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骑兵墙挟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却仍然保持严整阵列,横推过来。
在阵后高处瞭望的于七等人都张大着嘴,眼睛一瞬不瞬的睁着,屏住呼吸等待碰撞的一刻。密集的阵形让对面的清军骑兵无路可退,也没有丝毫躲避的空间,杀人和被杀只在马身交错的一瞬间,这时的个人战技和骑术已经毫无作用,勇气和无畏在骑兵战中将得到最大的体现。
同样惊骇的还有对面的清兵。这些留守在辽东的八旗骑兵或者是从未经历过战争的小年轻,或者是有将近二十年未上战场的胡子兵,在他们听到的传说和目睹的事实中,敢于和八旗对冲的明国骑兵还未有过。而且,距离越来越近,明军骑兵的速度还未提到最快,但这样一个密实的阵形所扑面而来的是重重的压力和杀气。
骑兵可以这样作战吗?梅勒章京巴勒的脑子急速转动着,他觉得应该还不到散开的距离,明军在虚张声势。
但巴勒周围的骑兵却开始显出慌乱,面前如山般压来的威胁,一些战马不顾骑手的控制往侧面斜向跑去,他们阵型变得散乱,但是在这个距离上,对冲的骑兵没有人还能撤退。
因为训练方式的缘故,满洲骑兵的力量多在双脚,善用大弓。马上骑射其实反不如蒙古人,虽然很多人也能左旋右折,左顾而射右,但更多的还是习惯下马张弓步战。
速度提到了最快,明军骑兵阵列开始出现曲线,但短短的几十步距离已经不足以影响阵型的完整。
一拨骑弓射出的轻箭嗖嗖飞来,在坚固的盔甲防护下。却只有寥寥数人跌落马下,短短距离转眼即逝。
马速升到最快,双方以每秒二十米左右的速度接近,高得捷双眼圆睁握紧手中的马槊,对准对面的清兵。这名清兵满脸胡子。手持大刀领头跑在最前,但这个家伙在对面墙般推进的骑兵面前也出现了些许的犹豫和慌乱。
“杀!!”高得捷爆发出嘶声力竭的吼叫。
轰,两股马匹的洪流迎面对撞,无数折断的枪杆和刀刃的断片飞舞,折断声和人马碰撞连绵不绝,枪刃与铠甲摩擦的声音让人牙根发酸。避让不及的马匹互相撞得骨头碎裂,一些马匹被撞得飞起,一些则带着骑手倒地,在地上拼命翻滚。
高得捷纵马在轰鸣的蹄声中与敌人交错而过,在槊尖感受到阻力的时候他已经灵活地用手腕微微转动了方向。这使得他在击中敌人之后不会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将槊脱手。或者直接将人顶到马下。同时,骑兵墙使用长兵器的要求非常高,如果兵器不小心横过来,就可能磕绊队友,造成混乱。
明显可以看到,严整的明军骑兵,在撞上对面相对松散的清骑阵列后,还占有不小的优势。因为一个清兵往往要面对两三把砍过来的马刀。只要气势稍弱,便要身首异处。
第一轮交锋中清兵被击落二十余人,剩下的清兵则穿过明军前排阵线。但还不等他们喘一口气。第二排骑兵墙已经扑面而来,锋利的马刀高举,在奔雷般的蹄声中如同死神的镰刀。这批清兵或是兵刃折断,或是不及收回,或是马速降低,对面密集和平直的阵列让他们也没有往侧面避开的空间。
“杀!”王战怒吼着。长枪刺出。
梅勒章京巴勒在刚刚的冲击中击落了一名明军骑兵,但面对着明军第二拔的骑兵墙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急催马匹,想再提起速度。但已经晚了,对面的枪尖飞快地刺了过来。
格档,巴勒匆忙中做出了一个动作,避开了要害,但依然被长枪扫中,身形晃动之下,左侧一把马刀又斜砍过来,在肩铠上重重一击后,刀顺势下滑,在马脖子上开了血口。
第一拔墙式冲击明军损失了近半骑兵,但第二拔冲击只损失了十余名,却杀死杀伤了超过损失数倍的敌人。
梅勒章京巴勒昏头胀脑地从地上爬起来,肩上的伤势让他抬胳膊都难,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第三拔黑色的墙壁扑面压来,却再无反抗之力。
“太多的人了……”这是巴勒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一刀,又一刀,他喷溅着鲜血,象根木头似的摔倒在地。
几轮攻击如同疾风暴雨,狂暴地将清军两百多骑兵打得尸横遍地,留下一地尸骸和伤员。奔驰而过的骑兵墙如同突然涌起的狂潮转瞬又远去,他们继续往前方前进,几百步后慢慢减速再次开始列队。
“不用再打了。”于七看得清楚,明军骑兵以五十人一列,连续冲锋了五回,战场上只剩下孤零零的数个敌骑侥幸逃出了攻击范围,在冲击正面的敌人已经荡然无存。
“如果是我——”于七旋即又苦笑摇头,他对自己的骑术和武艺也很自信,但却不敢保证能在这连绵的突击下能抗过几次,两次?三次?
