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燕子送给我的师范学校普通话教材很有帮助,我将何老师、叶老师平时教我的专业经验,以及自己的一些体会和感受,一并综合,完成了两篇“作文”,题目分别是“浅议稿件中内在语的表达”和“浅谈播音话筒前的准备工作”,然后按照台里公布的,全国专业刊物投稿地址寄了出去。
在台里周例会召开前,我把两篇“作文”的底稿交到了办公室存档。台里每年底要考核个人的工作任务指标,写不写是态度问题,能否发表是水平问题,凡事首先要讲究态度。
在例会上,洪台长按惯例先公布好消息:何老师创作的广播剧在省台展播评比中获得了一等奖,这是市电台在该项评比活动中,首次获得省级最高奖项。获奖证书发了四个:集体荣誉证书、何老师的创作奖、叶老师的制作奖、我的录音奖。因为获奖通知和所有证书都是寄到台长办公室的,洪台长最先得知获奖消息,所以他留给了大家一个惊喜。
在接着布置了几项工作后,洪台长谈到了,董总他们的“花仙子生日蛋糕”广告宣传事情。他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意见:“以实物抵扣是一种新的合作形式,虽然暂时收不到现金,但是这个实物,是可以作为福利发放给大家的,他们的产品不但有生日蛋糕,还有月饼、京果、麻枣、面包等等,这样台里也减少了部分福利费用开支。另外,它是本土企业,我们扶持它做大做强,就相当于多了一个稳定的广告客户,‘放水养鱼、培植客源’,我们应该以长远的目光,来看待这件事。你们大家认为呢?”
何老师虽然知道“花仙子生日蛋糕”是我的客户,但也公正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赞同洪台长的意见,家里老人和孩子都喜欢吃副食品,作为福利发放,大家都可以接受。不过对于今后抵扣广告费的实物,我们应该有个品种或类型限定,假如抵扣的是农药化肥,我们总不能再开个门店去销售吧?”洪台长表示同意,吩咐办公室草拟一个相应的规定。
马副台长开口了:“我保留自己的看法,因为这个口子一开,以后大家都拿实物抵扣怎么办?台里本来就经费不足,运转紧张。客户有钱就做,没钱就不谈,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
郑主任看了一眼马副台长,说:“电视台和电台的广告创收有很大区别,电视台的广告客户都是主动上门,并且还要排队往前挤,而我们电台的广告客户呢,不但需要自己出门,挨家挨户去联系,有时还要托关系打招呼。这不是坐而论道的事情, 现实就摆在我们眼前,如果不正确面对,那只能等着喝西北风。我赞同洪台长的意见和老何的想法,同时建议,凡是实物抵扣的广告业务不计提成。另外有个题外话,现在有听众反映,我们台的中波发射信号越来越弱了,收听效果越来越差,这对广告创收有很大影响,希望台里的技术部门引起重视和积极解决。”
马副台长瞬间一脸通红,他是分管技术的,技术水平不高不说,还总喜欢对份外事务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有些“不务正业”。他今天算是撞到墙上了,还是被郑主任摁着脑袋往上撞的。
洪台长对郑主任说:“那就这样决定了,散会。”会后,我通知董总做好配合工作,电视台与电台的广告宣传计划进入执行阶段。
二哥回桃阳市的日子渐渐临近了,鉴于大哥家的住房条件和我个人的实际情况,我开始考虑成家立业的问题。我和余红通过董总的女朋友介绍认识后,接触了几次,虽然谈不上互相倾慕,也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和甜蜜,不过,对于结婚之事,我俩算是彼此有意,两厢情愿。我出生在农村,更谈不上什么家庭条件,能找到一个城市媳妇应该知足了。丹丹和燕子是我对美好爱情故事中,女主角的一种向往和憧憬,她们不可能走进我的现实生活,我只有仰看而无法与她们牵手并肩,这是命运的安排,我挣脱不了,也抗争不了。满腹遗憾也好、心甘情愿也罢,父母已定生下了我的孱弱之身,我生命的足迹或许早已划定,我只有抱着积极的心态寻求与命运和解。
我和余红相当于私定终身,本来她家里是有些反对意见的,但她坚守着自己的意愿,并私下找同事在单位开了介绍信,再偷出户口本与我领了结婚证,由此她家里只得同意这门婚事。我问过她,我有什么值得她托付终身的?她回答说,你有一门手艺,今后总会有饭吃的。她把播音职业看作一门“手艺”!好像也有道理,只是表述不是那么高雅。
