铜钱作为基本货币。但是铜产量是个负担。要不然,蔡京等人也不会搞出‘当五钱’‘当十钱’这玩意了。看来,韩风说的没错,铜本位不可持久。在海外贸易发展起来之后,朝廷可以缓缓过渡到银本位货币,加上金属辅币的时代了。
“现在钱是足够了,兵马充足。水师和马步军大多都已经放弃了开拔费,我们打仗的时候也不用捉襟见肘了。现在,等的就是一个北伐的机会。”韩侂胄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完颜璟到底是个人才啊。金国上上下下,现在无机可乘。贸然前去攻打,很有可能陷入苦战。还得不到什么好处。”
郦尚书也觉得无计可施,两国大战,当然不能像两个街头痞子那般说打就打,寻找一个机会不容易。金国最强盛的时候,海陵王贸然进攻江南,结果在采石矶被一介书生虞允文打的大败,部下造反连命都没了。现在金国的情势肯定要强过虞允文时代的大宋,而大宋的军力还远不能和海陵王时代的金军相比。
没有合适的机会就出手攻打金国,最后只怕是自取其辱。
“韩风不是说过,有机会要打,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打。那就让他的锦衣卫去创造机会好了。”郦尚书笑着说道:“那小子挺擅长干这事儿的。连哄带骗的就把安康给拿下了,还顺带拐了金国一批粮草钱财。”
“这件事还有后患,要知道这次吴曦牺牲很大,他等同于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暴露了自己的全部实力。川中驻屯军正在改编,以后吴曦对军队的控制力会小很多。而且,官家也不会允许吴家继续保持对川中军队的实际控制。如果吴曦愿意回到临安,自然没有问题。可假如战后他还想留在四川的话……那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就要想办法保他了。”
韩侂胄想起这件事就头疼,大宋的情况绝对不能允许出现军阀。可吴曦现在勉强也是个爱国军阀。虽然从国家的长治久安等等角度考虑,爱国军阀也是不可以产生的。但毕竟他已经是爱国军阀了,还能把他给杀了不成?要么就回到临安来,学曹家那样缓缓培养自己的世家体系,要么就窝在川中。可留在川中的后果,只能是和朝廷翻脸了。
“如果是当今官家,保吴曦应该没有问题。”郦尚书踌躇一会儿,缓缓说道:“可太上皇还在呢,他老人家的手段,你我都是知道的。若真的以雷霆之势拿下吴曦,难不成吴曦真的要造反么……”
“那就拖……吴曦才四十来岁嘛,年富力强,再拖上三年两载的。”韩侂胄悠悠收了口,笑呵呵的看着郦尚书,一副‘你懂的’模样。
郦尚书自然也不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不过,年纪轻一些的跟老头子比命长,是最划算不过了。太上皇已经六十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通常来说,也剩不下几个年头了。吴曦只要不战死沙场,从活命的概率来说,的确是要比赵昚高很多的。
两人心知肚明,嘿嘿一阵奸笑。
“锦衣卫那里传来消息,说近来金国细作的人手调动十分频繁,可能是要开战,也可能是对大宋朝廷的高层不利。韩相公,你身居要职,不得不防。”郦尚书压低了声音:“近来许多官员出行都加强保卫。太上皇那里也在更换禁卫……”
“什么?更换禁卫,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韩侂胄脸色一变,霍然起身:“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锦衣卫怎地没有通知我?”
“呃,我是猜的,以前跟随韩风去金国的那个秋月白,近来不知怎地去了刑部。我也是今天去刑部办事才遇到了秋月白,听他说起。不过,动作也不是很大。大内侍卫时常都会调换的,这也不足为奇,可能锦衣卫觉得这不是要紧事吧。”
郦尚书身上冒了一身冷汗,的确是他猜测的,秋月白武功高强,加上深得赵昚的信任,从宫中出来到刑部任职,肯定涉及到宫中的人手变化。看到韩侂胄的态度,郦尚书忽然心中一寒,自己怎么就没想起来,秋月白算得上是赵昚的心腹,如果说,调动的是赵扩或者皇后宫中侍卫,倒也说得过去。可调动赵昚的侍卫,赵昚怎么可能同意?
除非出现两种情况。或者是赵昚快要死了,担心自己这些心腹,在自己死后前途无望,于是趁着还有权力的时候,把心腹们安排到好的位置去。
又或者是赵昚已经失去了对皇宫的控制力,宫中有人按照调派人手,把赵昚的心腹纷纷抽走,变相软禁着太上皇。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会对朝廷政局出现巨大的影响。郦尚书一想到此节,紧张的看着韩侂胄,嘟囔道:“韩相公,你怎么看?”
“猜测不是办法。我大约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见到太上皇了,你呢?”韩侂胄反问道。
郦尚书苦笑道:“我最少也两个月没见过太上皇了。”
“那我们明天一起入宫,求见太上皇,这些事儿不能用猜的。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韩侂胄冷冷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