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戟印刻上了墨凡的印记,这杆玄阶低级神兵足有一百二十石之重,扔在普通的石板路上都能砸出一个大坑,但是却在小胖子的手里被近乎轻松地挥动着,显得活像是一个劣质的塑料玩具。
墨凡从没用过戟类武器,只凭着一膀子蛮力随意挥舞,激荡起阵阵的骇人戟风,吹拂在一旁的落叶之上,倒也显得有那么几分武学宗师般的高人风度。
当然,这个前提是要忽略他那短胖的身材。
否则看着一个不过一米高的小胖子挥动着一杆近乎两米长的亮银大戟,足像是一个街边踩着高跷的杂耍艺人频频出现了失误……
还是那种险象环生的高危失误。
挥舞了一番之后,墨凡随手将青龙戟放在了武器架上,等着一会炼体结束后再回来取。
反正这杆大戟已经打上了他的印记,也不怕被别人抢走。
“你跑哪去了?去那么久!”云儿看着从远处走过来的墨凡埋怨道,她差点以为对方又偷偷跑回宿舍睡懒觉去了!
“咿呀,要你管呀!”
墨凡没有理会这个小爱哭鬼,自顾自地走到旁边一处凸起的石板上,一屁股坐了下来,逗弄着地上的大蚂蚁。
“哼,咱俩要不是一组,我才懒得管你呢!”
“我看你是怕大蜈蚣,突然从你手上跑出来!”小胖子张牙舞爪地比划着昨天早上在女孩手上看到的蜈蚣模样。
还别说,学得惟妙惟肖,活像是一条神龙!
“我是怕你迟到连带我一起受责罚!”
“切,我才不信!”
“你就得信!”
“略略略~”墨凡冲着对方比了个鬼脸,眼白上翻,双手抱头,舌头不住地摇荡!
宛如一个真正的吊死鬼。
过了十几秒后,墨凡感觉吓得差不多了,再久一会儿可能就把对方给吓哭过去了,他收回了鬼脸,看向小女孩,却发现眼前突然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哎,云儿呢?
一回头,发现不只是云儿,整个广场上的人都不见了大半……!
远处,威严高迥的演武场大门从内部轰隆隆地开启,逐渐露出了里面神秘而又震撼的演武台!
清晨的阳光从窗檐口打进,只见地面上隆起一个个的五丈见方的巨台,通体由大理石垒筑而成,在阳光下拉出一道道棱角分明的阴影。
高台后方,一道巨大的墙壁将演武场分为两个部分,此时钢铁铸成的内门轰隆中开,门里边闪烁着幽暗的篝火,照耀在一口口并列摆放的巨缸之上,平添了几分诡异的冷意。
幽光闪动的内室,与阳光通透的演武台仅仅一墙之隔,便宛如两个生死相隔的世界!
一方是阳界,一方是阴间。
“走啊,别挡路呀小鬼!”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墨凡身后传来。
“还没进去就怕成这样,不会是尿裤子了吧?”
“别说了,我看他蹲在地上的样子真像!”
听到这些颇带有恶意的嘲笑,墨凡从对演武场的震撼中回到了现实里面,他丢下了方才正在观察中的大蚂蚁,一跳追上先前说话之人,直直跃到二人头顶,在两个人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身影轻闪,踩着他们的脑袋向前飞跃了数个身位!
“怕不怕什么的,演武台上…再见分晓!”
在二人呆滞的目光中,一道颇含有戏谑意味的稚嫩童音回响在了场中,抬头看去,却早已不见了声音的主人。
……
仗着身材的优势,墨凡在人流缝隙中穿梭不已,不过两分钟便挤进了演武场内部。
一入演武场,视线便开阔了许多,人群顺着演武台道道分散开来,也不再像进门时那样拥挤,墨凡四下寻索,却并没有见到一个相识之人,只好顺着人群继续向内室走去。
一到内门,便有人将墨凡拦了下来,是两个身穿黑衣服的瘦高青年,看起来像是林村负责检查身份的工作人员。
“小家伙,你的玉牌呢?”
“什么玉牌?”
墨凡正迷糊着,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昨天送他到宿舍的那个老头和他说的话,让他早晨起来之后先去桌子上拿到作为证明自己身份之物的玉牌的!
谁想到他一觉睡得太舒服,像是身体为了把半年来缺少的睡眠都给补回来一样,直接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等到起来的时候被云儿一催促,便把这事全然忘到了脑后!
万恶的吸收星光入体!要不是温婉女子和他说每晚不睡觉活动在星光下有利于修复他的残破身体的话,他才不会答应对方每天晚上都夜行一百里的!
