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几个月前就突然搬家?去了那里?不知道?有人也在找?!”司立兴站在病房外面低声讲着电话。
司晨隔着虚掩的门,留心听着门外父亲的声音。
“小晨,还疼不疼?几天的时间就瘦下去这么多——”“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煮好带过来——”“哦,对了,昨天出去买东西,看到你喜欢的……”
母亲自早晨过来,坐在他的身边,就开始叨叨的一边抚摸着他的胳膊手臂,一边念念。如果是以往,他肯定会诞着脸冲她撒娇耍赖,可是今天,司晨却突然觉得烦躁。
原本凝神听着门外的声音却被母亲的声音掩盖下去。
突的生气,一伸手,猛然推开了母亲抚在他手臂上的手,说“你吵死人了!”
声音大的,司晨自己都惊了一下。看母亲惊的一手掩住嘴巴,抬头看他。一脸的寂寞、悲伤。司晨又觉得无比抱歉。慌忙挤出一个笑来,说“我困死了,妈妈还说个不停。你在这里陪我大半天了,不累吗?快回去休息休息吧。”手伸过去,又轻轻安抚的拍拍母亲的手背。冲她憨然一笑。
司立兴大约是听到了病房内的动静,匆匆挂上了电话走进来。目光直直沉静看住司晨的脸,又转了脸对住妻子,眼底的暗沉不见,温温说“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两天过来过去的跑也挺累的。我一会也要赶过去单位了。小晨这边医院安排了特护,不会有事。”他说,也伸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
“小晨,那,妈妈先回去了,晚上,晚上妈妈能不能过来陪陪你。”
“当然,要带好吃的过来。”司晨一脸灿烂的笑,冲母亲挥手。
目送母亲离开,司晨突的面色凝重起来。口气也冷了,“你不会又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他问。司立兴面色阴沉,目光里的威严变作一丝狼狈,突的又似带着一点无奈心酸。
司晨别过头,只当不见。
“你最好快点好起来,回去法国!”司立兴说着,自椅子上捞起自己的大衣围巾准备出门。
“如果当初人家要我的命,不会让我现在,还能躺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话。”司晨望着窗外,“父债子还,你几年前欠的,我想我这次算是替你抵还了。不论我自己是否愿意。”司晨说着,转过脸来望住父亲没有表情的脸。“我不想用自己的人生去背负任何,你的,新的债务。”司晨声音压的十分瓷实的说。
门吱呀一声拉开了,司立兴迈出的脚步收住了,声音依旧低沉威严,只说一句“没人要求你那么做。”
门哐的一声合上了,司晨静静的望住那扇紧闭的门。父亲,这个自己曾经无比敬仰的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冷血的,没有一点温度的人?
“追查李家一家的是什么人,查到了没有?”深夜,司立兴依旧在办公室里。灯光刺亮,司立兴手底下批阅着文件,低头沉声问垂首立在自己身侧的青年男子。
“是个寻人的秘密集团。不过,据说委托人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
安夏?是她!
司立兴突的震住了,坐在椅子里的身体一僵,只觉得后背隐隐有了凉意。刚才的惊讶被素来的沉着压了下去。说“既然能拿到委托人的信息,那么李家一家现在的下落应该已经知道?”
“委托人的信息花钱就能买到,但是李家,对方也没有查到他们任何信息。此委托也是无疾而终。”
“嗯?”司立兴沉沉应了一句,黑浓的剑眉拧起。
现在的状况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复杂。
安夏?安夏!是这个小丫头片子?!原来是她!
一直以为藏在自己身后伺机而动的猛虎是林啸,现在看来,林啸莫过是站在明处的劲敌。而站在暗处的,那个静默乖巧的似小白兔一样的孩子,才是自己该小心防备着的小豹子。
之前让人暗地里摸清她的人脉,圈子。当时怎么都无法想通的,她和江子博、林啸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此刻看来,竟也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而小晨被刺,一直都想不通,他才回到上海不久,李家小子怎么会那么清楚他的行踪!又是在上海,偏偏是在安夏的楼下出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切都是那丫头片子
导演的,自己参演,演的那么逼真,差点都要哄过他的眼睛了。
怪不得在他想要自圆其说的,将小晨被刺的事情用其他事件掩盖下去的时候,她的神情那么怪异……
安夏,小夏!