和余红领了结婚证后,我找洪台长汇报了,结婚住房方面存在困难。洪台长想了想说:“我们办公楼后面有一排平房,其中有一间是电台的仓库,面积虽然不大,但住两个人问题不大,我让办公室派人清理收拾一下,你们就暂时安顿在那里吧,台里正在申请扩建宿舍楼,以后再分配正式住房。”
洪台长毫不犹豫地帮我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我万分感激。其实,何老师事先已经给我出过主意,他住在后面的家属楼,知道这个仓库可以住人,原准备在洪台长一下子没记起来或者表示无能为力的时候,再开口借住仓库的,没想到洪台长这么快就主动答应了。
余红是一位通情达理、善良体贴的女孩子,对婚后暂住仓库没有任何意见,她说这总比在外面租房要好。我手头拮据,只给她买了一枚小克数的金戒指,再我邀请袁领导、董总及他俩的女朋友一起吃了顿饭,算是弥补订婚仪式。
董总还在建设局工作,他安排了施工队的两个小工,利用空余时间帮我修补和粉刷“仓库婚房”,我每天下班后都去看看整修情况,顺便买点烟和饮料答谢工人。一天,在单位门口购买东西时遇见了燕子,她的肚子明显隆起,我奇怪地问她,没听说你结婚的消息啊?燕子说结婚时没有邀请任何同学。我说你怀孕了,要注意磕磕碰碰,怎么一个人在走路呢?燕子说她老公今天出差了,她准备从单位走路回家,顺便活动一下身子。当燕子听说我在整理婚房时,非要我带她进去看看。
到了办公楼后面的仓库,工人还在干活,燕子进房间走了一圈。我见里面粉尘和气味有点大,担心影响胎儿发育,赶紧拉她出来。
燕子说:“虽然简陋了一点,但毕竟有个地方可以住下了。咦,你爱人是哪里的?没听你说过呀?”
我向燕子简单说了下余红的情况。燕子看着我说:“你终于有了归宿,我真替你高兴。以后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过日子,人家既然这样死心塌地跟着你,以后要对人家好点。”
我点点头说:“嗯,你也要保重身体,现在工作和生活都还好吧?”
她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细声说:“还算可以吧,我专业对口,工作不辛苦。只是我老公单位的案件多,工作忙,不是出差就是加班,经常几天见不到人,不过家里什么事,我都不用操心的。”
边走边聊,送燕子到了马路边,刚要挥手道别,她突然从肩包里拿出一叠钱塞到我手里,说:“同学一场,帮不上其他忙,这算是我对你的提前祝贺吧。”
我赶紧甩手推辞,连说不要不要。燕子沉下脸说:“你的家庭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要成家立业了,一辈子就这一回,不能太寒酸。”
我说:“你们俩口子也都是拿工资的,这个人情太重了,我还不起的。”
燕子生气地说:“谁让你还啦?我老公隔段时间就交给我一叠钱,说是单位发的补助和奖金,家里生活开支也是公爹公婆在负担,我手头比你宽裕多了。快拿着,推来推去的,旁人看着笑话呢。”
看见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行人,我木然地接过了燕子手里的钱。她笑着向我挥挥手,小步走开了。我默默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伤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四十
何老师近来心情变化很大,沉默寡言,烟抽得也猛。叶老师说办公室烟味太重,批评他少抽点烟,他苦笑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叶老师见好几次中午下班时,何老师还呆在办公室,丝毫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便不解地问他,怎么不回家做饭吃?何老师说女儿在学校吃,他与爱人现在是各做各吃,他没什么胃口,肚子不饿。叶老师感到很奇怪,问发生什么事了?何老师说,女儿出生后不久,他爱人就开始找各种理由与他小吵小闹,现在慢慢闹得更凶了。主要原因是,嫌弃何老师的家是农村,经济条件不好,同时又责怪何老师不会挣钱,另外还有乡下的亲戚总隔三差五来打扰。
叶老师劝何老师主动与爱人多谈心和交流,尽量化解夫妻矛盾,这样下去对孩子的成长不好。何老师叹了一口气说,原来还可以说几句话,现在刚一开口,要么就吵,要么理都不理了。
何老师是三代单传,他有姐姐妹妹六个,父母和姐妹疼爱他的方式,就是经常带点鸡蛋、蔬菜等乡下土特产来城里看看他,她们条件都一般,只能如此表达爱意和姊妹之情。但他爱人对此不是很理解,再加上她是土生土长的城市人,对乡下人有些偏见。
