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自裁虽是大事, 却不光彩,无人敢散播消息,宫中并无大动静;丽妃仍病弱在榻, 情况倒稳定了些。我照常去向皇后请安, 她正兴致勃勃地观赏御花园内的杜鹃, 提也未提此事。
萧朔并不拖沓, 这日午后带我登门翎王府拜访。
我坐在马车里揣着手, 很是心虚,毕竟人家的亲娘被那日萧朔在殿上一番话逼得自裁未遂,人家连日来在宫中侍疾, 前脚刚回来,后脚我们就上门去, 实在过分。
萧朔一脸问心无愧:“咱们这不是为见你姐姐么?何况我当时只说了, 若老爷子不在便不保全丽妃, 如今老爷子还在她便自寻短见,这与我有什么相干?”
我虽觉得他强词夺理, 但确实他是为了我的事才屈尊跑这趟,便连连点头作赞同状。萧朔狡黠一笑,似看透我心思:“待会我来应付老八,你找个借口去内院找你姐姐。你若觉得不安,就快些商议事情快些离开。”
来到翎王府, 萧歆已恭敬候在门前。
萧朔脸带真挚歉意, 上前与他寒暄慰问:“本宫听闻丽妃娘娘身体抱恙, 八弟近日来也辛苦了, 因此挂念, 特来探望。”
他无比惋惜地长叹一声:“哎,此间多有误会, 本宫最为不欲的,便是和八弟因此生了嫌隙,你可千万不要怨怼本宫才好。”
萧歆本就儒雅,此时更显谦逊,再三拜礼:“岂敢岂敢,太子哥哥言重了,臣弟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
这两人一派兄友弟恭,我被晾在一边,无语地看着他们携了手做着戏,互相谦让着进了大门。
翎王府内毫无浮华,甚至不像亲王居所,倒似简朴书生住处。
萧朔一路眼见,叹道:“老八,你这里未免太素净了些。虽是廉洁,但咱们皇室子弟也不要太过清苦了,本宫那里虽也不宽裕,明日叫你府上人去看看,喜欢什么便送给你。”
萧歆自是百般推辞,我在一边百般无聊。
萧朔侧头向我递个眼神,便起身细细鉴赏厅内挂着的字画,指着那副岁寒三友笑道:“老八,听闻你历来收藏了不少名画,不如带本宫细赏一番?”
我赶紧道:“七嫂听闻你府上有人已有身孕,还未恭喜你呢。我身边的姑姑很懂生育之事,不如我带了去探望一番,也好叫她宽心。”
这理由实在牵强,但我不善撒谎,也只能编出来这些。
萧朔显然觉得我编得太过拙劣,别过脸去忍了笑意,咳了一声。我红着脸,不好意思看他。
萧歆却答应得干脆:“如此,多谢七嫂好意了。”
府中一个小丫鬟躬身上前,引我去往少曦住处,我便与她闲聊:“你们王爷平日待这位美人怎么样?她有了身孕,是要让人另眼相看了吧?”
这丫鬟倒是老实,有问必答:“回太子妃,咱们王爷对这一位啊真叫用心了,您瞧这边——”
我顺着她手指处,看见大丛绿叶中间已有点点花苞,倒像是芍药。
那丫鬟继续说道:“这位随口说了喜欢芍药花,咱们王爷便搜罗来好多,移栽在这,就等着花开时引她一笑呢。不过说来奇怪,这一位虽有了身孕,却至今没给个美人的位分,说起来身份上还是侍婢……”她一时嘴快,却立刻打住:“太子妃恕罪,奴婢多嘴了。”
我不以为意,示意身边福穗打赏:“还是快人快语招人喜欢。”
小丫鬟得了我夸奖,将我带到地方,便欢喜退下了。我令福穗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得院去,只见满院春花,少曦身形略显臃肿,站在圃边,拿个小巧水壶正往花上洒水,虽然肤色仍未恢复如初,却仿佛回到了当初在雍宫提起婚事时那副娇憨模样。
我不由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不想扰了此刻美好。她偶一抬头见了我,脸上羞赧一闪而过,却很快坦然笑起来,放下水壶,招呼我进屋。
我脚步轻快,拍手笑道:“这萧歆何德何能?竟让咱们浩太公主甘心洒水种花,死心塌地?”
少曦呸我:“哪来的死心塌地?尽知道这些胡话。”
我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收了笑容:“你向来有主意,我不用多问。此事暂且不提,今日我来是有要紧事情。”
我便把李达带回的消息细细说了一遍。
少曦脸色沉静下来:“如今魏国太子新立,人心未定、局势多艰,太子须得全力打压政敌、安稳朝局,此时难以对咱们雍国施援。雍国国内各家势力,一时难分敌友;但日久见人心,咱们须得再观察一段时间。若太子强援不到,枳儿和荔儿绝不能轻易露面。”
她问我:“太子府内都可靠么?”
