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珍惜,所以很小心。怕一个疏忽那种得来不易的平静和温暖就要消失掉。】
中午,雨云压的越来越低,燥热的空气被挤压下来,闹混混的城市,被一场预料之中的大雨赶的一片忙乱。路上来往的行人车辆行色匆匆。到下午下班的时间,沉沉的云彩终于托不住,雨滴急速敲打下来,到最后扯成线的冲下地面来。
热气被一阵急雨敲打飞散,在潮湿的空气中氤氲。
安夏被这种湿闷的空气堵住了胸口似的,有些烦躁起来。雨太大,只能无奈的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一个两个的同事被家人接走。拥挤的办公室,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变的宽敞空落。
真郁闷,又没有带雨伞出来。偏过头,目光透过玻璃瞥向楼下,安心中生出一点点失望。
之前,每次下雨,父亲总会带着雨伞坐地铁过来,接她下班一起回家。那时候,安夏一自公司的门里出来,就看见街对面站着的父亲,佝偻着背,灰灰薄薄的身影,觉得又心酸又很高兴。
虽然每次她都抱怨父亲太过兴师动众,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区区下雨而已,淋湿了也没有关系,或者干脆奢侈一点,打个车就能回去了。可是内心依旧会雀跃会很感动,觉得被重视被疼爱的温暖。
这雨,下的又急又大,好像一时半会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办公室里已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她,还有前来打扫卫生的阿姨。
呆呆望着窗外,看雨在风里打个漩涡,渐渐小了下来。
而内心的却失落一点点蔓延着扩大,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那洞越来越大,越陷越深。因为自己所有的东西太少,所以对消减和失去就有十分敏锐的触感。
知道父亲依旧常常避开她,去见赵凤仪和冬冬。有时候看他在厨房里,一脸和暖慈祥的笑,将多做出的一份排骨小心装进饭盒的时候,总是忍不住难过。又在替他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他抽屉里的飞机模型和组装小坦克。心下便愈加的明白过来。
父亲似乎开始变的忙碌起来,各种各样的事,或者各种各样的借口。似乎能够分配给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原本两人就已很少交谈,现在连基本的问候都很少了。她再也没有机会陪着父亲出去散步,看小孩子放风筝,再也没有机会安静的为他煮一杯暖暖的红茶。
他已经不需要了,因为他有了新的寄托和希望……
这种安静的生活,被外人入侵的感觉真的很糟糕。可是看到父亲愉悦的笑脸,连满脸的褶皱都舒展开来的样子,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父亲当冬冬是他的孩子,这样简单的愉悦的心情她看得到,可是……
有时候,她干脆想走向前去,挑明了,直接告诉他,冬冬不是你的孩子。你别自作多情了,他有一个比你多金年轻的父亲,不用你这样捉襟见肘的费力照顾。
可是说不出。
她知道父亲内心的孤单,就如同此刻的自己。因为幼年时候的疏离,造成现在的无法靠近,两人都小心翼翼想要维护这种得来不易的温馨,却越是偏离,很微妙,让人惶恐难过。
因了这种被忽视,被抛弃的感觉,更加恨起那个丢开自己孩子和女人的人来。恨他的不负责任和混乱不堪。
手机突然的响,是司晨。
“你还在公司吗?我过来接你。”司晨的声音有点急,像是走在外面,安夏甚至能够听到自电话一端传来的哗啦啦的雨声。
“嗯。”安夏和缓而软弱的语气,让司晨静了一下。
“你在哪里?这会雨很大,出来记得带伞。”安夏说。
“嗯,知道。对不起,我办完事儿有点晚了,马上过来。”他的声音却跳跃着,无端快乐起来的样子。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干嘛向我道歉,又没有义务来接我。安夏抿了抿嘴,心情终归是好了一点。不过说起奇怪,安夏又皱起了眉。司晨自巴黎回来后,真的就举止怪异起来,安夏觉得他有些刻意躲避着她的意思。而且迅速的瘦下来,原本清润的面孔,瘦的都有了分明的棱角,下颌尖消,眉头一皱让人觉得凌厉。