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让何老师头疼不已,旁人又不方便介入。为了适当缓解何老师的郁闷,叶老师有时会提议玩“闭眼翻台历”的游戏,根据数字大小凑钱后,到门口的小餐馆陪何老师吃午饭,算是给予他一点同事间的温暖。
我的两篇“作文”都在省外专业刊物上发表了,还收到了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稿费,洪台长要我整理好相关材料,准备申报职称评定。我借机向洪台长汇报了我的婚期和婚事准备的情况,洪台长说:“你的家庭情况特殊,台里也帮忙张罗一下吧,餐馆里的酒席太贵,我们就在办公楼后面的院子里办酒席,我来联系厨师班子,台里办公室人员帮你布置新房,到结婚正期那天,没有特殊工作安排的同事都去帮忙。”
大哥本来要求我每月把一半工资给大嫂存着,但大嫂体谅我的交际应酬和人情客往,又私下给我了。我结婚的费用是大哥大嫂另外给的,不过后面费用超了预算,我只得再向他们开口借一点钱。大嫂说没事,但大哥说后面借的钱必须要还的,他的负担也很重,侄子要读书,乡下的母亲要供养,而对我已经做到了扶上马又送一程,实在筋疲力竭了。我十分内疚,更理解大哥的难处,在我的面前,他已经担当了父亲的角色,我这一辈子都还不起。
余红的朋友帮忙订制了便宜的家具,购买了打折的家电,她娘家也没有索要彩礼,能删减的繁琐程序都减了。董总号召一帮同学组建了唢呐锣鼓迎亲队,袁领导托人安排了接亲车辆。
二哥得知我的婚期,提前从武汉回来了,暂时安顿在大哥家。他一回来就帮我搬家具、摆家电、挂窗帘、买回礼……忙前忙后没停歇。我知道二哥手头拮据,没有更多的能力贴补我,他只有埋头干活弥补心里的愧疚,我何尝又不是呢?想帮他,没能力;想开导他,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是被家庭条件和时代给耽误了的一代人,他的苦难无处诉说。
在众人的热情帮助下,我的婚礼简单热闹,特别是董总带头,同学们给的礼金都很重,虽然到时都是要还礼回去的,却缓解了我当时的欠债压力。婚后第二天,我就把后面借的钱还给了大哥。
因为洪台长亲自为我操办婚事,郑主任的一句玩笑话“小刘是洪台长的干儿子”,成了同事们的口头禅。我心里当然是十分敬重洪台长的,但我不会做出趋炎附势和攀高结贵的虚伪,记住人家的恩情就好,没必要讲究形式上的张扬。
洪台长在市广电局家属楼住,我和余红办完婚礼后,买了礼物去他家表示谢意。他爱人看着我俩,笑眯眯地说:“祝贺你们啊,听老洪说婚礼办得还不错,虽说现在条件有些简陋,但你们都年轻得很,这日子总会一步步好起来的。”
洪台长要他爱人去切点水果,然后告诉我三个消息:一是电台扩建宿舍楼的报告批下来了,建设方案正在设计中,我是符合分房条件的,不过建房前,要求个人集资一部分;二是市局雷局长要退下来了,接任的是,下面乡镇调上来的一个姓吉的镇委书记;三是洪台长自己也准备退休,退休后和爱人去深圳,与女儿一起生活。
从洪台长家出来,我看了一眼隔壁的市政府家属大院,想起了丹丹,估计她也已经结婚了,她是幸福的,工作不用操心、房子不用担心、婚礼不用费心……我们走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她对我的帮助是那份纯洁的同学友情的延续。
根据洪台长估算的数额,交纳建房集资款我是有把握的,袁领导在工商系统工作时,介绍的几笔广告业务都是长期客户,广告费提成加上婚后结余的钱,再想点其他办法,问题不大。
何老师经过一段时间的苦闷挣扎后,不得不接受了他爱人的强烈要求,离婚了。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影响也不好,他尝试过许多办法来挽救,无可奈何花落去,春水东流燕北飞。于是,何老师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他准备停薪留职,只身前往南方的滨海城市浦海市。我的理解,这不是下海,是他需要一个陌生的环境,来忘掉自己的心伤,抚慰自己烦燥不安的情绪。这是一次艰难的抉择,此去不知归期,上小学的女儿没法带在身边,还得托付年迈的父母前来照看。
