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染九眼中闪过一抹错愕的神色,如同这微凉的夜色抹去所有的光景,花影寂寂,一瞬间凋落了这盛世所有的绚烂烟花。
这样温柔怜悯的男子,好像早就已经在她前世的记忆中死去。
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没有半点风花雪月的渲染,只因为对方的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丝软弱,她竟然想起一件很久很久的事情。
那是她答应父亲大人嫁进太子府的前夕,她不敢亲口和墨景恒说实话,为了让他死心,她故意摔死了两人捡回来的小黄狗,和他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从景阳宫出来的曲染九当时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隔天她和太子哥哥的婚事昭告天下,墨景恒还是来曲府找她了。
花瓣如雨飘落的晚香院里,雕花格子纹的槅门前,两个人终于还是不能幸免。
“阿九,你不喜欢小狗,我就再也不养狗了,我们和解好不好……”
墨景恒手扶着门窗,着一袭素淡干净的白衣,他的脸色和他的衣裳一样苍白,眼角和眉梢都是掩不住的落寞和哀伤。
那只小黄狗明明是她从路上捡回去,吵着闹着要养的,结果放在景阳宫里,都是墨景恒替它洗澡替它喂饭替它抓虱子,每次见不到她的时候,他就抱着那条小黄狗坐在景阳宫的殿门前,一遍遍叫它阿九阿九……
好几次被曲染九撞见这一幕,满脸气呼呼的。
可是那只小黄狗死了,是她亲手断送的。
所以当听见墨景恒的话时,她早就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阿九,以后我都听你的,你打我骂我就是不要不理我,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永远在一起的吗?”
她摇头,声音低哑颤抖:“三哥哥,你走吧。”
“不要嫁给太子好不好,求你了……”
墨景恒低声下气的求她,像个孤立无援的软弱少年,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他握紧她的双手,曲染九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双哀伤的凤眸里泛起点点泪光,让她痛彻心扉:“他什么都有,阿九,我只有你了。”
可是她不嫁,姑姑和太子哥哥的意难平,谁来护她心中这个孱弱的少年一世安?
她竟然曾经想过护他一世安稳,呵呵……
夜风习习,曲染九深深抽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思绪,她早就忘却了这段记忆。
“你不是墨景恒。”
意识清醒过来,曲染九狐疑地眯起眼睛。
那人笑了笑,轻轻叹了一口气,被错当成别人,让他似乎有点无趣。
“我没有说过,我是你口中的那个人吧。”
“你……是什么人……”
曲染九皱着眉头,心里疑团重重,这个人不是墨景恒,可是为什么他和墨景恒长得如此相像呢?
那人弯起眼睛,凝视着她的时候,一直在笑。
他的话,被吹散在徐徐的夜风里,依然是一声连温柔的春风也化解不开的叹息。
“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是谁。”
“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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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染九没好气地嘀
咕了一句,她原本已经认命,心如一潭死水了,结果被这人横插进来一棍子搅浑了,尤其是想起那些不该想起来的事情,现在的心情简直是糟糕透了!
那人愣了一下,惊愕地瞅了瞅她,无奈的笑了:“你胆子不小。”
曲染九瞪了他一眼,听他这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凌驾于九霄之上的人物,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轻视过。
“你和墨景恒是什么关系?”
曲染九心中浮起一丝疑虑,不会是墨景恒失散多年的兄弟吧?那不就是景文帝的儿子了吗?
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云出皇后生过两个儿子……
曲染九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凌乱了,而那人只是笑而不语。
“你愣着干什么?快点救我下来。”
曲染九的双手都快被绳子勒断了,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救你?”
对方仰头望着她,声音如深秋的湖水一样平静无波,凤眸里蓄满一种淡淡的笑意。
曲染九愣住,惊讶道:“你也是水匪?”
他和墨景恒长得如此相似,墨景恒好歹是个皇子,他居然是个水匪!
那人目光炯炯,语言似笑,却是一字一顿道:“我不是水匪。”
曲染九理直气壮道:“那你就应该救我。”
那人摊了摊手,也是理直气壮的回答她:“我不会武功,救不了你。”
曲染九郁闷至极,简直快要被这人给气死了!
“那你别站这这儿行吗?我心情不好,看到你更加想死。”
那人眨了眨眼睛,凤眸潋滟盛满着璀璨星光,好笑道:“你真的是曲家的女儿?”
