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暗自留意到了云千歌的沉默寡言,情知此人的心机城府极深,不易对付,不由对他多了几分防备之心。转首却对着纳兰容钰轻声一笑:“你无须用话激我。我无双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方才既已说过会教你们输得心服口服,自然就不会用强相逼。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若都能答得上来,我便服输。”
“子瞻……”
无双回头温柔浅笑,“别担心,我自有主张。”
白霓裳点了点头,亦朝他展颜一笑。
纳兰容钰看在眼里,妒火中烧,横眉怒目,“有什么问题,你倒是快些问来。我就不信,我会因了几个问题就在你手下输得心服口服。”
无双紫瞳微敛,射出灼灼之光,“我且问你,你说她是你平生最心爱的女子,那你可知她平生所愿是什么?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原答应为她空设后宫,为何后来又食言而肥?男子汉大丈夫,若连对自己最心爱女子的誓言都无法兑现,又何以立足于天地之间?又怎么配做她的夫君?”
此事原是纳兰容钰心头的隐痛,如今被他提及,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一生坎坷,历经无数艰苦磨难,早已厌倦了是非纷争。如若此时她要你放弃这天下,随她一起隐退山林,过平静的日子,你可愿意?”
纳兰容钰大为恼怒,反问一句:“难道你就能做到?”
无双徐徐薄笑,眸光磊落,“你如此问,便说明你做不到,说明在你心中她远不如江山来得重要。你既然问了,那我就顺便回答你。不错,我会愿意。在这世间,她才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为了她,我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
无双含情凝睇着身后的女子,柔声道:“一世繁华,怎及得上她的一颦一笑来得动人呢?”
“子瞻,我就知我没有选错你。”
白霓裳的这一句话才是对纳兰容钰的致命伤。
意气风发的邪魅男子颓然而笑,再没了方才的愤愤不平,“我输了。”
无双十分有风度地拱手,诚恳道:“承让了。”
纳兰容钰却不看他,目光径直射向他身旁的女子,一眨不眨,“你真心愿意和他在一起?”
白霓裳坦然地迎视他的目光,“是。”
她答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却教纳兰容钰的心彻底寒透。
仰头发出一阵苍凉的大笑,深深凝望了楼上的女子一眼,希望能等到她的一言半语,可是她最终没有。他心下刺痛,振臂大呼:“撤。”
于是,南陌国大军浩浩荡荡地退去,黄尘漫天飞舞,隐没在视线里,再也看不见。一时间,城下陡然空旷了许多,只剩下云千歌带来的燕国铁骑还留在原地。
云千歌缓缓抬头,清雅的脸庞无甚表情,淡淡道:“我会撤兵。但是在撤兵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四下里,风吹得城墙上的旌旗簌簌吹响。白霓裳与他无声对视,喉咙里仿佛堵了什么硬物,生疼生疼,良久方吐出一句:“什么问题?”
“如果,如果时间停留在了暴风雨的那夜,后来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会不会……会不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
白霓裳不觉后退几步,眼眶瞬间红透,下意识地不愿去思考这个问题。
云千歌的眼眶亦渐渐氤氲如雾,“请……请回答我。”
白霓裳痛苦地捂住耳朵,大喊:“没有如果,没有。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云千歌颓然地举起双手,作了一个退兵的姿势。待到众人都退走后,他却依然立在原处,掏出一管玉箫,缓缓吹奏起来:“刀戟声共丝竹沙哑
谁带你看城外
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
谁知再见已是生死无话
当时缠过红线千匝
一念之差为人作嫁
那道伤疤谁的旧伤疤
还能不动声色饮茶
踏碎这一场盛世烟花
血染江山的画
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覆了天下也罢
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碧血染就桃花
只想再见你泪如雨下
听刀剑喑哑
高楼奄奄一息倾塌
是说一生命犯桃花
谁为你算的那一卦
最是无瑕风流不假
画楼西畔反弹琵琶
暖风处处谁心猿意马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兀自不肯相对照蜡
说爱折花不爱青梅竹马
到头来算的那一卦
终是为你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
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江山嘶鸣战马
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
风过天地肃杀
容华谢后君临天下
登上九重宝塔
看一夜流星飒沓
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天地浩大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
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天地浩大”
所有的情都写在了这首歌里,云千歌知道,她会懂的。
在凄美动人的箫声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与他并肩站在望月塔上看一夜飞雪流霜的夜晚。白霓裳的脸上一片冰凉,如痴魇了一般,满目恍惚。
而在所有人都无法预料到的时刻,骑在马上的白衣少年突然跌落地面,玉箫自手中滑落,碎裂了一地。而他翩然若雪的衣襟上沾满了鲜血,冶艳如一朵怒放的血莲花,心口赫然插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云千歌,他自尽了。
云千歌微微一笑,拼尽最后的气力朝着城楼上的女子喊出:“白丫头,我要你一世都记得我。”
女子猛然惊醒,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不。千歌……千歌……不要。不要啊。”
那一刻,白霓裳心痛得肝肠寸断,恨不得能纵身跃下去。但是,跃下去的人却不是她。无双觉察出了白霓裳的意图,早已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一道熟悉的粉色身影,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义无反顾地纵身跃下城楼。
是慕容蝶衣。
白霓裳疼得无以复加的心又被生生插上一刀,她挣扎着爬到墙边,哀哀叫唤:“蝶衣。蝶衣。妹妹啊……”
慕容蝶衣回首嫣然一笑,嘱咐道:“姐姐,不要难过。请将我和他合葬在一起。”
直到最后,慕容蝶衣到底还是没有看开,竟选择了以死殉情。
那道如粉蝶般轻灵的女子摔落在了云千歌的身旁,两人的鲜血淌落一地,交融在了一起。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想起了戏文里一句常用来形容貌合神离的夫妻的话:
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蝶衣。
蝶,依。
后记:扶苏一战,禹帝撤兵回国,白帝自尽身亡,而景昶国帝后从此神秘地消失在了世人的视线中。有人说,他们是厌倦了血腥厮杀,从此归隐山林,过起了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也有人说,白帝自尽身亡后,月神亦随之纵身跳下城楼相随而去。而景昶国君眼见爱妻身亡,心痛不已,亦自刎而死。关于这几人间的风月情事,可谓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三年后,禹帝南征北战,统一了天下,成为了天下霸主。
这段爱情传奇的最后,痴情的为情而死;野心勃勃的得到了天下,却是一世孤独。而唯有淡泊洒脱的人,远远地离开了一切纷争,去到一个世外桃源,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共看一世细水长流。
若干年后,一对孪生兄妹降临到这世上。哥哥叫上官念歌,妹妹叫上官念雪。
念歌。念雪。
(正文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