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几日,相馨走了。临走时亲自送了一张七弦琴给云月。
“身为大岳闺秀,连弹琴都不会,我都替你感到羞耻。”相馨撂完狠话就走了,留下云月和一众丫鬟风中凌乱。
不一会儿子乐也来了,正撞在云月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在他要回京城的份上,云月给他最后煮了一壶茶。
子乐陶醉在茶香里,瞥见了一旁的琴。他挪过去划拉了一下,悦耳的琴音从他指下缓缓荡出。
“你要学琴?”子乐笑道。
“我才不学那种东西,浪费时间。”云月哼道。
“难道你的母亲没让你学?”
“刚开始是逼我学的,后来我爹都答应不让我学了,也就罢了。谁说女子一定要会的?”云月说。
子乐笑一声,看着云月说:“难道你不想把你的心思弹给你喜欢的人听吗?”
“有心思为什么要弹出来,直接说不好吗?”
“王妃说得对。”子乐笑道,“我只是怕,将来王妃喜欢的人喜欢含蓄的女子。”
云月看着子乐,眯了眼笑:“子乐以为我喜欢的人还能是别人吗?”
这些日子以来,子乐眼中的云月是性情中人,不矫揉造作,也没什么心机,在她面前就随意了许多。没想到这下说错了话,而云月也抓住了。看来她不是没心机,是一般不用心机。
子乐只好喝茶,不回答。
而见了子乐躲避的眼神,云月也瞬间想歪了什么。幸而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没觉得有什么难过。
“等我遇到我喜欢的人呢,我一定把我的心思说给他听,做给他看,管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都会被我迷住。”云月直着身子,支起一条腿,颇有些霸气道。
子乐看了她半晌,笑道:“被王妃喜欢上的人真是幸运。”
相馨和子乐走了,王府又回归了以往的宁静。除了后花园里时不时传来的断断续续琴声……
云月对弹琴没兴趣,但是架不住无聊啊。她不敢溜出府了,只能找些比较不无聊的消遣。
小的时候,她看书下棋煮茶,加上逃出府里去玩儿,确实没有时间学这个劳什子。到了云牧岭就更没有时间了,漫山遍野地跑,连给她爹煮茶的时间都少了,更不会碰这些东西。
那天听子乐随手划拉了一下便那么好听,她生了些兴趣,可是……
“小姐,今日就到这里吧,林里的鸟儿该回家了。”云袖在一旁捧着脑袋说。
“我是不是该请个老师来教?”云月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天赋了。这几日,每当她的琴声响起,林里的鸟儿便一哄而散,等她走了才回来。
“小姐,你跟琴根本不搭嘛,还是歪在榻上看书最适合你。”云袖睁着大眼,很是真诚。
“嗯?我端端正正坐着不好看吗?”云月正色了脸道。
“好看是好看,可是不好听啊……”云袖埋下了头。
“那你先回去,跟云音说我晚上要吃炖猪蹄,弹了一下午手累”云月转头看着琴说。
“是。”云袖如获大赦,赶紧跑出了小亭子,吧嗒吧嗒下了石板阶梯,转过拐角就不见了。
“我还不信制服不了你了!”云月自信心受挫,放了个狠话,又开始弹琴。很快又惊起飞鸟无数。
一泡鸟屎正正落在面前案上,云月停了动作,差点冲着天上傻鸟发火。
“学不好便别学了!”正在沮丧间,一人踏入了亭子。
云月抬头,见周旷珩皱着眉头。荀院距离这片竹林很近,想来也是被她的琴声折磨到不行了。
“王爷会吗?教教我吧。”云月厚脸皮道。
周旷珩居高临下,看着云月道:“风穿竹林,大河奔涌,春雨淅沥,夏夜闷雷,秋虫鸣唱,冬雪簌簌,无一不胜过这些丝竹靡靡之音。乐器,本王不喜,便没必要会。”周旷珩说完,酷酷地甩袖转身出了亭子。
云月呆坐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勾起唇角,牵出甜甜的笑。周旷珩难得跟她说那么一大段话呢。
她推开琴,几步小跑追上了周旷珩,与他并肩,跟他谈论起她喜欢的声音。
她说她也喜欢风声,喜欢雨声,喜欢水流声,可她不喜欢雷声。她说秋虫里数蟋蟀的鸣叫最悦耳。她说冬日落雪时,她喜欢守在炉火旁一边给爹爹煮茶,一边看书。
周旷珩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静静听她说话。
“我以后不学这鬼东西了。”云月叹道。
见云月说得差不多了,周旷珩适时插话:“乐器可以不学,但是你的字确实太难看了。”
云月神色一滞,果然南邑王还是南邑王啊……
“有那么难看吗?”他都说过三次了!云月很不爽。
“不堪入目。”周旷珩只送她四个字。
“反正从小到大都这样,也没人说不认识。改不了了!您就将就着看吧。”云月狡辩。
“谁说改不了?”周旷珩沉声说,“是你畏难,懒得改。”
周旷珩一语道破云月的心思,云月却不觉得窘迫,她理直气壮道:“你以为我没努力过吗?写字本就是日积月累的东西,即使我每日练习,一日日里丝毫效果都看不出,仿佛我的努力都付诸流水了,根本坚持不下去。”
