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城农人,贫苦尤胜当初桐山百姓。桐山地处淮北,西有桐柏山、南有淮水,河网纵横,虽偶有灾荒,但下河摸鱼、上山采果,总不至于饿死太多人。但这界河南的数县,千里平原虽让人心喜,可一遇旱涝,便是颗粒无收的下场,年年不乏全家饿死的传闻.”
北湾村外,陈初和蔡思坐在一个小土丘之上,后者娓娓道来。
方才,陈初原本打算深入百姓,亲自和乡亲们聊聊,可他衣着不凡、又带着随从,他一出现,方才大伙和蔡思嘻嘻哈哈打成一片的亲近景象立马消失不见。
百姓们一个个习惯性的微微躬身,人人低头,别说是说话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般情况下,自然听不到他们的真实想法,陈初这才退而求其次询问起蔡思。
听他说的详细,陈初点点头,道:“以怀绪看,此地困局何解?”
“嘿嘿,姐夫考我?”蔡思嘴上这般说,但一点不怯场,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某些想法,“姐夫为百姓争来良田,他们自是欢喜的很。但此地百姓积贫已久,手中极度缺乏生产工具,若无官府扶持,这二十亩他们未必种的明白.”
“哦?继续说下去。”
“姐夫,若照当地农人以前那种粗放式耕种,随便洒洒种子,收成凭天,每丁二十亩自然种的过来。但这样的话,作物产量上不去,农人依旧困顿,官府也收不上税。”
“怀绪觉着应该如何?”
“以淮北之法推广细耕!细耕重中之重便是灌溉,前几日我已在周边调研过了。以武邑、阜城、东光三县为例.域内并不缺河流,据当地老人将,三县内的北流河、永流河、四臧河,在一甲子前皆是水流充沛的大河。但后来历经战乱、官府无为,河道慢慢淤积阻塞、乃至接近断流.
便如这北湾村,距界河仅六里,若能趁今冬组织民夫以工代赈,引界河水入农渠,北湾左近数十村不出三年,必成北地江南!”
“还有甚想法一并讲出来。”
陈初鼓励道。
颇有些青年独有锋芒的蔡思还不到习惯‘藏拙’的年纪,心中想法不吐不快,当即道:“万事开头难,方才我也说了农人缺乏生产工具。若想不耽误明年春耕,今冬垦田对各家来说是项大工程。像北湾村张家嫂嫂、魏寡妇等,若无外人帮忙,完成二十亩垦田的任务非常难。”
蔡思和前些日子闹事的太学生年岁差不多,但陈初相信,已有过一年基层为吏经验的蔡思既然提出了问题,便是准备了解决方案。
“依怀绪看,该怎样解决?”
蔡思就等着陈初这句话了,马上回道:“阜城地处齐金交界,北地牛马价格仅蔡州三成,姐夫不如趁此采买一批适龄驽马,将军中老弱牲口淘汰下来,留在此地作耕田之用。”
淮北不产牛马,大型牲口多从北地贩运而来,阜城地处两国交界,在此处采买自然便宜许多,届时新牲口随军回转,也省了运费。
借此更新、优化一下牲口,的确不错。
陈初想了想,却笑道:“军中便是淘汰部分驽马,至多不过几百匹,也不够这几县用啊?”
早有谋划的蔡思却又道:“仗打完了,咱们淮北来的随军财团,总要回去的吧,空跑一趟不如也贩些牛马回淮北卖阜城、武邑等县可出一笔钱,趁他们回返淮北以前,以购买服务的方式,借他们的牛马完成几县春耕前翻地的工作.”
农事中最累的就是翻地工作,若无牛马,便需壮丁如拉纤一般将犁套在肩上.这活累极,且效率极慢。
但有了牲口便不一样了。
陈初算是听明白了,蔡思这小子先是算计了军中驽马,又算计了淮北财团,总之是要用最低的成本完成春耕前翻地的工作。
陈初不由哈哈大笑,指着蔡思道:“你小子,谁的便宜都占!和你姐一个模样.”
