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接到入取通知那天,我长长舒了口气,我终于可以逃出这个该死的村子,走进自己梦想的大城市。
可我原本愉悦的心情,在看见通知书上名字时,变成了另外一种愤怒。米粒,我奶奶给我起的名字。我讨厌这个名字,就跟讨厌这个村子一样。
我家在这个村子是个特殊的存在,从别的地方搬来,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换句话说,也就没有生存的依靠!而且我家刚搬来的时,只有我奶奶和爸爸两个人,家里没有主事儿的,没少受欺负。
后来,王家人看不过去,从他家的一亩三分地里划了小小一部分出来给我们。
当王家张罗着,忙里忙外的时候,他们根本不清楚我奶不需要这样的帮助。她最讨厌别人的好心,因为她觉得那是施舍,不但如此,她还要记下很大的人情。
我爸爸曾经跟我说,他有两个妈。当我还小的时候,我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后来我上学,读书也就明白了些。
算算我奶奶的年纪,再算算我爸的年纪,我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我奶曾经给人做过小。
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敢问,也不想问。等我彻底从这个家出来之后,我才渐渐有所耳闻。我老家临近边境,尽管六几年的时候,我老家那边也很穷,但至少比北朝鲜好很多。
北朝鲜就有很多的漂亮姑娘跑过来给人做媳妇,要求不高,给口饭吃给个地方睡觉就行。因为是属于同一民族,语言上也没特别大的差异,所以那时候就会有人偷偷的留下个偷渡来的女人,对外人就说是自家远方亲戚,在家就留作小老婆。
但这样的婚姻也不长久,有时候逃难来的人将中国话学明白了,也会离家出走。
我不知我奶奶是不是这种情况,但她在家从不说汉语是真的。我奶很严厉,对我如何要看她心情。
好的时候,会将从外面得来的好东西都给我吃,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对我说,米粒呀,你将来一定要争气,给你爸和奶奶争气。我不明白她话是什么意思,但为了好吃的,我就会点头答应。
大多数时候,我奶心情都不好。每当这时候,她对我非打即骂,这时候她也会对我说,你个丫头片子,以后能指望你什么?要是不能出人头地,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算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不会像别人一样求饶,更多时候,我甚至连哭都不会哭。我就憋着,将那句要出人头地深深印在心里。
我爸说我是倔驴,将来要吃亏。我才不在乎他怎么说。我只想知道奶奶口中的出人头地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大房子住,有好多钱,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做什么都不用看别人脸色!”我爸说这话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我们村上的富户那颐气指使的样子。
我临走去大学前,王家那个叫王强的小子又来看我。从我记事儿起,他们家就没少帮我们,不是送点吃的,就是送来点生活用品,也会送点破衣服什么的。
后来我家有地了,他家那几个大小子也会来帮忙种地。每当这时候,我奶的表情就十分复杂,有感激也有受人恩惠那种很伤自尊的感觉。
每次王家人过来帮完忙,我奶就会让他们留下吃饭。那几个大小伙子也不会客气,让他们留下就留下。
都是长身子的时候,几个人能吃下去我家好几天的口粮。我不高兴,我让我爸和我奶去说,让他们别来了,可我奶他们说我不懂事,说这是恩情,要还。
恩情,两个字深深压在我心上,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米粒,你上学以后也不用担心学费,我家替你出!”
王家知道我家没钱,出不起学费,特意让王强将学费给我送来。这时,王家那几个儿子基本都出去打工,生活早就好起来。泥土房子也换成了砖瓦房,就这个年纪最小的王强留在家里帮着照顾田地。
“不用!”我冷冷拒绝,“你是我啥人?我凭啥要你家钱。以前我小,我家要你家帮忙,现在我长大了,以后我能赚钱养家!”
“你是我妹子!”王强被我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很不好意思的看着,“就算你要赚钱养家,不也要四年之后,等你能赚钱了,还我就行!”
我看了眼王强,没搭理他直接回家。吃饭的时候,我将这事儿跟我爸我奶说了,他们先是沉默,最终我奶开口,让我拿着那钱读书去。
我当时还挺纳闷,那是好几千近万块钱,我奶说收了就收了?这有点反常,太反常了。
当天晚上,我的疑惑就被解开。我奶和我爸商量,不行就将我许给王强。这样我家也不占他家便宜。
那场商量,基本上都是我奶奶在说,我爸在听。最终,我爸只说了一句好,王强那孩子也是个老实人,我跟他不会错。
我的命运似乎在一瞬间就被定了下来,完全没经过我同意。我当时就闯了进去,质问他们,我要是嫁了个农村人,还怎么出人头地?
我爸吧嗒嘴没说话,我奶用朝语嘟囔一句,小丫头片子,再蹦跶能有啥出息。
“没出息你为啥要我去上学?!”我怒吼出一句。
我奶和我爸都愣了,显然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为啥非要我上学。真走那天,我和我奶赶了好几十里路到了火车站,王强要送我,我没让。
“米粒呀,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赚大钱,就算是和王强结婚了,也能做大,做得了主!”
我没回答她的话,那时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想法,我绝不会给王强做老婆。我从这个村子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永远不会。
上了火车,我还能看见我奶在站台上抹眼泪,嘴里嘟囔着什么。不用听我就能猜出来,应该是出人头地之类的话。
出人头地,我一定会做到,不管用什么方式!坐在硬座板上,我发出我这辈子第一个誓言。
当火车缓缓开动,我从窗口看去,我奶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收回目光,我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想给自己改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