“第一列如果损失过半的话,第二列则至多只有三成,第三列嘛——连一成都不到。”作为观摩军官团之首的金良臣约略计算着,对身旁的李永功说道:“冲锋的距离如果能再长一些,队列再密集一些,应该效果更好吧!”
“拉长冲锋距离恐怕不易。”李永功沉吟了一下,说道:“队列密集度嘛,倒是能再进步。如果万岁所说的高过膝盖的马靴不能尽快配备的话,用护膝也能解决不少问题。”
欧洲人花了一个多世纪时间总结经验,才把骑兵线列冲锋的距离从一百步延长到一千八百步,又从单一的密集线列衍生出横队、纵队、大步、快步、散阵飞驰等多种战术变形,并使之文字操典化。现在的明军虽没有多种战术变形,但能把冲锋的距离延伸到三百步,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要知道,冲锋距离的延伸是越往后越难,难度是呈几何级数上升的。
至于覆盖膝盖的马靴,或者说是护膝,则是为了避免损伤膝盖,使骑兵能放心地采取“膝盖碰膝盖”的阵型。显然,在目前的物资供应条件下,李永功提议的护膝更加实际,装备的速度也能更快。
于七舔了舔嘴唇,勉强压下了心中那种纵马飞奔、驰骋杀敌的念头,转头严厉而又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混在观摩团中的于九、于十。这两个兄弟的草莽习气让于七不放心,便给送到了济州岛当骑兵。当然,这两个人的骑术和武艺颇有基础,合乎骠骑兵招募的标准。
于九咧了咧嘴,捅了捅还目瞪口呆看着战场的于十,兄弟两个望向于七,不约而同地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托于七的光,两个人的骑术和武艺也算不错,便被提拔为军官,并且混进了观摩团。如果说以前两人对骑兵强调的纪律、整体等观念还有微词的话,亲眼目睹了这战场上的胜利后,两人应该明白骑兵中整体高于个人的真正含意了。
战场上,高得捷挥舞着马槊,带着几个武艺高超的骑兵,还在追杀几个已经失魂落魄的清军骑兵。这看得于七等人既羡慕,又手痒,抓耳挠腮,不得安生。
“呵呵,老高好久没这么过瘾了。”金良臣呵呵一笑,说道:“剩下的兵也要尽快出来见见世面,明年哪,这辽东的战事就要大打了。”
李永功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镇朔军的骑兵应该比咱们强,也比咱们多,如果明年还不能大用的话,恐怕——”
金良臣微微颌首,表示明白。两大骑兵,一在西北,一在东北,这是参谋总部的计划。但东北的紧迫性、重要性应该是超过西北的,如果高得捷、金良臣等人训练的骑兵不堪战的话,那从镇朔军调兵,势必会影响到他们的晋升和名声。
“或者——”李永功停顿了一下,又不太确定地说道:“如果今年无法光复京师的话,明年就会调咱们去参战?”
光复京师的荣誉谁不想得,李永功倒是幻想着能在这历史性的一役中建立功勋,但金良臣却不是这样认为。
“我军在辽东展开攻势,便是有逼退鞑虏之意。鞑虏若在北地消耗殆尽,这辽东也不用打了。”金良臣连连摇头,并详加解释道:“鞑虏难道看不到这一点?非要与我大军在京师决战,以致难返辽东?或者残兵败将逃窜出关,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李永功想了想,笑道:“金兄想必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鞑虏在中原花花世界享了福,不得万不得已岂会再退回苦寒之地?嗯,为求一逞,我料鞑虏多半会拼死一战。”
“这就要看鞑虏是否明智了。”金良臣嘿然冷笑,说道:“舍不得中原,又有何力守辽东?即便能暂时守住直隶,亦不过空耗粮秣物资,使得人心更失。凭现在朝廷的能力,万岁的英明,便是坐等,鞑虏也是自败之局。”
李永功点了点头,伸手一指,笑道:“那家伙,正耀武扬威呢!”
远处,高得捷率领着十几名骑士昂然返回,枪头、刀尖上挑着滴血的首级,向着高处的人群发出呼喝雀跃之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