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伤口持续抽痛, 头也昏昏沉沉的,赵青潼睡得并不踏实。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混乱的叫骂声由远及近, 赵青潼太阳穴突突的跳, 被迫睁开眼睛。
一个醉汉头上包着纱布在耍酒疯。
值班护士连忙叫了保安, 把人架了出去, 墙上滴答的时钟昭示着已经凌晨三点。
赵青潼掀开被子下床, 准备离开。
小护士听到隔帘里的动静,轻声的问了一句,“赵小姐, 你醒了?”
“嗯。”赵青潼声音很哑。
“你要去卫生间吗?”小护士怕她行动不便。
“不是。”赵青潼顿了顿,“我现在可以回家吗?”
想到钟白的嘱托, 小护士吞吞吐吐, “按道理来说, 您现在可以回家了,但是钟医生刚刚说...”
赵青潼开口打断她, “没事,我自己可以。”
选择回家是赵青潼的自由,小护士也没法干涉,不过刚刚听钟白的语气强硬,似乎必须要把人留下, 小护士犯了难。
“你稍等一下, 我去药房拿药。”小护士想了个法子拖延时间。
赵青潼犹豫着。
钟白的出现太突然,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想到的只有逃避, 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家。但是手臂上的疼痛昭示着自己的确是在这场车祸中受了伤的,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不是她的风格。
“好。”她应道。
小护士舒了一口气。
刚刚走出休息室便拨通了钟白的电话。
听到护士说赵青潼醒了就要立刻离开, 钟白拿药的手一顿,回复也只有简短的四个字,“我知道了。”
留下小护士一个人在急诊门口风中凌乱,钟医生说知道了,是让赵小姐自己走的意思?
半分钟后,小护士便有了答案。
钟白穿着及膝的铁灰色风衣,碎发随意搭在额前,手里拿着药房的纸袋,长身玉立的朝着急诊室走来。
露意浓重,他衬衫领口却随意的散着,脸上带着刚下手术的疲倦,但还是俊秀无边。
他朝着小护士稍稍颔首,便径直走进休息室。
赵青潼坐在床沿一角,对比之下整个人更显的脆弱娇小。
她一只手撑在额头,缓过刚刚的头晕。
一件带有熟悉冷木香的外套披在她肩上,赵青潼缓缓睁开眼睛,深棕色的皮鞋和西裤,骨节分明的手里拿着药袋。
是他啊,赵青潼觉得自己更晕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她脸色很白,钟白的面色也跟着沉下来。
事已至此,恐怕也无处可逃,赵青潼任由他扶起她的肩,把她的重量都卸到钟白身上。
钟白的动作一气呵成,迅速利落,小护士看愣了,听姐妹们说钟医生好像最不喜欢别人的碰触啊,可是现在看来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赵青潼礼貌的对着小护士说了声谢谢,小护士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着两人已经离开的背影,喃喃道,“不客气。”
室外的凉风让赵青潼思绪变的清明。
“我自己可以回去的。”赵青潼低着头看了看脚尖,觉得被他握住的肩膀处滚烫而灼热。
“你觉得你这个样子可以自己回去?”钟白声音里带着丝丝怒意,他的车本来就停在急诊门口,几步就走到。他没等赵青潼开口,就已经拉开副驾驶的门,把人塞了进去,调低座椅。
“放任病人独自在外面,有悖医生的职业道德。”钟白面无表情的发动车子。
“是吗?”赵青潼目光瞟到他紧攥方向盘的手指。
“嗯。”他伸手打开触摸屏的导航,让赵青潼自己输入地址。
她家在东四环,离这边车程大概半小时,钟白心下了然,伸出手盖在她眼睛上,“睡一会。”他声音放轻。
因为车祸受了惊吓,又熬到凌晨三点,赵青潼眼皮肿胀的难受,他的手冰冰凉凉,像是人体降温计,赵青潼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心想,“哄睡,也是医生的职业道德吗?”
