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轻型汽车公司,供应科。
丁志文看了看表,慢条斯理的把茶杯里的茶水喝干,把杯底的茶叶末倒进了垃圾桶。
坐在他后面的女同事小岳立刻嬉笑着道:“吔,老丁叔你不是说头道水、二道茶,三道是精华吗?怎么今天第二道水就歇了?怎么,这茶叶不合口味?”
老丁头呵呵一笑道:“我今天中午要去吃大席,要是现在喝一肚子茶水,那到时候看见山珍海味,还吃得下吗?”
“吃大席?去哪里吃大席?”
岳玲珊夸张的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道:“老丁叔,你这是要去参加小李的婚礼吧?”
“呵,你这都看出来了?”
老丁转头看着岳玲珊,笑容有些玩味。
【你们三个今天盯了我一早上了,不就是等着看我是不是去李野家吃席吗?还跟我装?】
老丁吃过的盐比岳玲珊吃过的米都多,平日里岳玲珊一上午能去其他科室串八回门,可今天上班后屁股愣是没有挪窝,还总是往老丁身上看,不就是在等着一个“打助攻”的机会吗?
果然,岳玲珊话音落后,正在专心研究国际形势的吴科长说话了。
“老丁啊!你说要去李野家吃大席人家请你了吗?”
老丁瞥了吴科长一眼,果断的道:“没请!是我死皮赖脸非要去的。”
“.”
老丁一口就把话给说死了,也把科室里的几个同事给噎住了。
本来大家都把后面的话都准备好了——“他请你吃大席,为什么不请我们?瞧不起谁呢?”
鸡毛蒜皮就是这么来的,明明他们跟李野不熟,结果还要逮住由头,给李野摁一个不通情理、低情商的帽子。
结果老丁不按常理出牌,五十七八岁的人了,直接给你来个半开玩笑的“我死皮赖脸”,伱能找谁说理去?
你敢传老丁的闲话?真的到处嚷嚷老丁死皮赖脸?
靠,他明天能抽你大嘴巴子你信不信?
快退休的老油条了,逮住三分道理,拍着桌子跟厂长对骂都不带怂的,你PUA他?
可拉杰拨刀吧!
但是眼看着老丁慢吞吞的就要出门,吴科长总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冷冷的道:“老丁,这还没到下班的点呢!你这算病假?还是算事假?”
“哼哼~”
老丁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伸手从兜里拿出一张请假条,拍在了吴庆义的桌子上,然后扬长而去。
吴庆义感觉像吃了个苍蝇一般难受。
老丁早就准备好了假条,就好似料定了吴庆义要“不讲情面”似的,这种一切都在他人掌握之中的感觉,让吴庆义这个科室老大非常难受。
而且吴科长现在回味老丁刚才的那一抹笑容,已经确定这事儿没完。
估计以后他想要早走一会儿,老丁都会问他一句“你是要早退还是请假?”
【老丁是傻了吗?为了一个小李敢跟我过不去?】
吴庆义很生气,但是生气之余,他又觉得老丁好像也不怕跟自己过不去。
老丁也是副科长,跟吴庆义是平级,这要是混不吝的跟自己撕把起来别人还不都来看笑话?
老丁半条腿都进棺材了,可他吴庆义还有大好的前途呢!
吴科长越想越气,就听到岳玲珊道:“科长,那个小李也太不像话了,他要么就一个都不请,要么就应该都请,单单只请老丁是怎么回事?”
同事郑捷民淡淡的道:“这你还看不明白?人家瞧不上我们呗!”
“哼,瞧不上就瞧不上,狗眼看人低。”
“.”
如果李野在现场听到这些话,一定会大呼冤枉:“明明是你们先瞧不上我的好吧?到底谁是狗?”
。。。。。。。。。
老丁出了供应科,快走到大门的时候,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老丁,你这是要干嘛去呀?”
老丁回头一瞅,发现是厂办的陆知章。
于是他笑着道:“我要去吃我徒弟的喜酒呀!陆主任你这是要去哪儿?”
陆知章笑道:“咱俩是去一个地儿,不过你们科室怎么就你自己去呢?”
老丁笑了笑道:“人家小李觉得自己才来,不好意思收大家的份子钱,就没打算请同事们过去,但我是他师傅,他总得问我一嘴吧!所以我就请个假走一趟喽!”
种花家的人情世事是一门学问,就比如这个份子钱,讲究个有来有往。
你前面没给人家份子钱,那么后面人家就可以不去。
那些前面不给人随份子,后面却面不改色请别人过来吃席的人,就最令人讨厌。
李野刚来,前面又没给别人随份子,那么不好意思找人要份子,也算说得过去。
不过陆知章却奇怪的道:“请假?老丁你还请假了?”
老丁道:“可不咋地,我假条都交给我们科长了。”
“.”