我一愣,嗫嚅道:“这,我拿不准……”
她扶额叹道:“丹辉,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打理内宅之事,可你如今已是魏国的太子妃,今后便是皇后。不管你是否情愿,你要面对的自古以来就凶险诡谲的宫闱之事,一个不慎便要危及自身,可你到现在连太子府内情况都没摸清么?府内原有那些美人来自什么人家?你可有培养一两个心腹呢?”
我一一摇头,只摆弄着衣角。
她见状便不再多问:“如此,暂时不能将枳儿和荔儿接来首阳,以免太子府中人多眼杂走了风声。让他们留在原处也好,有俞千风在,我是放心的。再者,待我产下这孩子,便返回雍国。”
她一手轻抚着腹部:“如今只盼这孩子平安降生,我便再无牵挂……”
我闻言一愣:“你还未告诉萧歆你真实身份?你……是要将孩子留给萧歆,自己回去么?那这孩子岂非没有娘亲陪伴?”
她内疚又无奈道:“我不想告诉他,倒叫他徒增烦恼。是我一时情难自禁……有了这孩子。自雍国颠覆,我本以为余生再无乐趣,谁知遇见萧歆,”她低头一笑,眼中无限依恋:“才知道老天待我宁少曦真是慷慨!但我早已发下复国誓言,不管有多艰险,是必然要回雍国去的。”
我了然:“所以你不要萧歆给你位分,到时便走得容易?那么孩子怎么办?”
少曦努力挤出笑容:“这会是王府第一个孩子,萧歆最是体贴细心,必不会让孩子受委屈。可惜是宁少曦的孩子,要没有娘亲伴着长大。我万千个对不起这孩子,愧为人母,可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我只觉心疼,却不知说什么,转眼看向窗外,天色早已暗下去,院中繁花悄然合拢了盛颜。
前院忽有丫鬟来报:“禀太子妃,方才宫中来人传召太子殿下。因传的急,太子殿下便先行进宫去了,吩咐您若是与若茵姑娘投缘,可在咱们府内坐坐再遣人送您回太子府。”
我方察觉已在此停留了太久,笑道:“确实投缘,竟聊到天黑了也不晓得,这下便要告辞了。”
少曦向我盈盈一拜:“奴婢不胜荣幸,下次见面不知何时,奴婢送太子妃一程。”
我急要扶她,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推开,只得由着她走在前面将我引到外院。我回头,她眼中尽是不舍之色,再拜道:“望太子妃今后,千万小心珍重。”
我瞧着她身上的下人服饰,压着心酸,对她展颜灿烂一笑:“你也是。本宫瞧着这片芍药长势喜人,待花开遍地,你我再见。”
她含笑点头。
我便转身离去。廊下起了风,隐隐夹杂了雨水气息,我走到回廊尽头,转身望去,见她仍立在月门中间,几绺青丝被春风撩乱,遮住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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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外院正厅,萧歆却不在里面。我便随意走动,似懂非懂地观赏厅上字画。厅上已点起烛火,偶然一瞥,见偏厅门帘下什么东西映了烛火,流光一闪而过。
好奇走过去一看,却是一把镶嵌宝石的佩剑靠在墙边,藏在帘幔垂下的阴影里,若不是剑鞘上宝石闪烁,便不易被人发现。我想着是哪个下人粗心,将佩剑随手乱放在这里又忘记收回,顺手捡起来。
萧歆此时匆匆走进来,正看见我将佩剑放在桌上,刹那间脸色一变。
我正纳闷,再看这佩剑一眼,忽地想起:这菱形宝石的剑鞘,不正是萧欻的佩剑么?
我倒未太在意,他们两人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萧欻的剑在这里也不甚奇怪,便随口问道:“这不是荣王的佩剑么?荣王不是已去了北境,怎地把剑留在你这里啦?”
萧歆脸色涨红:“这,是四哥临走时将自己的佩剑赠与了我。”
我“哦”了一声,不欲多留:“今日与若茵姑娘聊得投机,倒忘了时辰,却是失礼,这便告辞了。”
我向萧歆略微一礼,便向厅外走去:“这佩剑看着挺名贵,还是好好收着,乱放在地上怎么好。”
萧歆似有些慌乱地拦了拦我:“七嫂稍候,歆命人备车送您。”
我笑道:“不必客气,太子留了人预备送我回去。”说着便走出门去。
萧歆急了,直接挡在我面前:“不不,还是歆遣人送您比较稳妥。”
我诧异看他,他额头上已有汗渗出。看来这人和我一样,一撒谎就紧张。
我忽然醒悟,心知不妙,揪住他厉声问道:“荣王来过,是不是?!你们要对萧朔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