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灰色的夜幕下,一列火车穿过隧道,穿过重重山峦,穿过崎岖的河流,穿过一排排的田野村庄,最重要的是穿过那苦逼的高中生活,正在驶向一座全新的城市。
出了隧道,天空骤然黑了下来,接踵而至的是豆大的雨滴敲打在火车坚硬的门窗上,‘啪啪’之声好像铁锅里爆豆子一般,我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怀里紧紧的揣着那张翻看了无数遍有些褶皱的录取通知书,看着夜幕中飘落的雨丝,就想起我走的时候,父母亲把我送到车站,千叮咛万嘱咐,在外面别冻着别饿着,而我心向往之,那里能听得进去那席话,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去求学,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渴望恨不得立刻离开脚下的这片土地。
说实话,我只见过火车,却从来没坐过火车,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我就在想这个铁家伙真的能把我带到那个城市吗?可是当看到这家伙奔跑起来不食不饮,日夜奔腾,我才始觉人类的发明竟是那般的神奇!
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的世间在我眼前一晃而过,闻着火车内不同气味的人在不同的站下车又上车,而我知道这些人终究只是带走别人的故事,留下自己的回忆,我的心情一路兴奋不已,既希望快一点,又希望慢一点,再慢一点。
一天一夜的时间,当火车进入这座城市,当广播站里播出“终点站已到”,我也随着那匆匆速速的人群在寻找着我的方向。
工业学院地处这个城市的郊区,远离市区的繁华,当我在出租车内看到那一幢高楼时,出租车司机告诉我,前面就是工业学院的正门,是要在那里下吗?
我的声音幸福的有些发颤:“就在那里下!”
等下了车,进入校门以后,我才知道,要到达宿舍还得走很远的一段距离,我才后悔,干么那么急着下车,其他的出租车都可以开到校园里边的,我扛着大包小包看着绿化环境优美的校园,一想到未来的四年要在这里度过,心里就觉得这四年一定是非常美好灿烂的四年。
好不容易走到宿舍,管宿舍的是一个老太太,我径直走了进去,她就把我拦了下来,说要进行登记,我已累的满头大汗,在那厚厚的本子上登记完以后,老太太一挥手,意思是说你可以进去了。
上了四楼,闻着楼道里干燥的气味,看着阳光透过两边的窗户射进的缕缕光芒,那细小的灰尘便开始轻舞飞扬,我摸索着找到宿舍,打开门,终于舒了一口气,低头在找自己的床位,猛地一抬头,却发现上铺躺着个人,手里举着一本书,我凑过去一看,是新版的《人类进化史诗》,而那个躺着的人更加奇怪,戴着一副墨镜,未看我一眼,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一定很牛,开学的第一天就在研读人类的进化史,后来才知道这个很牛的人是多么的爱装逼。
大概是我的动静太大,即使那副黑色的墨镜也难以挡得住我被他发现,我继续在收拾床铺,只听那黑色墨镜后面有一个声音说:“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谁不?”
我说是达尔文,关于人类起源的问题,达尔文知道的最多,那这本书一定就是他写的了。
“达尔文很牛,但是本书作者并非是他”
我有点尴尬,刚来就丢人,只好说不知道。
他翻过来看了一下书的封面,说是李轩,他说他也不认识这个人。
这就是我来宿舍见得第一个人,一个酷似神经病但又不是神经病的人,简短的对话以后,他就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几次想问他是从那里来,但看他那个吊样,还是没有问。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突然问我饿不饿,我说有点儿,他说那我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吧,他摘下墨镜,我才清楚地看到他长什么样。
尖削的下巴,圆阔的脸,一笑起来有两个不明显的酒窝,上身穿着件洗的发白的蓝色衬衣,其中有两颗纽扣不知所踪,可能是长期看书,眼睛有些深陷,鼻子上爬着几粒麻雀斑,虽然他躺着的时候没个人样,可是站起来的时候,完全又是另一个样子,他告诉我他叫陈浩二,家住在甘肃省兰州市的一个偏僻山村旁边的另一个偏僻山村,前几天就来了,学校没开门,就在学校旁边的旅馆待了两天,看完了那本《人类进化史诗》,我问他你为什么看书喜欢戴墨镜,陈浩二说那是因为他中学的时候上课总是迟到,每次迟到后,老师总让他站在教室外听课,外面的阳光刺眼,他就索性带着墨镜,有几次学校的领导经过,一看班级门口站着一个带着墨镜的人,以为出了什么事,后来知道是陈浩二同学,就让教课老师把我叫回去,说这样严重影响学校的形象。
陈浩二一笑,说他在外面呆久了,根本就不想回去,回去和其他同学挤在一起,多憋屈,可是后来考虑到学校形象的问题,也就忍着回去了。
陈浩二只顾自地说着,我完全插不上话,我只有一边笑一边听着他的传奇故事,陈浩二又说他们的那个班级,今年只有他一个人考上了大学,其他的那些鳖孙子看着他都有点羡慕,都说陈浩二同学当年的学习状态别具一格。
直到吃饭的时候,陈浩二才问起我的事,我基本上没有他那么‘另类’,就说我没什么,一根面条在他嘴里打转,陈浩二说:‘没什么最有什么,越是那种文绉绉的人,越有故事,待我以后慢慢挖掘’。
吃完饭,陈浩二说闲着无聊,阳光又好,自从来到这里还没有转过校园,我一想也没有其他的事,转转就转转吧,我们从校园的一点出发就开始转,循着路边的路标记住了不少道路的名字,看了食堂,又去了教学楼,在教学楼里,陈浩二拿起米分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我看了许久才认得那几个字:“新的起点,我将义无反顾,无往而不胜”。
饶了大半个校园,都是新生来报道的,有家长开着车来送的,有独自扛着行李包辨认路的,有年长的学长骑着单车一路呼啸而过的,有林荫小道上情侣嬉笑怒骂的,陈浩二看着那对情侣对我说那个女的没看清,反正那个男的看起来不怎么样。
我正在一株红杏树下看那一块磨光了的石块上记载着那棵树的历史,不知道陈浩二同学在说什么,我问他:“那个男的不怎么样?”