蔡思咧嘴一笑,却道:“还不是怪阜城几县县衙穷的叮当响,姐夫既然将田改的差事交与了我,我总要想法子将差事做好吧。”
“嗯,军中淘汰驽马的事我答应你了,租借淮北财团牛马的钱我也可以拨给伱。”
陈初话未说完,蔡思已露出了灿烂笑容,不料,陈初却接着道:“先别笑,但淮北财团返程前到底买不买牛马,我可不帮你找他们说。此事,需你自己去和他们沟通.”
本以为蔡思会央告一番,毕竟陈初开口的话,淮北财团不管看不看的上这点贩卖牛马的钱都要采买一批。
不想,蔡思只稍一思索,便道:“好!我自己找他们说!”
见他对阜城田改之事如此上心,陈初拍了拍蔡思的肩膀,鼓励道:“怀绪,有这般劲头,不错!”
“嘿嘿。姐夫委以重任,我怎也要做好,不能给我姐丢人。”
“好!不枉你姐姐推荐你。做事既有提前调研,又能亲自深入第一线.”
“姐夫,你难道忘了么?这都是你教的啊!”
“我何时教了?”
“当年,我和西门冲、陈英俊他们还在鹭留圩蓝翔学堂任代课老师时,玉侬姐.呃,陈嫂嫂曾将一份《鹭留圩调查报告》拿到了学堂。小小一个鹭留圩,姐夫却用了近万字记录了人口、气候、历年旱涝、收成、水文.当时,我们几个看了震惊不已,却也觉得没此必要。
直到近年来开始做事,才越发觉着姐夫的法子方为大工不巧!仅靠圣贤书治理不了地方,姐夫那句话说的极对: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陈初闻言,不由微微失神.蔡思、西门冲、陈英俊这些人同是士子出身,但他们都亲眼见证了淮北一步步的发展。
这种摆在眼前的成果,胜过任何雄辩。
于是,‘务实’几乎成为了他们共有的品质.简单来说,便是,别给我说他娘的大道理,让百姓们富足起来,才是真的!
虽从未在人前表露过,但九月东京城的风波,陈初确实有一股因不被理解生出的失落。
但眼前尚显稚嫩的蔡思,又让陈初生出了‘莫道前路无知己’的感慨。
此道不孤!
申时,陈初起身,环顾沃野上聚成一堆一堆等待分田的农人,忽对蔡思道:“怀绪,令堂可舍得你远行?”
“啊?”
“我是说,若将你留在阜城为一县知县,伯母会不会不舍你留在这边寒之地?”
“啊!姐夫,我?做知县?”蔡思闻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却还是言不由衷的谦虚道:“小弟年幼,唯恐误了姐夫大事啊!”
一县主官,虽品阶不高,意义却大。
眼下,淮北二代中,只有蔡家长孙蔡赟任过一县主官。
其余,便是最有才干的陈英俊,也只是作了一县佐官,西门冲、徐志远同样如此。
无非是因为他们太年轻了,上头有主官,便有了约束,以免做错事。
蔡思刚满二十岁,只是想想若自己做了知县,再遇见西门冲、徐志远他们时能有多爽。
但该谦虚还是要谦虚一下嘛
陈初却朝他笑了笑,道:“怕甚?只管大胆做,姐夫给你撑腰。”
“哈哈,姐夫若这样说,那这知县我可真做了啊!”
当日,返回阜城时,已酉时黄昏。
城东开阔地,搭着一座大戏台。
大戏尚未开演,戏台前已坐满了抱着蒲团、提着马扎的百姓。
当初刘鹗等人对楚王军的抹黑太过恐怖,楚王军刚拿下阜城时,满城百姓惊恐不已。
当时,百姓们只闻城东整日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却没人敢出门查看。
直到两日后,眼见大军对百姓秋毫无犯,才有人大着胆子出门,循声去了城东。
竟发现此处正在唱大戏,只是百姓不敢出门,观众少的可怜。
据说,头一位来此看戏的老婆婆遇见了一位娇俏小娘,那小娘见终于有了观众,激动的眼里直嗑起了泪花,又是亲自搀老婆婆,又是为老婆婆讲解大戏唱的是甚.