陆知章愣了一下,差点儿就憋不住笑。
轻型汽车公司在合资之后,对于上下班时间是卡的很严,大家中午吃饭、下班都不会提前下楼。
但请假是要影响当月奖金的,尤其是还有了假条这种证据,平时准点吃饭大家克服一下没问题,但要是影响到奖金.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家一般都会互相通融一下。
但是现在老丁为了去吃个喜酒,竟然被逼着交上了假条,那么可想而知,供应科里的事儿,肯定很有意思。
两人出了厂门,就看到一辆红色桑塔纳正在打着空调等待。
老丁意外的道:“小李说十点钟派车来接我们,不会是这辆车吧?”
“我也不知道啊!”
陆知章瞅了瞅车牌,不是李野平时开的那辆,也不太确定。
但是车上的人看到两人出了厂门,立刻就下车迎了过来。
“两位是陆主任和丁科长吧?是李野让我来接你们的,没事儿的话咱们就走吧?”
“欸,走走,还真麻烦你了。”
“不麻烦,今天就给我派了这一个活儿,待会儿喝完了之后我再把二位送到家.”
“好嘛!这还管接管送啊!”
老丁感受着空调车的舒适,觉得自己那个小徒弟还真会来事儿,也真有点能耐。
但是陆知章看着这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总感觉不像是司机。
于是他就问道:“同志你怎么称呼?也是那个风华服装的?”
对方答道:“我姓田,田洪山,以前确实是风华服装的,后来出来单干了,但我跟李野的关系可更好了,所以二位千万别跟我客气”
“单干好啊!那我们得称呼您田老板了,”老丁笑道:“听口音田老板是京城人吧?现在干着什么买卖?”
田洪山一边开车一边道:“我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专门经销各种缝纫纺织设备,不过以后可能会扩大业务范围,做一些汽车配件方面的生意,说不定以后还要麻烦到二位头上来了呢!”
“呵呵呵呵,那不算麻烦,到时候尽管来找我们就行。”
老丁爽快的答应了,反正他们供应科每年接待的配件商不知道多少,大家吃吃喝喝的很正常,至于采购你们的配件就别太当回事儿了。
但是当老丁到了李野请客的饭店之后,却立刻就改变了想法。
今天的婚宴是男方、女方一起请客,所以李家和文家都在门口迎客,文庆盛那张脸,老丁可是认识的。
毕竟轻型汽车公司就三个股东,中粮里又有几位副总?
他用肩膀撞了一下陆知章:“欸,陆主任,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文副总?”
陆主任低声道:“什么叫是不是啊?那就是,而且你可别叫人家副总,他可能这几年就要升了。”
“嘶~”
老丁吸了口气,压低嗓子说道:“你准备上多少份子钱?”
陆知章砸吧砸吧嘴:“我准备上五块来着,你觉得少了不?”
少了不?你说少了不?
如果是按照正常行情,那肯定是不少的。
虽然从八二年开始,内地企业的工资就开始上涨,但是八六年普通工人的工资也不过百,
到了九几年平均工资才两百多,所以这会儿五块钱的份子钱就不少了。
可你看看这种场合,五块钱拿得出手吗?
就在这个时候,文庆盛忽然往前两步,对着门口刚到的一个人开起了玩笑。
“老薛你这大忙人可算来了,我这左等右盼的,那可是望眼欲穿啊!”
“你可别文绉绉了,我听了瘆得慌,”老薛好笑的道:“今天我爹不是早就过来了吗?我这就晚来一会儿,就要被你数落,今天我必须多跟你喝几杯,给你赔赔罪,行了不?”
“我酒量可不如你,不过今天我给你找个酒量大的,李野,过来”
文庆盛把李野招呼了过去,给他介绍道:“这是你薛叔叔,一身的本事世间少有,你以后要多学着点儿”
“.”
李野和那位薛叔叔寒暄了一会儿,人家掏出了五块钱,在账房先生那里入账了。
“走,五块钱正好。”
陆主任赶紧拉着老丁上去,跟李野笑着打了招呼,然后每人五块钱入账了。
两人入席之后,老丁就问陆主任:“刚才那个老薛你是认识的吧?”
陆主任反问:“你不认识?”
老丁摇了摇头。
他确实不认识,但他却会观察陆主任的情绪变化,所以确定陆主任认识那人。
陆主任低声道:“一机部的头头之一,去年开会我远远的看过一眼。”
“哦~”
老丁恍然大悟。
虽然一机部在前两年就改成机械工业部了,但这些老工人还是习惯老的称呼。
如果中粮还只是老丁他们单位的股东的话,那么一机部就是它的婆婆,想让你受气,你就得受着。
老丁忽然想起了一个小时之前,跟科室同事斗的那几句嘴。
【人家还真是瞧不上你们,不过我可不是死皮赖脸来的,是李野请我来的,还给了我两盒好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