中午,我和叶老师在办公楼门口的小餐馆为何老师饯行,何老师把女儿从学校接了回来,又叫来他母亲一起吃饭。叶老师点了几个菜,大家的心情都很感伤,没怎么动筷子。看着何老师不断往女儿碗里夹菜,叶老师扭过头去眼泪直往下掉,何老师的母亲更是不停地在抹眼泪。我劝何老师自己也吃点,路途太远,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才能达到的。何老师拜托我们,有空帮忙照顾一下家里和孩子。我说不要担心,我不是也住在院子里吗,有什么事随时电话联系。
何老师的女儿慢慢从我们的谈话中,感觉到了爸爸是出远门,什么时候能再见到爸爸,还不得而知,于是渐渐地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目不转睛地看着何老师,眼泪在打转。何老师的朋友开车过来,准备送他去车站,我们刚起身离桌,孩子猛地抱住了何老师的腿,不断摇晃,大声哭喊,何老师蹲下身子,抱着女儿给她擦眼泪,贴着脸说:“乖啊,在家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学习,等爸爸安置好了,就会回来接你的。”
我和何老师的母亲拉着孩子,何老师上车了。孩子变得歇斯底里,不断地跺脚,撕心裂肺地叫着“爸爸不要丢下我呀!我要跟你一起走!”我看见何老师抹了抹眼睛,挥挥手关上了车窗,孩子的哭喊声令人心碎……
何老师走后,我担心孩子的心理暂时不适应,有时就在单位门口等着她奶奶接她放学回家时,和她聊几句,孩子很听话,学习成绩也好。隔段时间,我就与何老师电话联系,让他不用担心家里,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我还曾在院子里遇见过何老师的父亲,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却时常步行几十公里路,做贩卖马和骡子的生意。我劝他注意身体,他爽朗地笑着说,闲不住呢,挣点钱给孙女做学费,多少也能帮衬一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四十一
下面乡镇的吉书记调上来了,接替了市广电局的雷局长。往往新的领导上台,关于他的仕途生涯和个性特点就会有些小道消息传来,吉局长也不例外,听说他是从乡镇的一名通讯员一步步升迁起来的,因为有“削得一手好苹果”的特长而得到领导的赏识和提拔。据说吉局长可以在眨眼功夫完整削好五只苹果,果皮贴在果肉上,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吃的时候只要用手指拎起果皮头,果皮就像弹簧一样一圈圈被揭下,且宽厚均匀,不会断裂。如此这般,领导带在身边自然有面子,时间长了,与领导的交情也就加深了。还有传闻说,吉局长很有领导魄力,做事果断,能够力排众议做出决策。我想这应该与他的仕途经历有关,从通讯员的位置熬上来可不简单了,那么多年都是鞍前马后服侍人家,轮到自己做主了,还不得扬眉吐气,一切老子说了算!
全局干部职工大会在市党校礼堂召开,在台上就坐的只有吉局长,其他所有干部职工,包括副局长、科长、台长、副台长等,一律从台下第一排起,顺延就坐。
吉局长的讲话简短而精炼,大致的意思是:①治理庸懒散的现象,彻底改变现有的不良工作作风(新官上任,树立威信);②竞争上岗、优化组合,能者上庸者下(要想富,动干部);③全员皆兵、全面创收,提拔和重用经营性人才(淡化了新闻宣传的主业,开启了有偿新闻的商业化模式);④抓大放小,发展壮大创收实体(除了现有的市电视台和有线电视台,要挤出资源创办市经济电视台。市电台要狠练内功,实现自给自足)。吉局长最后要求各级管理干部要认真领会讲话精神,并结合各自的工作岗位,拿出具体思路和方案。
会后,有人说,吉局长不愧是乡镇党委书记出身,抓经济有一手,有钱就会有一切;也有人说,外行来领导内行,搞不好就是个乱摊子。
自何老师走后,我好像少了主心骨,心里空荡荡的。台办公室通知我下楼去拿职称证,评上了二级播音员。路过洪台长办公室,见门掩着就进去坐坐,洪台长问我:“建房集资款准备好了吧?明天公布分房人员名单后,各人就要把钱交到财务室的。”
我说:“凑齐了的,我明天就交到财务室。”接着我说起市电视台已经给每个科室每个人,都下达了广告创收指标的事,洪台长“哼”了一声说:“瞎折腾,不务正业,桃阳市广告市场就这么大,都出去拉广告搞创收,还不得抢破脑袋,唉,我准备退休了,对这种事就少发表议论了。”
“那您退下来后,电台后面的工作怎么办啊?”我想探探洪台长的口风,以便自己有个思想准备。
洪台长一边收拾柜子里的文件和书籍,一边说:“市财政拨给电台的事业经费,局里要挪去筹办经济电视台,电台以后要自己养活自己了。难办啰,看后面领导的本事吧。”
我又问了一句:“那您估计由谁来接您的手呢?”