那个小小的,看起来无比乖巧温顺的孩子,一张和玉吉相似的脸。
想到宋玉吉,想起那个自己求而不得的,超凡脱尘、清冷孤傲的女子,司立兴一张威严冷酷的脸,突然变的温和下来,目光里有了静而柔的光。
可是安夏——这么小,竟已如此的富于心计。和她那个一副假装仁义大度的,愚蠢而粗暴的父亲一样令人讨厌。
林啸、江子博、小晨……
看来,她所布的每一枚棋子都有举足轻重的份量!安夏,居然如此的善于帷幄铺陈!可是她走错了部署,第一步不该对小晨下手!司立兴目中寒光乍现。将这些信息串接起来,只觉得心底的恐怖一闪而过,后背森森,冷汗漓漓。
小晨,要快点送他回去法国,断掉他和那丫头的往来,免得之后受到更大的伤害。他想着,将手底下的资料推开来,双目微闭,双手交握放在胸前,靠在椅子里假瞑。
一直以来,以为所有事情,都在向自己想要的方向走。想,以那丫头小小的年纪,以她的单纯,只要安泊松适时‘病死’狱中,那么不论往事里发生过什么,安泊松觉察到了什么,都已来不及,都会被岁月深埋无人翻起。可是此刻看来,自己反到是着了安夏的道儿,顺着她的剧本像个跳梁小丑一样的被她操纵!
他突的似不自禁的唇角扯出一抹冷笑。皱皱眉头。这可真有意思,一帮大男人,竟被一个小女子玩的团团转。
安夏自医院出来,只觉得脑海里混沌一片。太多值得怀疑的事情和身边那些无法说清道明的人。
如果说失去让人受伤,那么对身边的人的怀疑、猜忌,更让她觉得不安、煎熬。
所以宁愿做个无知的,快乐的人,不想深究,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径直去了车站,排队三个小时,终于买到一张去往北京的硬座车票。挤出人群的时候,脑门上已是泽泽一头细汗。一天没有吃到东西,饿到胃都有些绞痛。
将车票收好,转身走进车站旁边的小食街。自一个四川小炒的门前经过时,不由的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孩子大约六七岁大,男孩。身上的衣服十分肮脏,却很厚实,低头垂目,蹲坐在石桩旁边。右脚上套着个铁圈,连着拇指粗细的一条铁链,另一端锁在石桩子上。一张小脸冻的通红,一双生满冻疮的脏兮兮的小手,双手捧着个棒棒糖安静的蹲坐在角落里舔舐。
细细尖锐的北风扫过来,孩子冷的缩一缩脖子。
见有人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蹲下身来,他身体不由瑟缩后退一下。
“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是谁把你锁在这里的?”安夏伸手扯了扯铁链,皱眉。看他胆小易惊的样子,尽量用最为亲和的声音和他说话。
那小孩,就像个受惊的小兔,嘴巴里叽叽咕咕着不成语言的细碎奇怪的音节,扯着带在脚上的铁链惧怕的躲闪着她,不断扭动挪动身体。
“是谁?是谁将孩子锁在这种地方?”安夏突的大声说,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怒气。大声质问着,又用力扯了一把锁住孩子的铁链。拽的铁链发出刺朗朗的声音,吓的孩子身体激灵着打个哆嗦。因为无处躲闪只好蹲下身体将小脸藏在双腿间,手上的棒棒糖跌在地上。又伸手捡了藏在怀里,好久不见动静,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细长的眼睛卷卷的睫毛,只是呆滞的目光中有点惧意,看住安夏的脸。口中发出许多细碎怪异的单音“妈——吃——”“妈——吃——”
“那孩子脑袋有问题,” 旁边小超市的老板撩起门帘,殷勤对安夏解释一句。“他妈妈就在对面的店里打工呢。没人照顾他,孩子心智不齐,放在家里不安全,店里又不让她带着个傻孩子上班,所以只能这样。”
那小老板眯起一双小眼,对安夏盈盈笑着,可是投向孩子的目光却是麻木的,有些嫌弃的皱眉匆匆一扫而过。
安夏目光细细扫过孩子的脸蛋和冻伤的小手,突觉得想哭。
这个世
界上有太多太多不幸的人和事。而不论是那种的不幸,只要降落在不被人呵护,无人替她(他)承担的孩子身上,他们都只能用纤弱的身体受着,无可反抗。
