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有人说过,谁也别瞧不起农民,因为捋着你家族谱往上数三代,全都是农民。
傅桂茹的老爹也是农民出身,所以就算他死在城里,他的坟却在乡下,
只是傅桂茹带着一儿一女在玉米地里来来回回的钻了半个小时,愣是没找到印象中的坟头。
七月的玉米地就是个不透风的蒸笼,人在玉米地里逗留过久,浑身都是汗水。
而玉米的叶子边缘有锯齿状纤维凸起,拉在浸满汗水的皮肤上之后,能让人深刻体会到什么是“酸爽”。
【这年头的布料能不能搞出防晒衣来?如果能,我回去就安排工厂生产。】
李野这会儿就挺酸爽的,胳膊上全是被玉米叶拉出的印子,丝丝拉拉的痒的难受。
但他不敢叫苦,因为老娘傅桂茹带着妹妹傅依若,也在前面焦急的寻找呢!
两个女人身上的汗水和印子比李野身上的还多,李野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资格叫苦?
十分钟之后,从小吃苦最少的傅依若终于忍不住了,噘着嘴对老娘说道:“娘,这里一个坟头都没有,你是不是记错了地方呀?”
傅桂茹停住了脚步,沉默良久之后,才酸涩的笑了笑,无奈的道:“可能是吧!我这年龄大了,记性也不好了,咱们就到大路上祭奠祭奠吧!”
李野看着走出玉米地的老娘,也能品味到她的落寞和怅然。
老娘的记性非常好,刚才在来的路上,每一个拐弯,每一条堤坝,甚至几颗老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就算不能精准到某个位置,但娘仨已经把方圆几百米的玉米地找了个遍,怎么着也该找着了。
所以说只有一种可能,傅家的人二十年没来上坟,祖坟都被人给平了。
李野问过傅桂茹了,自己虽然没有舅舅,姥爷就傅桂茹一个闺女,但却是有两个远房堂舅的。
也就是说虽然同宗同族,但这么多年来人家连管都没管。
也是呢!宗族本来就是以前人们为了应付各种困难危机形成的互助组织,讲究的就是一个互相付出、互相帮助。
别人婚丧嫁娶打墙盖屋的时候你们家没人出力,又怎么指望人家在清明节的时候,给你家祖坟添两铲土?
李野紧跟上去,对着傅桂茹道:“娘,要不我去村里问问吧!这么多年了,田垄都不知道变了几回了,兴许我们真找错了呢?”
“不用了,”傅桂茹平淡的道:“既然人家怕受我们的牵连,我们去了不是让人家不自在吗?反正老傅家这一代也没了男丁,以后也就不用来了。”
“.”
在种花家这个地方,为什么重男轻女之风盛行了上千年,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家里没有男丁,那么最多一两代,上坟的人都没有了。
傅桂茹的父亲是亲兄弟三人,两个被抓壮丁去了南洋,留下李野的姥爷在老家看守祖坟,结果却只有傅桂茹这一个女儿,
李野和李悦这一代还好,但等到李野的下一代,大概率是不会再来扫墓上坟了。
娘仨出了玉米地,跟在外面守着汽车的文乐渝和李悦汇合。
文乐渝本来也要跟着下去找坟头的,但傅桂茹不让,而且还让姐姐李悦陪着,因为这会儿谁也说不准文乐渝是不是兜崽了,必须要小心伺候。
傅桂茹招呼了一下,大家就从后备箱里拿出带来的贡品,准备点香招魂。
这也是后世很多漂泊在外的游子常用的办法,一柱清香音传千里,也不知道祖宗能不能听的到,但求心安罢了。
但是李野刚刚把东西铺开放在地上,老娘还没开始点香念念有词呢!一个黑脸老汉就从远处的一个窝棚里跑了出来。
“嗨,谁在那里?你们是谁家的?”
“.”
李野看着呼哧呼哧跑过来的老汉,一边掏烟一边说道:“大爷,我们是来上坟的,不是偷棒子的。”
老头愣了愣,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偷棒子的,谁能开着小轿车偷棒子啊?我是想问问,你们是不是老傅家的亲戚。”
“大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野赶忙把手里的烟卷给老汉递上,还给他点着了火。
“唔,这烟不错,带嘴儿的。”
黑脸老汉先是把烟点上,然后指着下面的玉米地道:“这片地里就只有傅家的祖坟,换了别人也不会来这里上坟啊!”
李野心说有门,继续问道:“大爷,我们下去找了大半个小时了,没找见坟头呢!”
老汉的眼里有精光一闪,笑着问道:“伱们说了半天,还没说是不是老傅家的亲戚呢!”
李野点头答道:“是的,傅应城是我姥爷,这是我姐,这是我媳妇儿,我们刚结婚,按规矩过来上坟的。”
“哦~”
老汉看了看李野和李悦,然后又扫了一眼傅桂茹,然后说道:“坟头就在下面,只是你们没找对。”
老汉叼着烟卷就下了堤坝,钻进了玉米地里。
李野等人紧随其后,这次就连小媳妇儿文乐渝也赶忙拎起贡品跟上去了。
老汉对这里很熟,就算玉米地里不辨东南西北,但他很快就停在了一条田垄上。
“喏,就这两块砖,就是老傅家的祖坟,一个是傅忠宪,一个是傅应城。”
李野诧异的看向了田垄上的两块砖。
两块砖相隔不远,上面覆满了泥巴苔藓,几乎跟脚下的黄土地浑然一体,不注意都看不出来。
但是傅桂茹却恍然大悟,走上去捏住砖块翻了过来,露出了砖块的背面。
砖块的背面上,有几层灰色的草纸,一看就是上坟的黄纸腐化形成的。
在东山上坟,有压坟头纸的习俗,坟头砖块下面的坟头纸可以保存好几年,
之所以有这种习俗,就是向周围的人证明,这家坟头是有后人的,闲人别乱动,更别乱挖,要是随地尿尿或者不小心刨了祖坟,我们可跟你拼命。
李野现在看砖块下黏连的草纸层数,显然最近两年一直有人在上坟。
傅桂茹沉声问道:“大叔,这几年是东沟村傅家的人过来上坟的吗?”
黑脸老汉笑了笑道:“他们怎么会来上坟,躲还来不及呢!这是西沟老囊瓜两口子过来压的坟头纸。”
“老囊瓜?”傅桂茹愣了一下,忍不住的问道:“他们怎么会来给傅家的人上坟?”
老汉使劲抽了口烟,淡淡的道:“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但前面小二十年都是老囊瓜两口子过来上坟,也没啥贡品,最多一个馍,两张纸的事儿,”
“本来老囊瓜还寻思着铲两锹土,筑筑坟头,但东沟傅家的人不发话,谁也不敢在这坟头上动土不是?所以这些年风吹雨淋的下来,就剩这两块砖了。”
“.”
傅桂茹点了点头,轻轻的说道:“有两块砖也是好的,起码还有个上坟的地方。”
老汉看着傅桂茹,忽然问道:“这位姑娘,你是这老傅家的什么人啊?”
傅桂茹沉默数秒,赫然笑道:“当然是亲戚。”
“亲戚.”
老汉笑了笑,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