有时候会无意识的怔怔的看住安夏,目光里带着怅然的悲悯,还有那么点——仿若迷恋的东西。安夏被他看的尴尬,总会起身扬着声音打趣他,“你别用这样悲悯的目光看着我,害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得了绝症的病人。”
司晨
总会突然脸红,又底下头漠漠的笑一下,不说话。
送安夏到楼下,安夏才发觉自己根本就忘记带钥匙出来。敲了半天门,父亲又像不在家的样子。
她目光自最初的笑意融融中生出点恐慌,回头无助的看着陪在自己身边的司晨。
“哐哐哐,哐哐哐……”又在这样的惊惧中不断的,不断的敲门。
“爸爸,爸爸,我回来了。”空荡荡的楼道里,是她泫然欲泣的叫声。
“安夏——”司晨伸出一只手来搭住她的肩膀,“别这样,叔叔不会有事。他大概只是出门去了,我们等等。”他说。
“他,他昨天咳嗽,咳出了血丝。他肺功能不好,还偷偷吸烟。他,他早晨总被惊天动地的咳嗽给折磨醒来……”安夏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蹲下去抱着自己的双膝。
“我这两天都为无聊的事情和他怄气,没有盯着他吃药。他常常说自己没事,嫌那药太贵,我不看着他,他就不吃。早晨他咳嗽的太厉害,都吐了,我都没有好好带他去医院检查……”
“安夏,”司晨也蹲下身来,将她缩的很小的身体紧紧抱进自己怀里,安抚的,轻轻的抚摸着她消瘦的脊背。
“别害怕,叔叔会没事儿的。中午电话,让我下班去接你的时候,听起来还很精神。我记得他说要陪朋友出去一趟,大概会耽搁一会时间。你别担心,真的,相信我,叔叔不会有事儿的。”他的声音那么沉静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他。
“我们在等半个小时,如果叔叔还不回来,我们就请人开锁。别怕,真的不会有事。”
安夏蹲在地上,司晨蹲在她的对面,伸开一双手臂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安夏闻着他身上阳光雨露一般清新的味道,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的司晨小小的,不善言辞。她不开心,他就笨拙的陪在她的身边静静的看着她哭,也不出声安慰。等她哭完了,才抬手帮她擦掉眼泪,牵了她的手一起回家。
“司晨,你说我爸爸会不会又和赵凤仪走到一块儿去?”她问,像小时候一样,仰着脸。迷惑不安的样子。
“或许吧。”司晨说,抬手帮她擦着悄然落下的眼泪。
“你小时候就这样,我每次问你什么,你总是这样不负责任的敷衍我。”安夏吸了吸鼻子瘪着嘴巴说。
“是吗?”司晨低头看她,目光温柔而专注,问话的口气温温的带着一点点湿气,喷到安夏的脸上来,有点痒痒的感觉,安夏慌忙间低了头。
感觉到司晨缓缓向她压下来的脸,安夏微微偏了一下头避开了,“我们找人开锁吧,我有点担心我爸。”慌忙起身的时候,不小心,一头撞到了他的下巴,只听司晨“呜——”了一声,样子有点狼狈,起身,退后了一步,背过了身去。
“司晨——”安夏莫名的有些慌。
“我没事。”司晨说“我下去查查看开锁的电话。你稍微等一下,别着急。”语气依旧很温和,可是疏远。
安夏看着他低头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想要跟上去,拽住他。
太害怕了,这样的背影,离开。
可是,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在一阵烦乱中,安夏又不懈的哐哐哐敲了一阵门,楼道里只听见一阵空寂的回声。
司晨下去好久了,还没有上来,她站在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弃了一样。茫然中生出丝丝的悲伤。
“哎,你这孩子,怎么老是丢三落四的啊,雨伞不带就罢了,连钥匙都不知道带在身上。”说话的人是安泊松,一路喘息着走上楼来。司晨沉默着跟在他身后,见安夏目光瞥向他,便仰脸给她一个安心的笑。
“爸爸——”安夏看着安泊松手上提着一兜儿蔬菜叫了起来,突觉得眼眶酸涩,伸手自他腰间抱住了他。
“爸爸——你这么晚不在家。又不愿带电话,我都快担心死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觉得异常的委屈。
“唉——怎么哭了啊。这么大人了,爸爸又不是小孩子,你担心什么啊。”安泊松一副慌乱的样子,将蔬菜递到司晨手上,才忙手忙叫的笨拙的帮她抹起脸上的眼泪来“越大越会撒娇了。”抬手又在安夏的头上摸一下。
“你以后去哪里要告诉我,去见赵凤仪我也不拦着你了,但你要告诉我去那里,别让我不知道。要带上电话,别让我找不
到你,我会担心。”
“呃——”安泊松一脸的尴尬,“对不起。”
“我不介意了,赵凤仪,你要见她就见吧。带家里来也没关系……”安夏赖在安泊松的身边瓮声瓮气的说。