也就不会在昨晚因为补觉而睡死过去……
墨凡虽然才三岁,但却很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大壮那些人说的什么经脉尽断,洞天尽毁,气海不显之类的形容他身体的话都是真的。而且不止如此,他面临的更大的困难是自身的灵台破碎。
他的记忆里只有两岁那年在兔族中醒过来之后的事,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灰小南,所以他以为自己也是一只兔子。
那段在兔族中度过的日子很无忧,很快乐。
他很后悔知道自己不是一只兔子。但是不管主动还是被动,既然知道了,他就想要去寻找自己的真正身份,他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根本之处又在哪里呢?
不弄明白这些问题,他始终都会像汪洋中的一片浮萍般,面对着身前涌来的无尽的大浪,流浪着,漂泊着,不安着。
所以,他一定要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至少要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他是怎么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为此,灵台是最关键的部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到兔族。他意识到‘自我’这个词是在三万里路上,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了走向兔族的回头路,也没有办法再问他是怎么出现在兔族的这个问题。
对他来说,只有灵台被修复好了,他才能探入到精神最深处,找寻那个他所不知道的过去。
只有这一条可以明了自我的路。
不过有一点大壮他们说错了,他并不是灾介龙体,所谓的那个强横的身体力量,只不过是他仅有的支撑着他的身体的筋骨和血液,为了保证他还能像个人一样行动,而被迫地吸收着身体内的无尽能量所带来的附属作用罢了。
知道这一点很令人后怕,怕哪一天脆弱的平衡会被狠狠打破,到那个时候,他还能不能继续活着呢?
“喂~喂~?”
“在不在??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一双手在墨凡眼前晃了起来,把他的思绪重新带回了现实中,小胖子甩了甩脑袋,看着眼前一脸狐疑的青年,低声说道:“我是昨天来村子里的,被林姨领回来的!”
他一边斟酌着言语,一边摸索身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其他的东西。
“小家伙,这套话刚才已经有人编过了!你再好好换一套编!”
“要编得可信一点儿!”
“我……我是真的啊!”闻言,墨凡大呼冤枉。
“这话也被人……”
就在守门的人正要说“这话也被人用过了”之时,一个嘴角带笑的女孩走了过来,来人不过还是孩童年纪,身子却已长得极开,精致的小脸上流淌着点点妩媚之意,一弯好看的吊梢眉如柳叶含春,传递出说不尽的女子风情。
她不过一挥手便打断了守卫的话,柔声道:
“他确实是昨日被林姨亲自带进村里的小人儿,你们便就此登记吧,不需怀疑。”
“是,玲珑阁大小姐!”守卫们恭敬道。
与面对墨凡的戏谑态度完全不同,两个青年在面对着这个妩媚的小女孩之时,言语中饱含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似乎这个柔弱的女子,曾经做出过什么大恐怖之事一般……
“呸,眼睛那么大,看人一点也不准!”墨凡翻着鬼脸嘀咕了两句,转过身来冲着身边女孩一笑,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玲珑。”
墨凡愣在原地,呆了几秒,一旁的女孩似乎看出了他在想着什么,轻声道:“玲珑阁因我而名。”
“唔……你好,我叫墨凡,墨字屋因我而名。”
“扑哧,”听着墨凡刻意模仿她的自我介绍,女孩笑了出来,向前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墨字屋,灵液锻体就要开始了,快点走吧!”
额……谁本名叫墨字屋啊!
墨凡心里腹诽道,脚下动作却不停,经过了在水缸阵中的千绕万转之后,终于在巨大的房间里面找到了那口为他而准备的锻体大缸。
还未走进,一股奇异的恶臭扑面而来,后退一步便丁点味道也闻不出,这股恶臭似是有灵性一般,聚拢在了大缸周围五尺之处。
墨凡捏了捏鼻子,跳到缸壁上,一狠心俯下头去……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不就是灵液锻体吗,谁怕谁呀…!”
硕大的内室里忽然落针可闻,只有这一声声的咕咚声响回荡不息。
“大哥,”一个在缸里泡的龇牙咧嘴的小男孩呼喊着他身边的男子,以一副从未有过的诡异声调道,“你看那边有个真·灵液锻体的猛人……”
“靠,村里猛人多了去了,不差那一个!”被称为大哥的男孩继续与他的缸中灵液做着殊死较量,头也不回地道。
“不是……你抬头就知道了!”
“混蛋,我抬头要是发现你在骗……我……我靠!”大哥一跃而起,差点把水缸踢爆,“这踏马是哪一条神龙转世了!蒙太尼利大主教在上,谁要说齐国没有龙,我第一个赏他两个最爱吃的大嘴巴子,小子我昨天刚被一条龙服务过,今天就又看到了一条真龙转世!”
