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把那疯癫的女人拉走了,一位瞧着眼生的姑姑上前给张氏和婉柔行礼说是看管不力让夫人小姐受惊了,便径直退下。
婉柔按住狂跳的心口:“娘,刚才这个是?”
“是!”张氏不等婉柔问完就坚决的回答。“说是孟氏她因为婉怡自尽一时不能接受,错乱癫狂,终日胡言乱语,你出嫁后,好几次都跑到老爷那里去闹,说要给孩子讨回个公道,要将大夫人挫骨扬灰。大夫人识大体,不仅不计较,还特意从相城请来名医给孟氏治病,结果那孟氏差点咬掉了大夫的耳朵。老爷实在无奈,就只能下令将孟氏彻底关押,终日看守。”
婉柔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百日光景,一向风光的孟氏已经成了眼前这副模样。“先去见见奶奶,别让她老人家等,回头娘与你细说”张氏看穿了婉柔的心思。
苏老夫人这些年来身体一向不好,这次婉怡的事情也受了很大刺激,也该是晚年清静的时候了。后院的点墨居地处苏府西北角,偏僻幽静,平日里苏府只有日常派来打扫的家仆会过来,现在老夫人只带了梅姨和两个做事的丫头过来住。
张氏和婉柔刚进院门,梅姨就迎了上来:“夫人、小姐,你们来了,老夫人在里头已经侯了一会了。”
梅姨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说是陪着老夫人嫁来苏府,一辈子都服侍在老夫人身边,苏家三位小姐一直都是把她当做奶奶看,“梅姨”婉柔亲切的唤道。
梅姨也老了,银丝爬满了头,却依旧端端庄庄的梳成一个咎挽在脑后,眼角的皱纹如同这些年月刻下的痕迹,即便是府上的老人,她一样恪守着奴婢的本分:“小姐,往后可记得常回来看看。老夫人啊,很惦记你。”
一帘珠帘隔着小厅和卧室,梅姨走到珠帘一侧轻声禀报:“老夫人,三夫人和小姐来了。”
帘内传来一声疲惫的回答:“进来吧”在婉容的记忆中奶奶的声音一直都是如洪钟一般有力,此刻里面传来的竟是如破钟般的沙哑,她惊讶的转眼去看梅姨,梅姨低下头,默默的退了出去。
拨开朱红的珠帘,婉柔和
张氏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苏老夫人穿着一身淡蓝的素衣,手持佛珠,坐在木鱼前,凝神紧闭双眼,直到婉柔站定了一会才缓缓睁开:“过来我瞧瞧”
婉柔已经红了眼眶,挪着细小的步子向前,慢慢的蹲在苏老夫人的腿边,任由老夫人的手细细的摩挲着她的脸颊:“嫁了人家,就长大了。可要好生照顾自己,我怎么瞧着,都清瘦了呢?”老夫人语速十分缓慢。
张氏见婉柔有些哽咽说不上话来,便上前一步"回老夫人,柔儿她从未离开过苏府,刚去年家,大概是有些不习惯。"
老夫人挥了挥手:“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我是在问你吗?”
婉柔赶紧直起身子:“奶奶莫生气,娘亲她是怕柔儿一时情至回不上话。”
老人轻轻把手中的檀香木佛珠放在木鱼边上,伸手给婉柔:“扶我去那边。”站起来身来回头对张氏说:“你就先下去吧,让婉柔陪我说会话。”
张氏见老夫人下了逐客令,只能低头应着,便退了出去。自从加入苏家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若即若离,时好时坏,张氏当初滑胎大闹苏府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孟氏害死她的孩子,老夫人就差点让苏啸天一纸休书。
在苏家服侍的人,资历老些的都知道,苏老夫人一心希望为苏家开枝散叶,在苏啸天年轻的时候一直张罗给他续房纳妾,也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可惜的是,自从大房生下一男一女后,二房也产下一女,原本满心期盼等着三房再添男丁,却无辜流产。老太太本是同情三房的,暗中差使梅姨给三房送过不少补品,只可惜张氏当时难忍丧子之痛,不但在自己房里大闹,甚至三番五次要去找二房拼命,更甚者张氏挟了二房的婉怡说要同归于尽。苏老夫人忍无可忍,只得让苏啸天用休书压住张氏的怨恨。
不过也同时罚了大房和二房三个月房钱,因为同为苏家儿媳,却未尽姐妹情分。
到底是家丑,滑胎的事情就慢慢作罢,张氏自怨自艾也好些日子,直到后来年香菱嫁进来。
苏老夫人让婉柔扶着来到房厅中间的桌子,坐下。指了指桌
中间的茶壶:“倒杯茶”
提起青花瓷的茶壶,婉柔往茶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真是没长进了,倒茶哪里有倒满的?”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
婉柔急忙想提起杯子再倒掉些茶,“好了,算了,你坐下,尝尝这茶”老夫人不打算计较这些小事,自己年岁大了,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
杯子里泡的应该是六安茶,却比六安多了些清香,婉柔对茶道略懂,小些的时候常被苏啸天称赞天赋异禀,只是今天心烦意乱,一堆谜团在心里,很难集中精神。抿了一口茶:“嗯,上好的六安茶。”
老夫人微微了闭了一会眼睛,才缓缓问道:“可吃的出,茶里加了些什么?”
原先只道是老夫人叫来看看,聊一会就可以离开,没想到竟是叫自己来品茶,婉柔有些措手不及,慌了神,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嗯,嗯...”急的头上都冒出了汗。
“品茶者,心要静。你看你,这么急躁”老夫人递过一方帕子“你啊,原先瞧着性子倒是沉稳,凡事没见有什么大的闪失,家里的姑娘们都忙着胭脂花粉打扮自己的时候,就你偏爱茶道和戏曲,怎么,越是长大了,反而越是沉不住气了?”
婉柔有些讪讪答不上话来。
“我问你,嫁去年家这段日子,可曾练字?”老夫人似乎也不打算等婉柔回来。
虽然在年府常出入书房,为的却不是练字而是跟慕礼在看各种话本子,讨论各种可能的结局,年慕仁回来后,更是没机会,除了后庭看看花,想想自己的小心事,几乎就没做过别的事情。想到这里,婉柔有些羞愧。
“没有”回答的声音低的连婉柔自己都听不到。
“这茶,只是加了些松针、梅花、竹叶。却能烹出这般清香”老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这茶,我喝了十六年。你可知道当初是谁煮给我品的?”
“不知道”在苏府生活了十六年,却从未听谁说过有人专门给老夫人煮茶,而且,老夫人的茶壶一直都是专门备着。
苏老夫人苦笑了一笑,转向窗外:“是你的生母,年香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