“叔叔没事就好,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司晨依旧站在下面的台阶上,和他们父女隔开一段距离,仰着脸对住他们笑着说。
“啊?”安泊松一愣,蹙了眉,说“你中午不是说接安夏去外面吃饭吗?不是说有事要和她说吗?我都没给你们准备晚饭。”不知道为什么,安夏觉得父亲的语气中有些愤怒,像是在威胁司晨一样的瞪着眼睛看他。
“……”司晨苦笑了一下。
“安夏——”他踟蹰的叫了一声,“其实我早就定好了位置。”他扬手做个请的动作。
安夏有些莫名的看看父亲,又转脸看看司晨。
“去吧,开车小心点。”安泊松说着,向着司晨,轻轻推了女儿一把。
在车子里,空间狭小,沉默的空气更加让人觉得压抑。
安夏伸手摁开音乐,司晨条件反射的一把关上。
“安夏——”
“呃——”
“这都两年了,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看我的?”
“你,其实挺好的,你对我的好我也都知道。”安夏垂了头。
她想,总要说清楚的,这一天,总要来临,总要面对的。不论自己是如何的不愿意失去这个人给的暖,也不能如此态度不明,暧昧不清的自私的将他束缚在自己身边。
不能每一次走不下去,都要抓住一个身边的人做自己的浮木。那样就太狡猾了。
她不能再如此卑劣下去,心底念着一个人,还要这样大刺刺装糊涂的享受另一个人给予的温柔。
司晨真的够好了,只是时机不对。才会做过他。
“那么呢?”司晨弯了唇笑,自口袋里掏出烟来慢条斯理的点上,抽一口。说。“你知道,我特别讨厌转折句。”
“其实你很好,但是……这样的话,我不想听。”司晨说。
“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挺好很优秀,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司晨其实你不必这样的,你没欠我什么,不必心怀愧疚,对我这样无理而任性的人无条件的温柔。况且,你知道,我心里记挂着别人,不值得你这样对我。”安夏说完,望着司晨的脸,抬手将他唇边的烟拿掉。“别吸了,对身体不好。”
司晨耸了下肩,笑。半天没有吱声。
车子拐过一个弯,他才缓缓开口,说“安夏,我欠你一样东西的,你忘掉了,可是我记得。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是你忘了。”他有些失望,嘴角不高兴的微微垂下来。
“那不是你欠我的,何况司叔叔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安夏以为他说的是那件事,低声安抚司晨说。
“其实在你脑海里,对我的记忆大概只剩这些了吧。”说完这句话,司晨就抿起了嘴巴,静静望着前往,再不说话。
“安夏,这是我欠你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曾给你戴上一枚玻璃戒指的时候说过,等我长大,会为你换上真正的钻石戒指。会娶你做我司晨的新娘。”在气氛幽静的西餐厅里,在钢琴余音韵韵的声音中,司晨单膝跪地,手上持着一枚精细的钻戒望着她。
安夏有那么一瞬的感动。这才发觉,今天他是特意打扮过的。黑而茂盛的头发,梳的形状很好。褐色格子的复古味儿的西装衣裤,雪白的衬衣,袖口微微露一点出来。这样清新俊挺的一个人,脸上还有青春少年式的纯真的笑和微微的羞怯。
安夏低着头,看他缓缓要将戒指套上她的手指的时候,突然像是被烫了一下,猛然缩手。
司晨半跪着的姿态,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拽了她的手,将戒指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我欠你的,我不食言,我会认真等你的答案。”看安夏依旧怔怔的样子,司晨别开了脸,说“你若觉得它不好看,可以出门就丢垃圾桶里,可是别当着我的面。”
安夏说不上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里,将那枚戒指牢牢握在掌心,却又无法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说,别逼我,别逼我。
她知道司晨这次,是想要一个答案,给彼此一个痛快。
这或许是他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也是最后的期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