蹲在孩子的眼前,双目蒙蒙。小心伸手,在他小小的冻的红扑扑的脸蛋上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孩子一双眼睛,木木的神情看住她,呼的冲她咧嘴笑了。口水似不能自禁,流出来,长长的扯出一道清线挂在脸上。
安夏自包里摸出纸巾来帮他擦干净。知道自己无论多么心疼,也是无能为力,起身走,只觉双眼酸涩。
抬脚走出两步,又被孩子的奇怪的唧唧的笑声留住了,心底突的感动。他并不是别人说的傻子,他只是心灵纯澈,像是居身在另一个纯净的世界。他能看到别人的友好、亲和,回报以最为单纯的笑。
脚步又匆匆退了回来,在隔壁的小超市里买了许多棒棒糖和小零食,又买了一套厚实的手套帽子围巾,走到孩子面前,帮他穿戴好了。亦咧嘴冲他笑一下,将一堆棒棒糖放在他的口袋里。说“给,留给妈妈吃。”
如果无力保护他,那么给他一缕温暖也好。安夏想着,垂目看住孩子的脸。
孩子很神奇的,又冲她笑,目光变的无比清澈,说“给。妈妈。吃。”
安夏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转身急急的走。
如果不能好好的爱,是不是不带他(她)到这个世界上来会比较幸福?她想。
时常提醒自己,不悲伤不自怜。可是依旧会怜己及人。依旧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在心无所依的时候,会在颠沛无措的时候,会在周围寂静,只听得见自己呼吸的时候问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无人期待,无人分享。这样寂寂的独活。
这样的想法总在理智突显的时候被她急急掐断。怕深思下去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赵凤仪夺了个空儿,将手上的油腻擦一擦,偷偷将收回来的,客人剩下来的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藏在怀里,跑出门。
冬冬已饿急了,看到她,呜哩呱啦的叫。赵凤仪拿出揣在怀里的肉包子在他眼前晃一下,他又开始兴奋的叽叽呀呀乱嚷开来。帽子和手套被他急躁的胡乱拉扯,跌在地上。
“咦?谁给你的帽子手套?”赵凤仪一边将包子递到儿子的手上,一边将跌在地上的手套捡起来,拍打着问。
知道得不到回答,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和这个傻儿子自言自语一样的说话。
“刚才有个路过的小姑娘,买了给他的。”小超市的老板又探出头来说,“刚刚进了你的餐厅,看她那义愤填胸的样子,我还以为进去找你理论去了呢?”小老板嘴角憋着一丝看到好戏的笑。
“小姑娘?她穿什么衣服?什么样儿的人啊?”赵凤仪看到儿子口袋里塞满的棒棒糖,和桩子旁边堆着的小零食追问了一句。如果有可能,向人家道声谢谢也好的。
“穿红色小棉衣,挺漂亮惹眼的个姑娘。”小超市老板说了句。嗖的一股北风扫过来,他慌忙又将头缩回了帘子后面。
赵凤仪看着儿子吃完两个包子,又转身往店里跑。
她在店里负责收拾碗筷,这里靠近车站,一波一波的客人来来去去,从早到晚没有间隙。碗筷收拾不及时,是要扣工资的。她急忙往店里跑,一脚刚迈进门去,突的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安夏?
心底跳了一下,刚要抬步追过去。就听见老板娘尖着嗓子喊起来“老赵,老赵?老赵人又那去了?想不想干了?”
“来了,这里呢。”她回头望住那个消失在人群里的身影,跑进了店里。
这些时间来,一得空儿她就找安夏,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没想到突然会在这里看到她。却连一句话都没能搭上。
赵凤仪手上拿着块油污的抹布,用力的擦着桌子。林啸,你太贪婪了,也太无情。
她回头看住冷风里躲在石头桩子旁边的儿子。突的唇角扯出一个快意的笑,你让我母子流浪街头,无处安生。那我就替你在安夏面前,掀开你的面具。她想起在林啸面前提到安夏时他震动的样子,叱的笑出声来。
你要我珍惜的人受伤。我就让你珍视的人永生恨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