随后,消息渐渐传开,大伙们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城东戏台下,由最开始只有一位老婆婆变作了每逢开唱前,便挤得水泄不通。
说来稀罕,上月阜城周边还是一片风声鹤唳,此时已变作热闹非凡。
百姓们对楚王军的恐惧日益消减,戏台下因人员聚集甚众,自有军士巡逻维持秩序。
虽然每遇军士从身旁路过,百姓们总会不由自主降低说话声音,但再不像刚开始那般,见了军士便四散逃开。
今日上演的,是白毛女。
淮北来的戏班,在阜城主要演三台戏,《白毛女》《半夜鸡叫》《淮北平乱》.
前两台戏经常导致底下低声呜咽一片,只因戏中的桩桩件件,他们大多亲身经历过。
倒是那《淮北平乱》最为热血!
故事取自当年楚王淮北平贼,扮演楚王的那名演员生得身形挺拔、面如冠玉,刚来阜城没几日,便与几位小娘子传出了绯闻。
这台戏的唱词,出自阿瑜和玉侬,这演员更是阿瑜亲自选的。
当初戏班班主刘灵童一连推荐了十余位徒弟,却没一人能过的了阿瑜的面试。
直到与阿瑜同在蔡州五日谈共事的柳长卿给刘灵童出了个主意,“选个长相接近东家的!”
这下,果然过了。
陈初路过戏台时,驻足稍微看了一会,随后打马入城。
平日,他多住在城外军营,阿瑜却随着宣传人员住在城内。
两人各忙各的,即便近在咫尺也少有相见。
陈初来到阿瑜临时住处时,在院内遇见了篆云。
篆云一喜,随即上前行礼,低声道:“王爷,小娘正在屋里发脾气呢。”
“哦?”
陈初稍感意外,站在院内听了片刻。
屋内。
阿瑜冷着脸坐在椅子上,身前,刘家戏班班主刘灵童和《淮北平乱》中扮演楚王的姜由美恭敬而立。
淡淡打量两人一眼,阿瑜低声斥道:“刘班主,你莫非以为你出自蔡妃家中,我便不敢惩治你么?”
“哎呀!陈娘子哪里的话!小人万不敢有此想法啊!回去我一定管教好劣徒!”
个子不高的刘灵童说罢,一脚踢在了姜由美的腿窝,骂道:“快给陈娘子磕头赔罪!”
那姜由美急忙伏地,阿瑜却道:“给我赔甚罪!你坏的是王爷的名声!戏里你扮的是王爷,便是下了戏也不能胡来!刚来阜城几日便与那些风尘女子勾勾搭搭,以后,如何还敢用你扮王爷!”
阿瑜越说越生气,微微涨红了脸。
姜由美连口称错,心里却觉着有些委屈俺一个戏子,不过就是扮演了王爷,这陈娘子便管东管西,和窑姐儿耍耍都不许
屋外,知晓了阿瑜生气原因的陈初不由汗颜。
你看,原主本就有好色名声,演员耍耍姐儿算不算体验生活,更好融入角色呢?
“咳咳~”陈初咳嗽一声,走了进去。
阿瑜只听咳嗽便知是谁来了,或许不想被陈初看见自己不可爱的一面,一脸冷厉瞬间换回了温柔神色
刘灵童师徒籍此少挨了半顿臭骂。
待两人离去,阿瑜起身相迎,陈初却发现她右脚微坡。
不由道:“阿瑜,脚怎了?”
“不碍事”阿瑜随口应了一句。
但篆云却忙道:“王爷,我家小娘近日来一直带着宣传队到处奔波,宣扬王爷新政。昨日,我们一直去到了东光县的弓高镇!走路多了,我家小娘磨了一脚血泡!却仍不舍得歇息,今日又跑了一天,刚刚回来!”
“休要多嘴!”
阿瑜斥了篆云一句,但她开口这时机选的篆云该说的都说完了,该邀的功也邀完了。
主仆配合默契。
陈初能看出这等女儿小心机也不由一惊,此去弓高镇一来一回一百六十里!
当日来回,想来是天不亮便出门,天黑才能赶回来。
再细看一眼,阿瑜脸上带有明显疲惫神色,襦裙下摆也沾了些泥斑草梗.
