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梳妆时,替我梳头的婢女福穗满脸暧昧笑意。
我瞧着她这表情不对,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总憋着笑。”
另一个婢女福果抿嘴笑道:“回王妃的话,昨夜喜房传出了动静来……咱们奴婢知道王爷宠爱您,这是为您高兴呢。”
我脸上刷地红遍。
昨夜萧朔毫无顾忌,我一时忍不住声音大了些,还是被人听见了。要论起来,其实我倒并不太在乎,夫妇伦常,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不过想到我目前的镇国公主身份,不由得不羞恼。想起萧朔那心满意足的样子,更是来气。
福穗凑趣道:“王妃不必害羞,待会府里的美人侍妾都要拜见您呢,您是主母,又得王爷如此宠爱,她们都会服服帖帖的。”
想到这府里还有那么些美人,我心里便觉得有些堵。
福穗瞧我脸色不对,赶忙说道:“王爷对王妃可真是特别看重的,奴婢们都是王爷亲自挑来伺候您的,还特别交代了您的习惯喜好。从前那些美人们被送进府来,王爷都是淡淡的,也不经常去见她们,可见王爷并不好女色。”
我见她不安,便道:“罢了,哪个王爷还没有几个美人侍妾,我不在意。”
话虽如此,但等我到了前厅,看见那些前来拜见的美人时,心里却觉得更堵了。
她们个个貌美如花,虽是刻意打扮得素净,却仍是我见犹怜。她们小心恭维了半天,我也强打精神,扮出一副主母的持重模样来,却有些失神,连她们的名字也没记住。
忽听一个美人嗓音尖刻道:“今日姐妹们都来拜见王妃,怎么就少了赵美人?难道怀个孩子就这般娇贵起来,连主母也不放在眼中了!”
另有一人风凉搭腔:“她啊如今金贵着呢,安胎药日日地喝着,风吹吹都怕惊了胎象,哪还把王妃放在眼里。”
我对这些内院争风吃醋之事不感兴趣,便摆手道:“罢了,我听说怀孕辛苦,便由她去。”
众美人见风使舵,立即称赞我宽容大度,将我一阵猛夸。
好不容易散了,我长吐口气,从前当个公主不容易,如今当个王妃更是不容易啊。
晚间萧朔回府,闻得此事,拥着我慌乱道:“阿辉,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但请你相信,我心里唯你一人。以往,那些为了巴结而送与我的女子,都被我拒绝了;但是这些将族中女儿进献来的,却是为与我结盟的意思,我不可轻易不纳。而且,自和你重逢以后,我再没去她们那里了……”
我靠在他怀中出神想着,若是我依从原来的婚约,嫁给那素未谋面的萧歆,我大概不会对此介怀,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但如今却因为对萧朔动了心念,只觉得像泡在醋缸里那么酸。
萧朔见我沉默,有些害怕似地将我搂紧:“阿辉,你生气了便打我骂我好了,那些侍妾我以后也不会再见了,你千万别不理我。”
想起少曦的话,我努力平复下心绪:“我不生气,那些美人都是你从前纳的,那时你怎会想到今日会娶我呢?只要以后相安无事就行了。”
他仍有些担心地看着我,像个孩子:“你……你不会是想抛下我,自己悄悄跑了吧?”
我噗嗤一笑:“你想哪里去了?我如今是浩太公主,怎么会新婚没三天就跑了?”
若我只是归云山的亦小六,大约此时觉得不痛快,便一走了之,不再为难自己;但如今这重重身份使命,我怎么能抛下一切甩手遁走。
*****
魏国南境涌来大批雍国难民,萧朔奉命前去安抚,一去便是月余未归。
从前一直独来独往,很少觉得孤单;他这一去,我竟时常心里念叨。暖晴花开,微雨燕飞,看着看着眼前便浮现他的脸;夜间入眠,也觉得枕边空落起来。
我因见了府中那些美人心里犯堵,早令她们免了请安之礼,她们也识趣,平日里不叫我看见。然而萧朔刚南下没几天,住在西跨院中的赵美人便产下一子,我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仍备了礼端着样子前去探望。
赵美人虚弱躺着,望着孩子,脸上掩不住的骄傲。我随便问候她几句,她都不冷不热地答了,渐露骄矜之色。
我倒不在意,看到那刚出生的小婴儿粉团儿一般,逗弄一番,真心觉得可爱的紧。
其他几个美人见我欢喜,便纷纷上前凑趣恭维:“这孩子长得很像王爷呢,难怪王妃如此喜爱。”
“王妃与王爷这般恩爱,很快就会有嫡子了,必定以后也会和王爷一般英武。”
我本来仅仅被这新生小儿的憨态所吸引,完全没想到其他,被她们这么一说,心里倒冒出杂念来,意兴阑珊,也懒得去想她们各自怀揣什么心思,应付了几句就离开了。
一想到萧朔在我之前已与别人有了孩子,心口就像压了块石头,沉的呼吸不畅。
*****
这天我正恹恹地歪在一棵高大的广玉兰花荫下,看着头顶蓝天发呆,下人呈上一封书信,居然是少曦写来。才这么几天,她已得知萧朔有了庶子,信中半是开导半是提醒,嘱咐我不可因此与萧朔生分。
树下花香甜沁扑鼻,我合上信纸,心里却只有苦涩。
嫁与萧朔,本就掺杂了利用他的打算,如今我却在不知不觉中苛求他一心一意么?