他见我说话完全和他不在一个频道,就说反正不是说你。
又走到了操场上,陈浩二一屁股坐在那绿色的塑胶草坪上,仰头躺下,闭着眼睛说这里真是和他想的一模一样,然后他站起来绕着那跑道疯跑了一圈,回来后气喘吁吁地说真心有点累,要不你也跑上一圈试试,我摇摇头说等以后再跑吧,陈浩二说你就是一个缺乏锻炼的人。
就这样,几乎把整个校园都绕了个遍,整个的地理位置都了然于胸,等回到出发点的时候,我说这个学校叫工业学院,其实一点儿工业的意思都没有。
陈浩二想了几秒钟,说你说得对,然后他就跑到保安处,问那个保安,这个学校为什么叫工业学院,那个保安告诉陈浩二他也是新来的,对这个学校还不是很清楚。
就在这时,一个左手提着三个包,右手拉着行李箱的女生从我面前走过,她面目清秀,皮肤白皙,眼睛明亮有神,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下身穿着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头发松散地向后扎着,我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了冯小雅,没过一会儿,她又走回来停在我面前说:“学长,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知道她肯定也是新生,一定是找不到路,幸好刚才我和浩二把校园绕了个遍,所以正当我自信地说‘好’的时候,这时候浩二正好跑回来,看那个女生在向我问路,站到我的前面,嬉皮笑脸地说:“这个校园是蛮大的,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吧”
那个女生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浩二,就说:“学长真是好热情”
浩二笑笑,说:“为人民服务是我们每个人应尽的职责,又是中华名族的传统美德”
那个女生说:“学长说得对”
那女生左一个学长右一个学长,浩二真就装出一副学长的模样,然后我就想笑,笑那个女生还没有看出这个假冒学长的狐狸尾巴。
那个女生说:“学长,女生宿舍楼从这里走,那条路比较近一点?”
浩二挠挠头,说:“女生宿舍楼,这个……这个”
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女生楼在那里,我在心里一笑,看他这个假学长如何收场。
那个女生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陈浩二同学,陈浩二同学想了半天,手指着左边一条路说:“这两条路都可以到达女生新生宿舍楼,所谓‘条条大道通罗马’嘛,不过这条路近一点,你走过去在第二幢楼后左拐,再穿过体育馆就会看到一条红幅,上面写着‘欢迎新同学’,那就是了”
那个女生看着浩二,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而我在后面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悄声说道:“你这不是瞎说么?”
陈浩二同学并没有理我,仍旧对着那女生说道:“不知道学妹听清楚了吗?需不需要我带你去?”
那个女生笑笑,说:“我听清楚了,谢谢学长,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走过去就可以了”
陈浩二同学脸上终于舒展开来,等那个女生走后,才跟我说:“我就知道她不用我带她去,如果她说‘好的,那就麻烦学长了’,我肯定立马就跑”
然后我就说:“你明明不知道,干么要瞎说?”
陈浩二也显得有点后悔,说:“当时我的大脑十万火急,到底应该说‘不知道’呢?还是瞎说一番,好让她不失望呢?可是在经过矛盾复杂的思想斗争后,我还是英勇地选择了后者,因为选择后者比较帅一点”
我说:“但愿你以后不要遇见她”
陈浩二脸上没事似得,看了我一眼,说:“人生那么短,世间那么乱,校园这么大,男女这么多,想遇见谁就能遇见谁?或者说谁想遇见我就可以遇见我么?”
陈浩二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淡然,好像是一个美国人很难遇上一个中国人似得。
我笑笑说:“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