“大哥,你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瞧,那边长老都要来教育你了……”
“我靠,风紧扯呼!”
大哥一头钻进缸中,再也不顾念身体上涌来的一阵阵灵液锻体之痛。
谁料长老却是理也不理他,径直走向了墨凡的锻体大缸。
“唔,难喝,喝不下……一会再喝!”墨凡拍着鼓鼓的小肚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打了个臭气熏天的饱嗝道:
“大家都是怎么喝……喝……和灵液作斗争的…!”
他看了一圈,见到了大家所谓的‘喝灵液锻体’,顿时两眼无神,一动不动地呆在了原地。
长老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地道:“十年灵芝和二阶魔核还是不够,气力不足,魔猿真血量果然也太少,百妖草和返灵果还要再加一倍吗,唔……四境饕餮的血也可以滴进去两滴…!”
他袖袍一拂,朝大缸中撒下了无数奇珍异草,同时左手摊入怀中,轻轻拧开一个瓶子,小心地滴了两滴绿色液体进去。
水泡爆裂之声顿时在缸中隆隆作响!
墨凡尝试性地问道:“老爷爷,你加的绿色液体是什么啊……”
“哦,没事,是苹果汁,很好喝的哦!”
“冬天,苹果们都熟透了,该红啦!”
“我这个是青苹果汁。”
“靠,你这是饕餮的血吧!老头你…!”
墨凡大声叫喊,正要跳起,却不料一下被老者轻松地擒住了脖子,反手丢进了大缸之中,有缥缈声音从缸边缓缓传来:“小鬼你的体质百年难见,筋骨血脉都有常人百倍的吸收能力,如今虽然不能修行斗气灵力,但好好锻体,假以时日,必可成人形兵器!”
“我顶你仙人个……”
在半空中,墨凡喊出了自己会的唯一一句脏话,是他从驴先生那里学来的。
老驴每次踢人前,都会大吼出这一句,气势磅礴,正气浩然,将对手踢得一击就没有了生育能力。
它说这叫永绝后患,比兵法上的斩草除根还要强上三分。
试问有什么能比让对手断子绝孙地生活在世界上还更狠毒呢?
墨凡想着老驴一张大长驴脸上的正义,落入了缸中,然后他就昏了过去,沉入了缸底。
四境饕餮的血太强!
没有封印的话,一滴血可化万物,可斩千人。
墨凡在非人所受的剧痛中晕了过去,觉得自己能疼晕实在是件好事…
事实上,饕餮的血气并不可怕,四境的普通妖兽血气也还在正常接受范围之内,但是四境的饕餮不一样…!
因为四境是神兽的一道坎,血脉过强的它们被天地设下了无数重束缚,通天四境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道。迈过去成神成圣,焚山煮海,迈不过去便只是强一些的妖兽,究其终身,血脉之力也不过激发一二,神兽传承更是几乎没有!
而越过了这样一道天堑的四境饕餮,又该是拥有着何等强大的伟力?说是有吞天噬地之能也不为过。
这样的家伙,一身血气可想而知达到了何种地步……连天地山川湖海都能轻松消融在体内!
墨凡便是在这样的血气汪洋中沉浮着,时而被剧痛刺醒,然后不到一息昏迷过去,时而被大力拍击,坚持住一息然后继续昏迷过去。
他很痛苦。
他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
现在吃了个够。
而后,在这朵由名为痛苦的养料中滋蘖出的巨花上,一点花须缓缓探出。
濒临破碎的灵台边缘,漫天剑气不断蚕食着旧有的精神海,湖海亦不甘为人所吞噬,拍击出一道道翻天巨浪,与剑气做着不止不休的割据,但是精神海的势弱却是那么明显,征战中的两方都知道,用不了多久这片海就会干枯。
就像谁都知道,再大的海,也大不过天空。
就在这时,一朵不起眼的小花探入了灵台,花须在剑与海激撞而出的巨力下牵扯着,招摇着。
它很小,小到无论与海相比,还是与天相比,都很渺小。
这朵渺小的花在深海边扎下了柔弱的根。
然后,天地亮了三分……天上星光闪烁,海岸绿意盎然!
“比天空更浩瀚的,是人心。”
精神海海底的意识想到,原来一沙一世界,一花一须弥都是真的。
他小看了佛家。或者说在当年的他眼中,天下都是小的。
他是大的。
大到一把剑可以斩开一个新纪元。
但是斩不动人心。
所以他沉入了海底。
海底有鱼,喜吞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