与她以往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大相径庭。
“篆云,去打盆热水来”
陈初吩咐一声,随后让阿瑜去床边坐下,阿瑜已猜出叔叔要作甚,却只道:“不碍事,不碍事的.”
见此,陈初也不啰嗦,将人抱回床上,一手捉了脚踝,一手褪了鞋袜。
果然,白莹莹小脚的大拇指、前脚掌都磨出了血泡,又被磨烂,破口还在不时渗血。
片刻后,篆云端来热水。
陈初将阿瑜双脚浸入热水,或许是感觉疼了,阿瑜哆嗦了一下,却咬着嘴唇没吭声,以免显得娇气。
洗净后,陈初将阿瑜的双脚放在膝盖上,边敷上药粉边道:“负责宣传新政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人,脚破了,不知道休息么?傻子似的.”
明明是训斥的话,阿瑜却听出了浓浓的心疼,不由失神片刻,随后却答非所问道:“叔叔,以前玉侬姐姐给我讲,你帮她洗过脚”
“.”
陈初抬头,见阿瑜双手撑着床沿,眸子低垂,便又低下头,边帮阿瑜包扎边道:“嗯。待过年时,我们一同返回蔡州,我去你家提亲”
说罢,陈初半天没等来回应,下方沐足的水盆中却忽然被砸出一圈圈涟漪,陈初愕然抬头,只见阿瑜在笑,脸颊两侧对称的小酒窝是明证。
可那双杏眼中却又断线珠一般往下掉眼泪。
那眼泪颗颗分明,顺着秀丽脸庞一路下淌,在醉人酒窝里打了个旋,最后汇集于娇俏下巴上,摇摇欲坠。
城东有戏可听,城南同样有大戏唱。
十一月初五。
阜城南临时建起的战俘营地内,关押着永静军三千多人的战俘。
上月十九那一战,双方未接战永静军便被天雷吓的当场溃散,是以损伤并不大。
这些人刚被抓起来时,很是担惊受怕了一段日子。
据说,谢再道以下等将校全数被诛,他们这些大头兵还能活命么?
不想,十几日来,他们除了好吃好喝便是看大戏,竟过起了近年来少有的闲适日子。
当然了,好吃好喝只是他们自认为,负责把守战俘营的镇淮军兵士却对他们吃的掺了粗粮的馍馍不屑一顾。
除此外,那大戏看着也有意思,比如今日上演的《半夜鸡叫》。
戏里名叫周扒皮的地主老爷,为了让长工们多作工,天不亮便钻进鸡窝里模仿鸡叫。
扮演周扒皮那演员画着滑稽妆容,尖酸刻薄的摸样,观众并不陌生。
从军前,佃户出身的人不少,土地依附的关系注定了他们都被老爷们免费支使过。
便是从军后,这种现象在军中也很常见。
中上层军官家里盖屋、夏秋收粮、为丈人种地、为小舅出气都要用到他们。
坐在下边看戏的张五栾不知想到了什么,正走神间,身旁的同袍鲁寿却用胳膊肘捣了捣他,低声道:“张伍长,看见戏台底下那位走路坡脚的虞候了没?”
张五栾回神,抬眼看去,却道:“咱如今都做了俘虏,往后莫在喊伍长了.”
“嘿,那以后兄弟喊你老大。”
鲁寿换了个称呼后,指了指那名坡脚汉子,又低声道:“老大看见了吧。据说,半夜鸡叫这戏便是根据他的真实故事改编的。”
“哦?”张五栾有了些兴趣,下意识道:“他便是那周扒皮?”
鲁寿神秘的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戏里的佃户。他那条腿便是被周扒皮打断的!”
“佃户?你莫非是在说笑?佃户能做到一营虞候?”
“我诳老大作甚?我亲耳听镇淮军的人所说.对了,这周虞候腿断了后,新东家帮他医好了腿,还将那周扒皮儿子的腿也打断了,为周虞候出了口恶气!”
“咦?腿断了还有新东家要他?还给他报仇.这东家倒是仁义!”
“嘿嘿,老大你猜,周虞候的新东家是谁?”
