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时,汉威趴躺在床上,跨骑了床被子。
黄国维看了汉威那副娇惯的小模样也觉得好笑,撑了床小心去抽汉威骑在腿下的被子,汉威侧翻身子,醒来惊叫道:“别碰我!”
“谁稀罕得动你,怕你着凉!”黄国维翻转身卧下骂:“难怪宿舍里马二骡他们总要夜里起来伺候你少爷。”
汉威羞红脸,娇怯道:“就这点毛病,还都被你看到了。”
见黄国维不理他,怕是真的恼了,汉威推推他道:“抱歉,我没旁的意思。再说,也让你见到了,我身上的伤不比你少吧?你我扯平了。”
黄国维这才翻过身枕了胳膊说:“你挨打,那是咎由自取,自找的!我是被害的。这辈子再也不回那个虎狼窝了,想到老东西就恶心!”
汉威低声问:“真这么恨他?你跑了,你娘怎么办?你不比我,我没爹没娘。”
洗漱后,汉威扶了黄国维去楼后花园散步。
晨露未散的花草,虽然是入秋,菊黄枫红,凋谢的桂花还抱在枝头,散着浓郁的芬香。
汉威扶着黄国维缓步在青石板路上走过,枝头的小鸟惊得不时别枝而起。
小亮儿和萧萧在园子里打羽毛球,洁白的羽毛在天上飞来跃去。
汉威看着小亮开心的样子,想这也是大哥不在家的结果。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汉威寻声看去,是许姑爹的身影从垂花门外经过,向后门走去。
汉威觉得奇怪,许姑爹住在父亲生前的暖阁里,老宅子有大门。
许姑爹平日爱睡懒觉,听说在云城,谁要是扰了他老人家清修是要招惹痛捶的。
汉威不由想到了大哥嘱咐他,要照顾许姑爹的安全,近来时局太乱。
汉威忙追上去喊:“姑爹,去哪里?汉威随了去照顾姑爹吧。”
许姑爹吓得一颤,忙堆了笑说:“乖儿呀,你在家里陪你同学,好好地玩耍,姑爹出去茶楼转转,见几位老朋友。老头子在一起抽烟闲扯,你去了会嫌烦闷。”
许姑爹的话也有道理,汉威嘱咐说:“姑爹,大哥说最近时局乱,要汉威照顾~照顾家人。”
姑爹抚抚汉威的头,赞许道:“是个孝顺的孩子,比你小九哥强,这个懒小子,从来没这份心。”
许姑爹走后,扫地的旺爷爷喃喃自语说:“老了,孤单,想有些伴说笑。许大帅老多了,不像先时的威风凛凛了。想当年呀~”
汉威笑笑,对黄国维说:“哎,我看你走路没问题,想不想出去散心?龙城有三绝,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等黄国维猜,汉威就说:“第一绝,就是龙城的茶楼,很是热闹,点心好吃,茶水也好喝,丰俭由人。老老少少聚在一起,吃喝聊天,要到中午才散。就是扬州的富春社,北平的茶园子都不如龙城的观前街。”
“观前街是苏州的,怎么跑到你龙城来了?”黄国维不屑道。他从小随了父亲和大哥大江南北的飞,什么风土民情不晓得。
汉威反驳:“名字吗,你去大街上喊一声黄国维,怕连狗都有几条回头的。”
见黄国维拉下脸,汉威嘟哝说:“喊杨汉威也同样的结果。你要在大街上喊‘乖儿’,回头率更高。”
汉威忽然促狭问:“黄国维,你乳名叫什么?”
“花丫儿”黄国维脱口而出,又认真恫吓说:“敢说出去我揍你!”
说罢自己都笑了,又补充道:“我生出来早产,像只小猫子,祖母怕我养不活了,就去佛前祷告,起了这女娃子名字,说是好养活。”
“不丢人呀,我小时候还和女娃子一样扎辫子拴红头绳呢。”汉威爽快地答。
“那龙城第二怪是什么?”黄国维问。
“第二怪吗,就是龙城盛产俊男美女。”汉威诡秘地一笑说:“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还用看吗?看你和杨司令就知道了。”
黄国维接道。
“嘿!说话小心,你扯了我就罢了,平白扯我家那个阎罗王,小心他把你舌头连根拔了!”汉威吓唬着黄国维,喊了黑子备车,带了黄国维去逛茶社,顺便送亮儿和萧萧上学。
腐皮卷、炸豆糕、酸黄豆、粉米粥……
汉威点了各色小吃让黄国维品尝,从雅间看了楼下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流,汉威忽然记起小艳生,那次在北平,小艳生带他去吃早点,也是豆汁、焦圈、炒肝摆了一桌,虽然中间有过很多不快,但还是很眷恋那段时光。
“想什么呢?”黄国维喝着粥问,摘了帽子墨镜围巾,终于肯露出那张被打肿的脸,很丑也很可怜。
“你真的恨他?”汉威问。
“你是说我家老东西?不恨!不值得我恨,给他当儿子,真窝囊!”黄国维砸着桌子。
又反问:“你呢?躲了你大哥不见,恨他?”
汉威点头:“我想不明白,仿佛我是他练拳脚的砂袋木头,仿佛他的心里我不会有疼痛,也不知道羞耻。每次打了我,他来我床边哄我,我心里都流泪,都想,爹娘为什么不带了我去,留了我在这里受罪。没个止境,不知道什么是岸。去军校是他的意思,夺什么军魄寒剑也是他的意思。他觉得好的,我必须做到优秀,他觉得不好的,我就不许越雷池半步。我不是自己,同你不一样。”
黄国维吃着豆糕说:“走吧,随我一起走,我们出国。”
正说着,汉威留意到对面的茶楼,那是龙城最好的茶楼“第一家”,都是富商名绅聚集的地方。
就在正对了他们的窗口,原本紧闭的窗子打开,探出一个头在四下张望,窗子又关上,神神秘秘的样子。
汉威认出来,是许姑爹,他原来在“第一家”吃饭,一街之隔。
茶楼上都图个热闹,都是门窗大开,但是他的那雅间关紧窗,看样子还神神秘秘,有些紧张。
过了一阵,汉威看到许姑爹出来,左顾右盼一阵,又抬眼看楼上。那紧闭的楼窗开了道小缝,许姑爹做了个手势,然后喊了辆黄包车离去。
汉威心里纳闷,什么事能让许姑爹不用家里的汽车出门,还用叫黄包车?是怕麻烦到家里?
正这时,刚才缝隙里那穿紫色长衫的胖子也出了门,向左右看看,又向身后恭敬的鞠躬,出来两位五短身材的中年人,留着小胡子,其中一位汉威认识,是储姐夫合资的那间日本浴堂的掌柜小川先生,而旁边那位汉威不认识。那人手持礼帽,四下环顾,扫视楼上时那目光鹰扬夺魄,一看就是军人。汉威心里打鼓,莫不是个日本人?可许姑爹神神秘秘的在这里见日本人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