洪台长低着头,目光越过老花镜,看了看门外,小声说:“你知道就行了,莫到外面乱说啊,记者部的文主任来接替我的位置,她哥哥原来是吉局长的上级领导。”
从洪台长的办公室出来,路过记者部,我顺便看了一眼,文主任不在办公室。我的心情有些失落,文主任的形象刹那间闪进脑海:单眼皮、戴眼镜、齐耳短发、削瘦的尖脸型、薄纸片似的大嘴唇,永远是一副假笑的样子。她写的稿件比较难播,但不许编辑和播音员随意修改语句,为此,叶老师和我都曾与她发生过争执。叶老师私下说,要不是她哥当领导,她怎么能从农药厂的一名普通职工调来电台当记者?嗯,也是,人家上面有人呐,文主任平时不显山露水的,马上就要当一把手台长了。
因为女儿生日到了,加上和董总、袁领导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借此邀约他们两家人一起到餐馆吃顿饭。董总的生意很好,独占了桃阳市生日蛋糕市场的三分之二,其他系列产品也很畅销,连锁门店变成了四个,他结婚后就辞职当私企老板了。袁领导在政府机关工作,凭借自己的勤奋努力和才干,被任命为团市委的主要领导,有级别了,仕途可期。
吃饭时,我聊起了我们单位领导变动的事情。袁领导说:“这很正常啊,副镇长想当镇长,镇长想当镇委书记,镇委书记想进城,城里哪有那么多空闲位子呢?只有加快人事代谢,城里的科级干部到了差不多的年龄,上不去的就早点退下去啰,调上来的也不一定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坑里填上白菜、大葱都有可能,你非要强调专业对口,那好多干部只能干瞪眼了。”
董总叫他爱人出去买了三包高档烟,分发给我和袁领导各一包,再递给我们一人一支,接着话头说:“袁领导终究是干部,讲话一套一套的。不过,‘办公室政治’我是领教过了,耍心眼玩诡计,很考智力的,都在踩着别人的肩膀拼命往上爬,不爬的原地踏步,爬得不积极还会掉下去。还是我这儿好,聚精会神做生意,一门心思挣钱,来,喝一个。”
放下酒杯,我问董总下一步的企业发展计划,他说:“现在企业的牌子算是打出去了,在各乡镇都有很高的知名度,产品在全市的市场占有率接近二分之一,后面分两步走:一是在各乡镇开办连锁店,总部统一管理和供货;二是扩建厂房,购买专利技术,生产人造奶油,销售全国。”
袁领导问:“人造奶油是什么东西?还能销往全国?有竞争力吗?”
董总说:“就是制作生日蛋糕必须用到的原料,你想想,全国该有多少家蛋糕门店啊?我们调查市场了,现在生产人造奶油的厂家都不愁销,形势好得很,再说我们自己每年的用量也很大,这样我的成本就会降一大块,这都是利润呐。”
我有些顾虑,说:“这样的话,资金压力会很大,各乡镇的连锁店需要租金和装修费、扩建厂房需要建设资金、购买产品专利需要专利费,再加上启动资金,不是小数字啊,还有组建生产、管理和销售队伍,都不是小事。”
袁领导也摇着头说:“我建议踏踏实实地一步步走,先创办乡镇连锁店,等这步棋走顺了,赚到钱了,再上马人造奶油项目,这样保险一点,万一以后奶油产品的生产经营遇上困难,市区各门店和乡镇连锁店的生意还能做后盾。”
董总“哈哈”大笑,他说:“我理解两位兄弟的担心,不过你们放心,我已找到了合作伙伴,生产场地、购买设备、启动资金这些,都有着落了。市场就要抢占先机,我现在不做,人家就会做,等到时再攻占市场,成本就高了,利润也薄了。哦,对了,袁领导是有级别的干部,我不能耽误他的仕途,你做好准备,时机一旦成熟,就辞职来和我一起干,就你现在那点工资,没什么搞头的。”董总盯着我说。
我看了一眼董总的爱人,她与余红和袁领导的爱人在一旁聊天,没注意到我们的谈话内容。
我朝董总呵呵笑说不用工资,随时给你帮忙。袁领导和我毕竟不是生意人,继续辩论下去没有意义。饭后,董总偷偷示意我稍等一会,待袁领导俩口子走后,他把我单独拉到一边,从手包里拿出一部手机说:“这是我换下来的旧手机,袁领导有公家配的,不用管他,就送给你将就用用吧,不过话费挺贵,你节约点打电话啊。还有一件事,燕子前不久来店里买副食品,刚好我在,看见她情绪好像不是太好,两根手指还缠着绷带,问她怎么回事?她支支吾吾的。我怀疑她和老公是不是干仗了?你离她单位近,有空去看看吧,都是老同学,互相关心一下。”
回家的路上,余红抱着孩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心里满是困惑:燕子发生了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