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灯

似跌入腊月严冬的井水中,她好冷,蚀骨锥心的冷。她不断挣扎着,身体却一直不停地向下沉。

“官恒,官恒......”她喊不出声,一张嘴,冰水便化作无数刀锋密密麻麻地向她的心尖儿灌去。

“官恒!”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作无用的呐喊,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她啼出的大口大口的鲜血一点点一点点模糊了她的眼睛。

“官恒......”

“金馥,金馥?陈金馥,陈金馥醒醒,陈金馥!陈金馥!”

“啊!”她从书桌前恍然坐起,像是被长久地扼住了喉咙,陈金馥大口大口喘着气,睡着时被她压着的那本小说已然湿了一大片。

“怎么了,读自己的作品这么投入的吗,读着读着都走进梦里去了?”

“你,你是...”金馥一手捂着心口,另一手抹了抹下巴,竟抹下一串湿漉漉的眼泪,她把头晃了再晃,眼前的场景这才从模糊逐渐转成清晰。

“景,景潇?于景潇?”金馥犹疑地说出了一个记得起来却又非常陌生的名字。

“怎么了,你......这是入戏了?醒醒醒醒,听说过演员入戏,没听说过初出茅庐的作家也入戏哈。”

眼前的男人形容英朗,身姿挺拔,一身笔挺利落的西装穿在身上妥妥贴贴没有一丝褶皱。他好像在说一些打趣的话,他的表情好像又温暖又俏皮。

“瞪着我干嘛,怎么像不认识了似的”于景潇问。

金馥环顾周围景致,眼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相片。相片中的天是被淘洗过的蓝,阳光如瀑,陈金馥短发削肩,她用手挡着眼睛,有几缕光从她的指缝间溜走,轻轻巧巧地落到她的发丝上,令她乌黑的发丝似平添了几缕金色。操场跑道边的旗杆下,她就那样套在宽松的浅蓝色校服里笑得一脸灿然。金馥触摸着相片中姑娘笑意盈盈的眼角,纤瘦的姑娘肩膀微微缩着,这样子的她让金馥想到即将被春风拂起的一枝柳条。这是第一次,金馥在镜子之外看到自己,似乎是认识的那个自己,似乎,又不是。

陈金馥不知道,关于操场,关于校服,以及关于一切的一切她闻所未闻的词汇和事物,也仅仅是在几日之后便被她消化个七七八八,许多解释不清的,在接下来就像是原本就存在的记忆被重新唤醒,拼拼图一般地被一块一块地拼回属于和她一摸一样的这副面孔上。可是在当下这一刻,金馥根本来不及细想,只得不停在心里问自己“这......是谁?是我吗?我在哪里?官恒.....”

金馥按着心口,官恒的那一刀所带来的剧痛,仿佛仍然彻骨彻心地在百骸中盘桓,她越是满心困惑,头痛越是山呼海啸地侵袭而来,她痛得紧闭双眼,不得不将身体一整个蜷进椅子里,这时,她却看到了更多的画面,那些其中明明有她但又完全不属于她的画面。

它们像走马灯一样飞快闪过,暖融融的房间,晨光微稀时便有腾腾热气的包子铺,每天坐车都会路过的操场,车灯纵横的夜晚马路,埋头伏案日日夜夜身陷于一方书桌的自己,手捧大束鲜花单膝跪地的男人,表情轻蔑张扬的陌生女人,帮金馥擦眼泪的男人,挽着金馥手臂的女孩子,还有许多人,他们有的好像是她的家人,有的好像是她的姐妹,有的好像是和她一起工作的人,还有一张看不清脸的人,他对她说:“出来和我见一面。”

金馥佝偻着背大口大口地呼吸,眼泪盈满眼眶。

“金馥!陈金馥!”眼前的男人急切地唤她。

一阵接着一阵又重又长的喘息声过后,金馥从椅子上恍然坐起,像一个溺水方才得救的人,空旷的眼神里逐渐被塞进眼前的一景一物。

于景潇担心地望向她,两个人许久都没说话,他紧握了一下桌沿儿,转过身去,没再看她。许是听金馥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于景潇这才背对着他吐出轻松的口吻“陈金馥,不至于,不就是被劈腿吗,振作一点,别像活不起了似的。”

“劈腿......劈腿是......”金馥在脑子里快速检索这个词语,刚要触及正确答案,就见于景潇一个转身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她的电脑椅拽到他身前,他的脸离她很近,似有愤怒又似有迫切的眼神正试图认认真真的灌溉着她的眼睛,金馥觉得记忆里有关于景潇的片段似乎被一点一点填涂上了鲜活的颜色,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于景潇幽幽地说:“慌什么,他劈腿,不是还有我,这个备胎吗。”于景潇端赏着金馥的表情,他顿了顿,玩味的挑了一下眉,椅子的扶手被他握得咯吱一响。“走,带你吃饭。”他的语气轻轻的,每个字却又咬得无比郑重清晰。说罢,他并没有放开正禁锢着金馥的扶手,脸反而以一种很慢很慢的速度靠她更近了些,金馥用力推着他的胳膊,最终她躲无可躲慌忙地闭上了眼睛,而他却在离她眉心很近的位置停下,最后,恶作剧般的吹了一下她的额头。

“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