一朵白嫩落花坠在我手边,我捻起花朵苦笑起来,若人的心意能够如这花朵般纯洁无瑕,该有多好。
皇后听闻我不爱出门走动,便时常传我进宫去与她和几个王妃说话。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她们,生怕一个不妥被瞧出破绽。好在雍魏两国礼俗本不相同,偶有疏忽,便以此为由遮掩过去。
太子妃犀利,我不得不避其锋芒;荣王妃精明,我不得不小心谨慎;礼王妃沉默寡言,我也难以摸透。每次从宫里回来,我都累得倒头就睡,巴不得萧朔赶紧回来,可以陪我进宫去。
这日皇后传来宫中画师画像,执意要为我也画一幅,待画完时天色已晚,便留我在宫中宿了一夜。
我拿了笑容僵硬的画像,态度诚恳地向皇后谢了恩,回到府中,少不得将那画像挂起来,却怎么看怎么变扭。
没过几日,我又被传进宫去,这次说了几句家常闲话,皇后便放我回府,想来她也看出我不是一个会聊天的,对我不感兴趣了。
回到府中,抬眼便见萧朔立在我居住的东跨院当中,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原本英俊之态。紫藤架下,他凝眉沉思,正午暑气蒸蒸,他却似完全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折扇。
我觉得他这幅认真思索的模样最是动人,便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
见我回来,他收起扇子,走过来一把将我紧抱在怀:“阿辉,你总算回来了。”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
他摩挲着我头发:“我知道你肯定想我想坏了,不过这会我要先进宫去,你在家里好好歇着。”
我并未多想,送他出门。
然而到了晚间,萧朔依旧未归。我有些担心起来,刚要着人去打听,萧朔身边的另一个常侍乐川来报,萧朔与太子议事,今晚同留宫中,让我不必担心。
我仍有些惴惴,睡得并不踏实。
翌日顶晚,萧朔终于回府,待他沐浴后用了晚膳,我便急着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尽显疲态,坐在美人靠上歇着,长长吐了口气,孩子般歪着头耍赖笑道:“你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这幅模样叫我难以抵抗,我便过去亲了亲他。
他顺势抓住我坐在他腿上,手指懒懒绕着我耳边垂下的头发:“倒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子找了几个人,告发我私造国玺。”
我大惊失色。
*****
原来之前萧朔找人重造少曦的凤印,可这事情却被太子发觉了蛛丝马迹,擒住了其中一个参与造印之人逼问,虽未获得真相,却编出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来,昨日便传来刑部及礼部大员,令人诬告萧朔私造魏国皇帝玉玺。得到消息后他疾驰回京,昨日入宫,与太子争辩,被扣留在宫中。刑部彻夜急审人证,终是未能得到确凿证据,不敢擅动,只得先去玉佛殿禀报魏帝,太子也只好许萧朔出宫。
萧朔安抚地拍拍我后背:“别怕,已经没事了。听闻你之前在宫中留宿未归,我不知出了什么事,才急着赶回来。”
我却越想越怕:“昨日你被拘在宫中,若是他们遣人来搜查府里,顺手弄个假玉玺来塞在哪里再假装搜出来,此事岂不是万分凶险了?”
萧朔笑笑:“你倒不笨,也能想出点坏主意。”他拥着我,靠在椅背上:“太子当然也知道这法子,只不过要贸然来搜我的王府,动静可不小,若是搜不出来,他也没有好果子吃。何况他要搜的是方玉玺,他若暗地里假造一个来栽赃,造的太低劣便不能让人信服;若想造的逼真,就得搜罗顶尖的材质和巧匠,少不得会露了踪迹,到时候被我发现,反可以先告他一个私造玉玺之罪。他不过趁我在外方归,想先发制人唬我一下,我若害怕承认了,便算是着了道。只是我不承认,不过闹一场,他终归拿我没办法。”
我将信将疑:“真的这么轻巧吗?”随即觉得愧疚:“终归是造那个公主印之事把你拖累了。”
他握了我手:“这件事本就是我自己要做的,若不如此,怎么大大方方与你成婚?不过经此一事,太子与我是正式翻脸了,今后你在宫中遇见太子妃都要小心些,别吃了亏。”
我不解:“你没有结一门有权势的亲家而是娶了我,不是已经在示弱了吗?为何太子却这么着急,宁可不能坐实这罪名也要找人告发你呢?”
萧朔道:“这个嘛,谁知我娶了你却得了个感念恩情知恩必报的好名头,声势反倒大起来,所以太子急着寻个事端,借这件事往我身上泼点脏水,坏坏我的名声。”
“这么说,你娶了我这落魄公主,倒真的有些好处。”我得意起来。
“确实如此,”他认真点头,即刻便抱了我站起来往床榻走去:“好处多的很……”
从前听人说,小别胜新婚,此番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