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在废墟间,持续的燃烧了一个晚上,依旧没有熄灭。
白亮的曦光随着徐徐上升的朝阳,将稀薄的热量散播向广阔的荒原。
头上毛发掉光,周身褐黄的驽马飞快跃上了高耸的麓坡,毫不减速的跑进了废墟中。
去掉缠身的绷带,有根脸庞的泛黄皮肤上,在曦光中突兀出一块块红嫩的新肉。
就好像与生俱来的红色胎记,点缀在有根那张遍布着疤痕的可怖脸上。
依旧没有熄灭的火已经小了很多,再不复昨夜深时的汹涌沸腾。
几十只周身覆着黑羽的鸦鸟在废墟上的低空中展翅盘旋,鸦鸟起降在没有火的墟地上,鸦鸟们稍弯的利喙上俱沾着枯涸的血渍。
“嘎!“”嘎!”“嘎!”。。。
聒噪的鸦鸣,充斥在天地间,给焦色的废墟,更加添了几分悲呛。
废墟中央处,立着一个木桩。
木桩的桩体上,横连着一根木架。
木架的顶端,连着一根下坠的麻绳。
麻绳的另一头拴住了一个人的腰,满身俱是窟窿和羽箭的人被麻绳吊在木架下。
张愈身体中的血在八个小时前,就已经流干了。
有根驱马快速绕过流血的地面。
一路上,他胡乱的朝着周围挥动起左手,在他左手的五指间溢出无数道金色灿光。
无数道形如长舌的光剑刺向离他不远处的鸦鸟,爆烈的元气在乌鸦身上打散出一蓬蓬乌黑的羽毛,同时将乌鸦的鸟身碾成一团烂泥,并将烂泥轰进了土里。
“吁~!”
有根猛然拉起套马的缰绳,厚唇间涌出白沫的驽马立刻驻步不前。
被吊在木架下的张愈低垂着头,脸庞隐在细密的长发中。
有根打量着张愈遍布箭矢与伤痕的身体,最后将视线停留在覆住张愈脸庞的密发上。
零星金芒从有根眼眸的深处透散出,透过密发的间隙,注视着残留着血迹的脸庞。
张愈的眼睛一直没有闭上,大瞪的眼眸一直凝望着下方,眸上瞳仁微散。
双目对视。
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却还活着。
沉默片刻,有根抿起嘴低下了头。
他拉动了下手中的缰绳,驽马会意的朝前踏步,穿过了木桩旁。
缓行在废墟中,入目处尽是碎土残壁与巨石,之间到处都能见到死者的尸体。
老人,孩子,妇女,精壮。
都躺在地上。
有根观察着周围的惨状,越发苍白脸上,神色越发的阴沉。
“还有活着的吗!?”
阴沉着脸,有根朝着四周,大声发问。
“还有活人吗!?”
有吗?
回答有根的,只有聒噪的鸦鸣,与火中的“噼啪”声。
突然,有根再次拉起缰绳,驽马在废墟间停步。
翻身下马,有根上前几步,整个身子便僵住了。
在有根身前,那片泛红的地面上,有三根交叠互搭的焦黑木板,些许的小火在木板上顽强的燃烧着。
被火烧燃的木板下,是一快被火熏成红色的碎瓷片。
呈曲面的瓷片凸面朝着天空,在那凸面的中央,涂着横直的黑色釉彩。
僵立在原地良久,有根蹲下身子,朝着瓷片伸出双手。
流溢着金光的手掌持续的颤抖着,零星的水光在有根的眼眸间闪现。
拨开燃火的木板,一把抓住涂釉的碎瓷。
有根拿起瓷片,正要站起身,却看到了瓷片下的焦黑手掌。
那手只有手掌部分**在地表,其他的部分都埋在土里。
那手掌的面积,只有成年人手掌的一半大小。
那是一个小孩的手掌。
那小孩是一个老妪的孙儿。
那老妪年入古稀,满脸皱纹,满头白发。
那老妪只有一个孙儿。
那小孩很天真,胆子很大,却很怕刘恒,也很怕有根。
老妪曾经用瓷盅为有根熬煮过草药,小孩曾经在离有根的不远处和其他孩童们嬉笑打闹。
老妪曾经在草云郡外的流民棚边上,喊了有根一声。
泪水止不住的从眼角处涌出,半蹲在地上的有根垂头看着孩子幼小的手掌,再也压抑不了心中的悲伤。
“啊~!!!!”
潸然热泪,滴滴淌落在小手的手掌上。
有根只觉内心被撕裂了一般,忍不住的昂首悲嚎。
听着不远处传来,蕴育着悲愤的哭喊,刘恒在木桩前翻身下马。
刘恒没有朝悲声传来的地方望去,他的视线停在张愈的身上。
停在张愈的脸上。
他沉默着。
不语。
短暂的清晨就在有根的悲嚎与刘恒的沉默中缓慢逝过。
时间缓缓移至正午,两千余刘恒常人军卒终于赶了回来。
常人兵卒们看到了废墟后,整齐的队列便彻底混乱了。
士兵们快步跑进了废墟,旗帜与兵器丢了一地。
“椰子!”
石脑双手并用的翻动着地上的一切,浑然不顾被十指指尖因大力而被掀起的指甲。
他和椰子所住的土屋,被一块巨石压的粉碎。
他的家没了。
所有人的家都没了。
“椰子!”
石脑用流血的手,拨开巨石边坚硬的土地,却只能看到藏在地表下的血迹。
他的嗓子嘶哑了,他捧着沾血的泥土,痛哭流涕。
猴石也在哭。
鹰嘴也在哭。
付磊,跋舌,剥羽,李西都在哭。
新降的兵卒围着废墟中的木桩哭。
除了刘恒,所有人都在哭。
刘恒站在木桩前,他抬头凝视着张愈。
他依旧不语。
“都怪你!”
推开挡路的士卒,脸上泪流不停的石脑快步冲到了刘恒身后。
他伸出手,大力扳正刘恒的身子。
接着,他一拳打在了刘恒的脸上。
“都是因为你!!”
刘恒没有还手,也没有御使护体元气。
他被石脑打的踉跄后退。
石脑不依不饶,再次向前,朝着刘恒的脸庞又是一拳。
“你为什么不听首领的话!!”
后背抵在了木桩上,无路可退的刘恒抬起头,双眸无神的看着满脸泪痕,激愤不己的石脑。
一手撑在刘恒的胸前的虎脸形护甲上,石脑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锋锐的剑尖直指向刘恒的胸口,剑身银亮的光泽中散透出阵阵刺骨的寒意。
“没错。”
抬起头,刘恒的目光越过石脑,斜瞄向张愈的后背。
他发声很轻,他吐字很清晰。
“我该万箭穿心。”
“我该不得好死。”
泪水涌出刘恒的眼眶,滑过印有拳印的两边脸颊。
在刘恒的脸上,顿时涕泪交加。
恰似滂沱。
下一章可能只有几百字,马上要上班了,不好意思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