“没有韧性还有理了?”周旷珩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云月重整旗鼓,说:“这是其一,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周旷珩侧头,见云月牵唇一笑,露出了白牙。
“那就是,没有我看得上的字帖让我临摹呀!”云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那些老先生的字,看来看去也就那样,没什么好学的。而我看得上的字呢,又千金难求,想要一个字都难。”
“你看上了谁的字?”周旷珩淡淡问。
“清润先生听过吧?”云月笑得更开了,见周旷珩怔了怔,云月止不住笑道,“他的楷书,用我所知的所有词语来形容都不为过。虽然我只见过两次,但是我可以肯定,没有比他写得更好的了。”
云月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清润先生的墨宝是在光王府上,周凉献宝似的拿出来看,还嘲笑了一番她的字。那是她第一次从心底里承认自己的字确实难看,那会儿下了决心练字,可后来坚持不下去,还是不了了之了。
那三尺卷轴上,不多的字却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清润先生的字,有山河的气势。”云月目光悠远,笑道,“大气磅礴却敛尽锋芒,宽容到能包罗万象,一个字便如同一幅画,画的是天下。”
闻言周旷珩微微震动,他看着云月,目光越来越深。云月转头,就撞进了他的目光里。
“怎么,你见过吗?”云月问。
“当然。”周旷珩转开目光,“不过第一次听人如此形容。”周旷珩似乎笑了一下,云月以为自己看错了。
“见过的人都很少了。据说清润先生的字价值连城,我也是在权贵人家里看见的。别说拿来临帖了,就是看多几眼人家都不肯。”云月叹道,似乎很遗憾,“见过了那样的字,别的字就算被夸得天花乱坠,我也没兴趣了,还练什么练。”
“若是得了他的字,你便能好好练字了?”周旷珩问。
“是啊。”云月不假思索回答,“要是多几个字更好了。也不知道那位老先生是何人,很想结识啊。”认识了讨几个字还不轻易得很,那可是价值连城啊!
云月感叹完,周旷珩已经走到了前方,云月轻笑,果然祭出清润先生屡试不爽啊。
也就第二日,便来了一件云月万万没想到的事,却令她又惊又喜的事。
“这是王爷送给我的?!”云月手里捧着一本绢帛书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是。王爷说王妃可以好好练字了。”黑虎立在一旁笑道。
云月将那本书抱着,眼里星星闪烁:“天呐!千字文!清润先生的字一字难求,王爷到底怎么弄到的?他跟清润先生什么关系?”
“王妃还是亲自去问王爷吧。”黑虎神秘一笑。
云月翻看了一遍那本帛书,动作轻柔,爱不释手,越看越激动。这是清润先生的真迹没错,整整一本千字文,那得值多少钱啊!
云月将帛书理平整,提着它奔去了荀院。
“王爷王爷。”云月人未至,声先到。
周旷珩在书房里批文书,听见声音嘴角不可察觉地勾了一下。
云月跑到书房,将千字文帛书放在周旷珩书案上,气未喘匀便问:“这书到底怎么来的?你跟清润先生很熟吗?”
周旷珩抬起头,只见云月一脸的兴奋期待,脸颊红扑扑的。
“似乎没人告诉过你,本王的字,便是清润。”周旷珩淡淡道,淡淡的笑意难抑,敛都敛不住。
云月此时却没法注意这些细节。
“你你你,你就是清润……先生?!”云月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想起昨日当着他的面说的那些话,云月终于看见了他的笑意,他很得意吧!
“本王早年是写过些字,不知被谁流传了出去。”周旷珩说。见云月表情奇怪,周旷珩顿了顿说,“你很失望?”
“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清润先……他这么,呃,你这么年轻……”云月第一次有些语无伦次,光是看字便对清润先生欣赏不已,现在发现清润便是周旷珩,云月心头非常非常复杂。
“回去好好练字,这下你没借口了。”
“我的字难看,你就这么在意?”云月问,看着周旷珩。
“嗯。”周旷珩也不知怎的,就是很在意。
云月也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她转开目光看向案上的帛书。深蓝色封面上写了“千字文”三个大字,一旁写了两个略小的字——清润。下方还有一方朱砂印,篆书的“長安”,是闲章。
“这就送给我了?”云月将千字文字帖抱在怀里,笑得眼眸亮晶晶的。
周旷珩看着她,肃了肃脸色。
“不可以卖。”
“……”
“不可以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