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水顺着风势斜飘着打在木雕的窗棂上,激起亮银银的水花,将屋内床边的布帘子染湿。
雨卷雷鸣,看起来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样子,紫色的闪电偶尔划破长空,留下惹眼的光迹。
“夫人的计划打算?”席全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的目光盯着窗外飞溅的雨水,说道,“按她今日的行动来看,怕是想要弄清楚虢洱国七皇子的真实身份。”
訾简微垂下眸子,而复又继续问道:“她怀疑今日进京的七皇子是,赝品?”
席全摇摇头:“夫人倒是没有这么说,她只是说觉得这个七皇子有些蹊跷,要亲自去看看,具体的她并没有告诉我。”
訾简匀长的手指搁在桌面上轻微地动了动,浓墨一般黑的眸子若有所思地停留在手边的画卷上,“她这么做,将军可知晓?七皇子身份特殊,若是贸然探查,只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将军应该是知道的。”而且他还默许了。
席全想到,将军秘密派了“潜”里轻功最好的巽来保护花不语,只要花不语有一点动作巽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传达给将军,尽管将军再三强调不准花不语出别院,但是今日出门时并未遭到阻止,想来将军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訾简抬眼向席全看去,正待开口却被席全抢了先:“我想,夫人这么做就是为了将军。”
“怎么说?”訾简问道。
席全将那日霍瑕衣将走之时花不语对她说的话全数告知了訾简,以他常年征战练出来的敏锐耳力,花不语那细如蚊声的声音是逃不过他的一双耳朵的。
“不会任由他人宰割么?”訾简听罢,竟然浅浅地笑了起来,“这气势,倒与将军的如出一辙。”
花不语会说出这种话确实在他的所料之外,他原本以为初次见面时那个女扮男装的人只是平庸无常,却不想如此语出惊人,作为将军夫人,她合格了。
“可不是嘛,天晓得她当时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和将军的有多相似,同样寒凉彻骨,”席全回忆着,然后他大手拍上桌面,恍然大悟,“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訾简微笑着,他可以理解席全的措辞离谱,作为军人,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文化水平不高也情有可原。
“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何会突然间想去探查虢洱国的七皇子,既然将军没有阻止,我们只好尽力而为,保护好她。”訾简做出总结,不管原因有何,他们的首要目的就是完成将军的指示,护得花不语的周全。
就在席全要点头的时候,房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过后,传来了花不语清脆的声音:
“你们不觉得让我来说,会更清楚些么?”
虢洱国七皇子楚月珀进入皇宫面圣,递承了辽默帝的求和书以及那些随行而来的珠宝美女之后,便被琚炎帝安排住进了宫中的翰深小筑。
翰深小筑位于皇宫的东北角,与各大宫所远离,是个单独建立的宫院,简单来说,类似于冷宫。楚月珀被安排住进这样的地方,就是变相的在告诉别人,这位求和的皇子被琚炎帝堂而皇之地幽禁了。
身着庄重尊贵的皇子蟒袍的楚月珀撑着伞伫立在翰深小筑的院口前,他微微仰首,深黑的眼睛停留在小筑上挂着的石匾,青蓝色的行草字体落拓在石匾上,因为常年缺少打理,“翰深小筑”四个字有些剥落,青蓝色看起来也不是光亮的,反而铺承着一种岁月的沧桑感。
尽管在他们到达之前,琚炎帝已经名命人来仔细打扫过一番了,但因为得知即将住进来的是一位被弃被作废的质子时,那些负责打扫的宫女太监只是做做样子敷衍了事,所以现在的翰深小筑门庭冷清,荒凉乱废,简直就像个鬼怪会出没的地方。
“竟敢给殿下住这样的院子!封陌国欺人太甚!”楚月珀一旁的随行护卫替主子抱不平,忿恨地说道。
楚月珀抬了抬手示意那个身着暗红衣装的护卫噤声:“绯度,既来之则安之,不要过多的抱怨。”
暗红衣装的护卫绯度啐了一口,他将眉头拧紧,单拳狠狠地握着,最后将怒气全都用跺脚的动作发泄出来,地上的泥水溅湿鞋裤也不在意,他不等楚月珀就先走进了翰深小筑,他的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嘣嘣”响,以至于那些本就因为岁月侵蚀的青石板不堪重负地裂开一道道纹路。
“住就住!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不要以为殿下好欺负!有我绯度在,那些奸蟊小人休想诡计得逞!!”
