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个夜晚不用加班,闵慧终于满血复活。她想起苏全住院时,辛旗让她修的那只摔坏的表,自己答应会修,一直没有动手。现在时间宽松了,加上苏全和她一样,也是个「拆货」,于是,母子俩花了两个晚上,用一套钟表专用的镙丝起子,打开手表,露出机芯,将里面的零件一个个地拆开。
以为是件简单事,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手表,拆开之后却再也装不回去了。闵慧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最后总是落下一两个零件,怎么也塞不进去。本想著趁著去北京开会,将修好的表还给辛旗,看样子是来不及了,只得把所有的零件暂时放进一只鞋盒里。
次日回家,闵慧翻出鞋盒想继续组装,傻眼了。
大概是以为妈妈废弃不用了,苏全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大团黄色的橡皮泥和一根细铁丝,将表上的零件东拚西凑地拧在一起,做成了一个变形金刚里「大黄蜂」。
虽然怪模怪样,远远一看,俏皮表情都在,还挺神似。
闵慧气得「嗷」了一声,冲著儿子一顿吼:「全全,妈妈说过,爸爸的手表,不可以乱动!看看你,弄成这样妈妈都没办法装回去啦!」
生病以来苏全还是第一次被妈妈训斥,嗓门还这么大,他立即放声大哭。
怕他哭坏身体,闵慧只得将他搂在怀里,轻声说道:「全全不哭,下次不可以这样啦,去你自己的房间玩一会儿,妈妈再修修看。」
终于将儿子哄到安静下来,闵慧回到书房,将「大黄蜂」拿在手中,仔细地端详了五分钟,心中一阵绝望。这手表的零件细小精致、孔隙极多、被橡皮泥裹上后极难剔除,也不易清洗。给这么小的孩子玩了一下午,中间又经过保姆的打扫,不确定所有的零件都在,装是装不回去了,不如干脆买个新的还给辛旗。
上网一查,不禁又「嗷」了一声:此表貌不惊人,价格惊人——宝铂生肖限量款,售价六十多万,辛旗还说不贵,简直是把一座小公寓戴在了手上。
买是买不起了,交给专业人士去修,或许还有希望。闵慧连忙打电话到钟表店说明情况,店员一听被弄成这样,也说修不了,通常的陀飞轮腕表有两百多个部件,但这款表有四百六十四个部件,还镶有三十九颗宝石,建议她拿到北京、上海的宝铂专卖店里去试试运气。
放下电话,闵慧翻箱倒柜,找出一把医用的小摄子,正打算将橡皮泥里的零件一点点地抠出来,手机响了,出现辛旗的视频请求。
「全全怎么了?一个人在卧室里哭呢。」辛旗问道。
闵慧连忙走到卧室,见苏全坐在床上,抱著枕头,双手捂著眼睛,一阵阵地抽泣,小肩膀一耸一耸地。
闵慧只得将全全抱起来,对著手机说:「我在修你的手表。早上出门忘记叮嘱,回来后发现他擅自把手表的零件乱拚一气,还用橡皮泥捏成了一个变形金刚。」
说罢将「大黄蜂」摆到镜头面前:「那,这就是他的杰作。」
「Wow——」视频上,辛旗发出一声惊叹,「我儿子是个天才!」
闵慧两眼看天:「……」
觉得妈妈在告状,又发现爸爸是支持自己的,全全立即带著哭腔反击:「呜呜呜,爸爸,是妈妈……笨,妈妈装了好几次,都装不好,她说装不好就没用了……呜呜呜……」
「对啊!」辛旗笑眯眯地说,「反正手表已经坏了,扔了可惜,不如变成大黄蜂,还可以放在桌上当个摆设,多好啊。」
「就是呀!」
「那你告诉妈妈,这只大黄蜂爸爸要了,不许妈妈再拆了,好不好?」
闵慧瞪眼看著辛旗:「什么——?」
苏全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卡通表:「爸爸,你的表坏了,我的表没坏,我的这块送给你用。」
这只儿童手表是闵慧出差时在机场里买的,因为正当中有个擎天柱,苏全特别喜欢,每天上幼儿园必要带在手上。有次被一个好奇的小朋友抢走了,两人还打了一架。
「你的这块……」闵慧心想,也就是三十块钱。
「好的,爸爸下次回来,记得把它送给我。」
「爸爸我想你!」苏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尽管睫毛上还有一颗泪珠。
「爸爸也想你。对不起,我马上有个会,咱们等会儿见。」
视频断了。
夜里九点,苏全刚刚睡著,天花板上传来辛旗的声音:「他睡了?」
「睡著了。」闵慧将「大黄蜂」拿在手中,打开视频,「这东西你真要?苏全捏的橡皮泥娃娃我收拾了一大盒,下次回来你随便挑几件拿走就好。」