再醒来时天色已然渐亮,身上有什么东西滑落,赵青潼伸手抓住,是一张松软的毛毯,应该是他后来盖在她身上的,车厢内安静又温暖,她这一觉睡的倒是踏实,精神也恢复不少。
赵青潼起身,车子已经停在她家楼下,但是本应坐在驾驶位的人却不在。
她看了看表,凌晨五点。
赵青潼垂下眼睛,将他的外套和毛毯都整齐的叠好,放进后座,沉吟着是否要离开。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透过后视镜看到钟白的身影。
他的外套给了赵青潼,自己就穿了一件白衬衫,衣角有质感的垂着,配着笔直修长的西裤,低调而华丽。
钟白见她下了车,微不可查的挑挑眉。
“谢谢你送我回来,医药费什么的是你帮忙垫付的,多少钱,我转给你。”她站在车门旁,始终低着头,说话声音极轻,客客套套的,仿佛两人再陌生不过。
自从两人在医院见面开始,她一直都没敢正眼瞧过他,发现这个事实,钟白的脸色顿沉。
“不用,都是同学,举手之劳。”他走进,将手里装着的早餐递给赵青潼。
“伤口不要碰水,药的使用剂量我已经写好放在袋子里了,手臂上的伤口后天去医院换药,头要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就医。”他看着她微卷的发梢,一字一句的嘱咐道。
“好。”手里的豆浆热气逼人,赵青潼被熏红了眼睛。
“谨遵遗嘱是病患的道德。”他语气里染上轻松。
赵青潼心头的窒闷少了些,终于抬起头看向钟白。
他眼底红血丝满布,眼角眉梢挂着的疲惫显而易见,一看便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赵青潼觉得眼里的酸涩更甚,她强迫自己转开目光。
“那我先走了,谢谢。”
钟白靠在车上,什么都没说,手捂在胃的位置,低低的嗯了一声,似是回应,似是□□。
赵青潼余光扫过他忍痛的神色,心里泛起的不忍硬生生止住她的脚步。
“你一夜没睡?”她轻声问。
钟白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开口的声音却虚弱不少,“确切的说,是三十六个小时。”
赵青潼抿紧了唇,钟白慢条斯理的加上一句,“连续三台手术,还有术后会议,也没吃什么东西。”
“我没事,你先上去吧。”他转过身,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另一只手还放在胃上,“医院下午还有会,我现在开回家也就两个小时而已。”
“你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赵青潼松开紧咬的唇瓣,开口。
货车司机的伤她亲眼见到过,手术过程一定不易,而且他那么久没休息好,仍旧坚持送她回家,他的胃...想到这些,赵青潼便脱口而出。
说完似乎又觉得这样太过唐突,她晃了晃手里的早餐,“起码,吃过你买的早餐再走。”
“好。”钟白从善如流的应了,低头隐去嘴角上翘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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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在十三楼,单身公寓,一室一厅,她一个人住起来也足够。
家里没有男士拖鞋,赵青潼只能从鞋柜里翻出冬天穿的码数偏大的毛绒拖鞋,递给钟白。
钟白看着拖鞋上的白色毛球,罕见的愣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把自己的皮鞋脱在门口的垫子上。
他个子高,西裤衬衫笔挺,加上他略显冷峻的五官,脚上的那双毛绒拖鞋显得格格不入,整个搭配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爱。
赵青潼笑了笑,心情逐渐明朗。
余光扫见阳台上还挂着昨天刚洗好的衣服,其中不乏贴身衣物,她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厨房料理台上,匆忙的跑进阳台去收,钟白看着她轻快的背影,眼里的笑意不加掩饰。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又到处都充斥着她的气息。
沙发上米白色的毛毯,书桌上淡紫色的马克杯,凌乱的书稿毫无章法的摆在桌上,她乱七八糟的小毛病似乎还没改掉。
钟白走近她的书桌,几张英文稿上都做了批注,散落的文件袋上写着‘配音剧本’。
马克杯旁边放着一个亚克力相框,里面的赵青潼麻花辫松散的垂在肩膀,右耳上挂着一朵黄色小花,对着镜头笑容灿烂而温暖。
钟白的眼神也跟着柔软,拿起相框伸手碰了碰照片里的那张脸,却发现后面似乎还藏着一张照片,右下角的漏出蓝白色衣服的衣角,上面A市一中的校标夺目。
几乎是立刻,钟白就知道藏着的那张照片是什么了,赵青潼曾经用它做了一年多的手机屏保。
她...
钟白看着赵青潼在阳台上忙着收拾的背影,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坚定起来。
赵青潼将衣服折好走出来时,就看到钟白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公寓里的面积不大,沙发是简单的两人位,对于赵青潼而言足够了,而对于身高很高的钟白却略显局促。
他的头靠在沙发靠背上,一双长腿搭在地上,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稳,眉头皱的很紧。
赵青潼放轻脚步,把客厅的床帘拉上,屋内的光线顿时变暗,她又抽出放在沙发边的绒毯,轻手轻脚的盖在钟白身上。
俯身的时候,能闻到他清浅的呼吸。
望着他疲惫的睡颜,赵青潼终于卸下心房,贪婪的打量着眼前这张脸。
八年,时光兜转,一路上她遇到过不少人,却没有一个能像钟白这样深深镌刻在她心里。
赵青潼情不自禁的伸手,食指沿着他深邃的眉骨,鼻尖一直划过薄唇,想伸手碰触却又收回。
他应该是恨她的吧。
毕竟轻而易举放弃这段感情的人是自己,一言不发离开A市的人也是自己。那场事故,让钟白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天赋,也完全改变了赵青潼的人生轨迹。
一向无畏无惧的她却因为愧疚,因为自责先放开了手。
这样懦弱且没有责任心的赵青潼,怕是只会让他失望吧。
赵青潼敛去眼底的受伤,起身安静的回到房间,房门关上的一瞬间,躺在沙发上的钟白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