楚月珀看着绯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筑里的一株盘根错节、苍翠弥天的柏树后,他也跟着走了进去,步子停在那株柏树跟前,只见柏树盘曲苍虬的粗干上长着斑斑的青苔,深褐色的树皮经过风雨磨砺已经一块块掉落。
抬眸望去,因为雨水的关系本应苍翠的颜色变得深了一些,柏树树冠状似圆锥贝壳,其分枝稠密,小枝细弱众多,枝叶茂盛,树冠完全被枝叶包围,从一侧看不到另一侧,那些淅淅落落的雨水顺着无数枝条而下,重重地砸在楚月珀的伞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眼前的这株柏树至少有四十余年的历史了,从它的每片染湿的鳞叶中都可以感觉到那种斗寒傲雪、坚毅挺拔的气势。
楚月珀伸出手来,垂落的水珠滴在纤白的手上,顺着滑落,他毫不在意手指被树上的青苔染上污垢,贴近这株柏树,他像是在面对一位老朋友,轻轻地勾起嘴角,那张轮廓硬朗的脸上逐渐转化为似水一般的线条,他闭上深黑的眼睛,享受着树下反复间歇的安宁。
“母妃,珀儿回来了……”
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他绝不会在困境面前低头认输!母妃远嫁他国所受的苦难他要从这些为了私欲不顾他人的魔鬼身上讨回来!不论是辽默帝琚炎帝,还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后宫之首孝瑾皇后,都是致使母妃怨逝异乡的罪魁祸首!只要他尚有一口气,他就绝对不会轻易认命!
时间回到应侯平天三十五年的三月初,是封陌国一年一度选秀的日子。
那一年新进秀女多达二百人,其中有一位最为鹤立鸡群容貌天成的女子,就算是将天底下最美好的辞藻镶嵌到她的身上都觉得远远不够,那名女子的美像是上天赐予的,凡人远不可比,甚至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奢侈的。
此女年方十六,闺名唤作玥儿,乃是江南丝绸大户瑕吕氏的五小姐,只因容貌生得赛若天仙便应召入宫选秀。本来,相貌如此美丽的女子,应该很容易得到当今圣上的青睐和喜爱,从而一步登天坐享荣华和荣宠,就在大家都以为故事会照着这样的剧本发展的时候,偏偏事与愿违,这位女子人人相传的美貌终是惊动了年轻气盛的孝瑾皇后。
于是,瑕吕玥走上了一条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艰苦的路。
孝瑾皇后在琚炎帝亲选秀女之前,偷偷将瑕吕玥换掉,让一名宫女顶替。自然,假的瑕吕玥很快就被排除在外,而真正的瑕吕玥被皇后扣在身边,成了最低等的传唤侍女。
“你再也不是瑕吕玥了,你只有一个名字,叫东施。”
皇后金口一开,从此繁华的后宫之中多了一名叫做“东施”的使唤婢女。
从此,瑕吕玥被皇后变着花样受尽了屈辱和折磨,一双大家闺秀的细腻白嫩的手生出薄茧,日渐粗糙。她没有时间去保养去爱护自己的身体,皇后每日派下来的任务都使她不得不做到三更半夜,甚至不能休息。皇后嫉妒她的美貌众人皆知却没有谁敢站出来,为了不让瑕吕玥引起注意,皇后用浓厚的红胭脂涂抹在瑕吕玥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奇丑无比,还命令其不准擦掉。
身体和心里受到严重虐待和压迫的瑕吕玥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生性软弱的她在宫中没有靠山没有可以依附的大树,就这样她无力反抗受尽煎熬地过了一年多。就在她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要在阴暗的皇宫中度过老死的时候,宫中迎来了一位贵客,正是这位贵客,改变了瑕吕玥困窘的局面,成为她人生上的又一个转折点。
应侯平天三十四年,夏至节。
这日早晨,瑕吕玥和往常一样托着疲惫的身子去凤仪宫等待皇后分派任务,出乎意料的,皇后没有再给他难看的脸色尖利的话语,而是命令其他宫女带她去梳洗沐浴一番,然后让她尽情地放松了一天,过得就像在家里的小姐生活一样。
皇后的反常让瑕吕玥很不安,看尽深宫之中的炎凉,她知道皇后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目的。那天傍晚,皇后屈尊降贵亲自为自己上了美丽的妆容,穿上华贵的裙裳,戴上珍贵的珠宝玉石,那是瑕吕玥成为东施后第一次洗掉了脸上丑陋的红胭脂,在众人惊艳的神情下跟在皇后身边。
“东施,想做回‘瑕吕玥’的方法只有一个,你必须在今夜的宴会上,艳惊四座。”
这就是皇后的目的么?瑕吕玥不敢妄自猜测,一年多了,她知道这位皇后的城府有多深,在确定这么做的意义之前,她只能顺承下来,这是她保命的手段。何况,“做回瑕吕玥”的这个诱惑实在让她抗拒不了。
跟着皇后到达宴会的场所后她才知道,皇后要自己艳惊四座的目的是什么。
一位身着飞勾银纹贵袍的男子坐在琚炎帝的身旁,从他的衣着举止来看,绝对非富即贵。从皇后的口中瑕吕玥得知,这个和琚炎帝有说有笑的英俊男子,名叫楚默行,乃是封陌西面邻国虢洱国的当朝太子,也就是后来的辽默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