「我就要这个。」
「为什么呀?」
「放在桌上提醒自己,嗯,天底下还是有那么一两件是闵慧修不好的东西。」
「……」
「术业有专攻,了解一下自己的极限也好。」她只好自嘲。
她看见辛旗穿著件睡袍,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著个巴掌大小的仪器。
「你在干嘛?」她听出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测INR。」
辛旗的心脏用的是机械瓣膜。这种瓣膜虽然耐用,但容易产生血栓,需要终生使用一种口服的抗凝血剂,叫作华法林。而且在剂量上也要精心测算,不然就会产生并发症。剂量过高会导致消化道甚至颅内出血,剂量过低会造成血栓卡住瓣膜意外猝死。辛旗每日必须服用,此外还要经常复诊和验血,以确保INR的数值处于安全的范围,不然就需要调整剂量。此外,华法林还会和很多的食物、药物产生相互作用,从而影响它的疗效和安全性。香菜、芹菜、韭菜、苋菜、菠菜都不能多吃,多吃几口就会导致药效下降,如果同时服用中药,还会产生更多的麻烦。所以辛旗会随身携带一种携带型INR凝血检测仪,通过指尖采血测算INR的数值。
「正常吗?」
「还好。」
不知是因为视频的效果太差,还是光线的错觉,他的脸色是惨白的,状态也有些萎靡。
「早点休息。」闵慧轻声说道,「晚安。」
「等等,把我儿子做的大黄蜂拍张照片发给我。」
「拉倒吧——」
「我是认真的。你说全全有这个天分,将来学什么好呢?工业设计怎么样?」
「工业设计?这能找到工作?」
「如果他有RISD的文凭,肯定行。」
「RISD?」
「罗德岛设计学院啊,工业设计超有名。我有个高中同学就是那里毕业的,好久没跟他联络了,嗯,得瞅个机会找他聊聊。」
「还早,儿子还小。」
「现在就得安排好,万一我死得早呢。」
「呸呸呸,不吉利的话少说。」闵慧连忙换了个话题,「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你要觉得不合适就不用回答我。」
「啰嗦,有事就问。」
「你跟程启让……很熟吗?我看他叫你Ethan。」
「我们是在商业场合认识的。最近在谈一些合作,没什么实质的进展。」辛旗淡淡说。
程启让在观潮工作了二十多年,在商圈里以务实稳健著称,关键时刻敢想敢干,加上岳父的加持,在业界拥有一堆信徒。
「不要跟他合作,他不值得信任。」闵慧说,「作为过来人,我必须要再三地提醒你。」
她的语气很真诚,但辛旗立即听歪了,开始冷笑:「在商言商,我不需要听从你的指点。你要我小心?不久前你还当著我的面——」
「——那是因为我有事求他,这是他提出的条件。」闵慧急忙打断,「他的父亲程光奕是滨城最好的儿童专家,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苏全的手术就是他做的。」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有这个儿子,我会把他带到ClevelandClinic,那里有全世界最好的心脏手术专家,阿拉伯王子都在那里手术。你用不著这么低声下气,卖身求人。」
「……」闵慧后悔提起这事,明显是在找骂。
「你知道我住在美国,也知道我不穷,我有办法请更好的医生为他手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硬要瞒我四年,拿自己儿子的性命来赌这口气,值当吗?」
「不值当。我错了。」见他脾气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白,闵慧赶紧让步,「错得太严重了。」
「知道就好!」
「我跟程启让的恩怨与你无关,不想牵扯到你的身上。之所以特地提醒你,是因为他可能为了对付我,而过来对付你。这把火,我不想烧到你的身上。」
「我跟他之间,目前没有任何生意或金钱的往来,无欲则刚,他能有什么办法对付我?」
「不清楚。他只是让我转告你,BackOff。」
「Whattheheck?」辛旗冷笑,「他真敢这么跟你说?」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了你跟我的关系。他父亲在滨大医院里有很多熟人……或许以后你应该低调一点。」
「我有什么地方不低调?」