“关你什么事!”
那人弯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你爹应该伤透脑筋了吧?”
曲染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越来越感觉莫名其妙了!好端端的提到她的爹爹做什么。
“你这个人也太奇怪了吧?干嘛突然提到我爹?你认识他吗?”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曲染九就心塞,失踪了一天一夜,江府上下恐怕早就炸开锅了!
她倒是在混乱中把随身携带的匕首剑鞘当作记号留在了长平镇西渡口,只是人已经到了水匪窝,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没人救得了她!
要是消息传回京城的家中,她的父母恐怕也要遭受一次沉重的打击了!
那人笑了笑,在她被吊起的地方站了好一会儿,他不救人,曲染九也懒得再搭理他,只是这人倒也不走。
“我给你吹一首曲子吧。”
曲染九一声不吭。
那人也不管她是否乐意,从衣服左边的袖口里掏出一根青玉色的短笛,用怀里的手绢小心翼翼擦拭干净以后,才放在唇边慢慢吹响起来。
曲染九皱着眉头,越来越搞不懂这人的真实身份,居然敢大半夜在石堡里吹笛子,也不怕把那些值守的水匪给招惹过来!
她这样想着,注意力却渐渐被对方悠扬的笛声给吸引过去。
如果说一个人的笛声就是一个人的心境,那么曲染九只能说,在她下方
吹笛子的紫衣男子已经是千疮百孔和满目凄凉了!
曲染九原本心情十分烦躁,渐渐地,反而静下来,感觉越来越伤感。
末了,这人吹完笛子,曲染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好奇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将笛子重新收回袖中,抬起头冲她弯了弯嘴角:“子陵。”
他淡淡的说,如一缕清泠的夜风拂过心上。
“墨子陵。”
原来,他真的姓墨。
曲染九在东营的广场上挂了两天,四月芳菲渐渐凋谢,春末夏初之际,天上的日头也越来越强烈,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曲染九嘴上干裂结成一层死皮,纵然是倾国倾城的姿色也已经晒得面目全非,挨不到第三日,她就快要一命呜呼了。
两天的夜里,墨子陵都出现了。
他不救人,也没有多余的话,坐在吊起曲染九的那座高架下面,吹一首相同的曲子,然后静静陪着她坐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才离开了。
偶尔,曲染九感觉这个人不是在陪自己,而是自己在陪他,这个寡言少语的清俊男子看上去才是真正需要有人陪伴。
到了第三天的早上,曲染九感觉自己不用等到盅毒发作,大概就会先去阎王那里报到了。
可惜前世的大仇未报,这次她又要做个饿死鬼了。
就在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思绪越来越飘飞的时候,忽然出现了几个水匪朝广场的高架这边走过来。
她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儿了,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些人的模样,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一下子坠进了无边的黑洞。
“坊主,她昏过去了。”
玄字甲队长林萧解开绳索,将曲染九从高架上小心翼翼放下来,然后放在广场的地面上。
坊主瞟了一眼不省人事的曲染九,吩咐属下把她抬回西院去。
林萧问了一句:“还是放在黄字号吗?”
之所以他会这样问,是因为靳月就住在黄字号的院子里,和曲染九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风波出来。
坊主不以为然的点头:“这个曲家小姑娘伤了咱们东营的人,让她暂时留在那儿尝点苦头也无妨,而且靳月就那一点本事,她要是能对付人家也不会闹出澡堂的那件事情!”
如今从东营传出去,已经成为整个独龙坊间的笑话了。
林萧将曲染九抗在肩头,“没想到曲家大小姐居然能够欺负到靳月她们,不是说京城的大家闺秀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吗?”
玄字号的乙队长徐风笑了笑,故意挑拨了一句:“呵呵,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这个曲家小姑娘倒是长得挺标致啊。”
林萧扫了一眼沉吟不语的坊主,让徐风赶紧闭嘴:“天字号院那边开了口,这种话别乱说。”
徐风也看了看坊主:“以后打算如何安排这个丫头?”
坊主沉吟了一下,道:“独龙坊不养闲人,等她体力恢复了,就在石堡里做丫鬟的活计。”
曲染九被送回黄字号丁房,只是刚过晌午,她就被体内发作的盅毒给痛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