鲁寿卖弄道,张五栾却没心情猜,径直摇头道:“不知道。”
“嘿嘿,老大猜也猜不到!周虞候的新东家,正是如今的楚王!”
“哦?还有这等事”
“老大,我与你说啊,楚王原是桐山小吏.”
鲁寿低声讲起了自己听来的楚王来历,这次张五栾听的聚精会神,时不时发出低声赞叹。
草根,最爱听的便是草根逆袭崛起的故事。
便是明知这种概率万中无一,却依旧如痴如醉,励志故事是困顿众生的麻醉品,也是许多人心里仅剩的最后一道光
夜,戌时末。
大戏散场,鲁寿、张五栾等人在镇淮军军士的引领下,列好整齐队列回临时营房休息。
进入营房,便是自有时间了。
一帮前永静军军士和底层军官讨论起方才的大戏,说着说着,有人骂起了当年欺压自己的军官、士绅。
对此,大家分外共情,一时间,各自讲起了近年来受到的欺压不公。
张五栾则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细月,不由想起了家里的婆娘和三个娃娃。
他本就是外乡人,在北湾村不受待见。
如今自己又身陷囹圄,家里没了顶梁柱.这个冬天,她们娘几个可怎熬啊!
想来想去,这名北地汉子不由湿了眼眶。
“张五栾,张五栾!”
营房门口忽然响起吆喝声,张五栾连忙一抹眼泪,起身立正,“到!”
进来的是名镇淮军伍长,和张五栾同级.
但人家只有十八九岁,且衣甲鲜明,坐立走站各有风度,和他们这帮松松垮垮的俘虏有着天壤之别。
让人不由自主便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那伍长看了看张五栾,拿出一封信来,道:“张五栾,家书。”
一听这个,张五栾当即跑了过去,双手下意识在身上擦了擦才舍得接过信来。
旁边,一众袍泽纷纷围了上来,兴奋神色一点不比张五栾少。
半个月了,终于有兄弟收到了家书!
可张五栾颤抖的手拆开信皮后却傻脸了.他不识字!
何止是他,他们这栋营房中的三十位兄弟都不识字
机灵的鲁寿连忙叫住了那名已转身准备离去的镇淮军伍长,“王伍长,帮我们念念信吧。”
身在王爷嫡系中的嫡系镇淮军,这王伍长自然有些看不上这帮手下败将,接过信后,嘟囔了一句,“一屋几十口人,竟没一个识字的!”
“.”
鲁寿只赔笑,也不反驳,但在他的认知中,粗莽军汉不识字才是正常!若幼时家中有钱交束修,谁他娘还卖命当厮杀汉啊!
你们几乎全军识字的镇淮军才是怪胎!
那王伍长摊开信笺,营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听他缓缓道:“五哥,我是春妮”
刚开口,营房内便是一阵哄笑。
张五栾尴尬的咧嘴笑了起来,“这婆娘”
“别乱!”
王伍长呵斥一声,大伙渐渐止住了笑声,王伍长这才继续念道:“五哥,信是田改组蔡小哥替我写哩。我和俩丫头还有儿子一切都好,你不要挂牵。咱村里分地了,王爷给咱家分了二十亩地,咱还和魏寡妇、文三、大山伯四家分得一头犁地用的挽马.
蔡小哥还说,若春耕咱没钱买粮种,王爷会给咱们发粮种.有了种、有了马,来年咱就有口粮了,我不会叫孩儿们受饿.
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不来大道理,反正楚王来了,不是来害咱哩,是来救咱哩你在里头好好改造,一定要听王爷的话,不能再跟他作对了
五哥常说,做人需知恩图报,如今我也不知咋报答王爷,便在家里供了个长生位。
五哥,孩儿们都想你了,我也想你了,等你出来,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信毕,营房内久久无声。
鲁寿想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便学着信里的口吻,喊了声,“五哥,我也想你了.”
却没有换来想象中的哄堂大笑,只见那张五栾突然蹲在了地上,双手扯着头发,呜呜哭了起来。
年近三旬的老爷们,哭的如同未断奶的小娃娃.
鲁寿本来还想劝,自己却不知为何也跟着哭了起来。
随后,整座营房内哭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