「比如说,你还没有结婚,就不要到处宣称你是苏全的生父。这很容易引起误解,让人猜测你我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你我之间是什么关系——闵慧——你来定义一下。」眼看著辛旗又要发火。
「你我之间没什么关系,这是我的理解。」闵慧抓了抓脑袋,「我是在十分偶然的状态下,生下了你的儿子。」
「你是在欺骗的状态下,生下了我的儿子!」
「说得没错,就是这样。该提醒的我都提醒了。」此时此刻,闵慧只想逃走,「晚安。」
不等他回答,她连忙挂断视频。
***
去北京之前,曹牧告诉闵慧,经过沟通,严承礼、徐光鉴、何海翔都同意加入管理团队,于是五个人开了一个碰头会,制定计划、分配任务、寻找投资。
「我和徐总分头去谈了两家私募、两家风投、一家银行,他们都表示有兴趣。」曹牧说,「但每一家的投资额度都不是很高,所以需要三家左右的联合投资才有胜算的可能。」
「私募公司需要仔细地筛选一下,那些急于追求商业回报的不能要。」严承礼提醒道,「佰安现在还处于研发期,并不怎么能挣钱,要是被资本逼迫去走商业化的道路,下场可能会很惨。」
何海翔点点头:「虽然不知道总部在谈判上具体有什么打算,会要一个什么样的价格。据我所知,佰安的估值应该在八千万到一个亿左右。如果我们能弄到1.2个亿的话,应该是可以拿下的。」他顿了顿,又说,「当然啦,钱越多越保险。」
1.2亿?闵慧对钱数没什么概念,相比同类的公司,1.2亿是个比较高的估值。
也许是因为有个GS1.0吧,她默默地猜著。
「谁来代理我们谈判?」何海翔又问,「总不能是我们自己去谈吧?」
「接触了三家中介机构,分别是安华、普林、AAR。目前锁定AAR,他们可以提供一站式服务,正在敲代理费。」曹牧说,「AAR的信誉和实力都不错,在业界也有地位。请它们代表我们,一来比较有经验,二来总部也会另眼相看。不然的话,可能第一轮就把我们给刷下来了。」
「经验是有,代理费也高吧?」严承礼问道。
「成交价的2%。」
「太高了!」徐光鉴连连摇头。
「我争取谈到1.5%。」
「1.2个亿的话,管理团队这边需要自出10%的收购资金,作为新公司的权益基础。也就是一千二百万,五个人分下来,一人两百四十万。」曹牧说,「这个钱数不低,大家能弄到吗?有问题吗?」
两百四十万!
闵慧在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天真地以为,管理团队收购的事,只要自己从技术上参与一下就行了,没想到还要出钱,而且是这么多钱。
「我没问题。」徐光鉴说。
「我也可以。」严承礼说。
「我自己可以出两百万,剩下四十万找亲戚借一下,」曹牧说,「问题不大。」
闵慧看了一眼曹牧,心想十天已经过去了,很显然,殷旭还没有向她坦白,不然她才不会这样兴致勃勃,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搞定了那么多的事。殷旭家境丰厚,祖上在市中心最贵的地段有几座老宅,面积不小,目前靠收租生活,随便卖掉一个都是七、八百万的回款。
「我得回去跟老婆商量一下。」何海翔咳嗽了一声,尴尬地笑了,「恐怕要抵押房产。」
众人怀疑地看了看他,何海翔一向惧内,不知他会以什么办法说服这个厉害的老婆。
「你呢,闵慧?」见闵慧半天没有吭声,曹牧问道。
「我?我……」闵慧满脸通红地说,「我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不过,我会积极地去想办法。」
「如果融资已经谈好,在第一轮竞标开始之前,这个钱就要到位,请各位尽快想办法落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沉重。雄心壮志是一回事,掏钱是另一回事。
两百四十万对一般的工薪阶层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有些算是全部的家当。万一经营不顺,这些钱就会像打了个水漂一样迅速消失。
「到时候实在弄不到钱怎么办?」闵慧开始著急。
「那就只好退出,我们再找另外的人补进来。」曹牧说,「如果完全想不出办法,要尽早让我们知道。我们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好的。」闵慧点点头,心中却充满了忧虑,两百四十万,怎么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