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狐公子收伏了火麒麟后,本来云氏一族家传之宝的降魔琴成了狐公子的室中之物。无他,云浠拒不敢收。烙古照妖镜已毁,魔王已灭,麒麟易主,云氏一族世守玉泉山的使命已经完成,云浠从此自由,无需长困玉泉,又留着一自己无法驾驱的古琴何用?况且那降魔琴已是非狐公子不能弹的圣物,云浠又怎敢再占有?
闲来无事,木蔚来精神好些时,也会调琴宁神。所以,寝室里多了一张摆放古琴的琴台。木蔚来在狐穴抚琴,而清远悠扬的乐韵在狐穴里仙乐飘飘。狐人无不沉迷其中。顾名思义降魔琴,声可夺魂震魔,可在那修长而灵动的手指的撩拔之下,狐人听之,非但没有不适,反而心绪平宁,怡人不少。只因木蔚来已经完全能收发自如地控制着降魔琴的杀气,可在不伤损小妖们的前提下将琴声乐韵传达。
只有弹奏着清和吟的时候,木蔚来那颗波涛汹涌、充满忧患与伤痛的心才能稍稍平静下来。狐穴的生活很平静、很太平,再没有妖魔怪鬼要吞噬他,也没有神佛仙道要追杀他。在这里,只有爱护他、关心他的人。每日丰衣足食,有佳人好生伺候,过的是神仙般写意的生活。可他仍不能释怀。
前陈往事,就像一场恶梦,如果可以让他选择,他宁愿回到那恶梦之中。因为那里,还有一直默默无悔地等待着他的人。四十年后的世界里,大家还在因为自己的死而沉痛于悲伤,而自己却独自在这里偷享安福,他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冰绫,我以前说过,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开你……可是,我却一次次地食言。你会恨我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这是相隔四十年的时空?
思念日浓,心如刀割,心在滴血,却时时抑郁着不吐一字。渐渐地,那悠扬的乐韵中有太多的悲伤,狐人听了无不心痛落泪。
起初的日子,那琴声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哄成的流畅,渐渐的,时断时续。每当琴声骤停时,寝室里就会传出轻微的咳嗽声。尽管狐公子已经尽管压抑得低声,可那声音传入狐人耳中,还是惊心动魄!也许最担心狐公子的,就是那日夜服伺着他的晴儿吧!
每当琴声撩动,有一只小狐狸就会偷偷溜入来,躲在墙角里偷听。
那小狐狸水灵灵的一双红色眸子特别的单纯天真。木蔚来认得这双眼睛。它是小妖狐冬冬。四十年前的冬冬,尚未修炼得化作人形,但那纯净的眼神,却一丝一毫的未变。
“冬冬,原来咱在四十年前就相识,难怪在长乐的公园里会一见如故。”
狐公子淡淡地微笑着,脸上尽是温柔,轻轻招了招手,小狐狸就毫不惧怯地跳入狐公子怀中。那时的冬冬,甚至还没学会人语。可人之相处,心灵则矣。只是互相信赖,胜过虚假的千言万语。毛绒绒的浑身柔软的小东西抱在怀中特别的舒适,于是让冬冬陪着自己抚琴也成了狐公子日常最写意的乐事。
狐长老想怪责冬冬的莽撞,可见狐公子那愉悦欣慰的神色,就不敢多言,也就随得冬冬了。
强烈的疲困的睡意,令狐公子每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抚着琴,也会突然伏在琴上睡着。听得琴声骤然而止,一直守在门外的晴儿就会急急地跑入去,扶狐公子至床之上躺下休息。当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的时候,整个狐府又开始变是悲风哀雨。狐公子的病情在急转直下,是这谁都能看出来的!
自从狮帝被灭,天下风平浪静,无妖魔作恶。幽王氏也常来狐穴作客。云浠和小灵子在幽王赫身边纠缠不清。那云浠无畏于全下的大胆告白也就算了,现在连小灵子也不矜持了,开口闭口就含情脉脉地对幽王赫说:“小赫姐姐,小灵子好喜欢你!我们结婚吧!”
天啊!自从玉泉山回来,这小灵子就性情大变。这从前乖巧可爱的小灵子哪儿去了?幽王赫被小灵子的情话恶心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八成是那狐小子把小灵子教坏了!”
幽王赫气冲冲地直奔木蔚来卧室,也不管狐人的阻挠。
“赫小姐啊!殿下还没醒,您就等会再见他吧?”狐人围上不让幽王赫再往木蔚来的房间那边踏半步,可是这些狐人那里是幽王赫的对手呢!一个个像冬瓜滚地,被打得落花流水春去也。
幽王赫霸道地一脚踢开房,果然就看到木蔚来还沉沉地睡在床之上。
“切!都日上三竿了!你这小子还赖在被窝里?实在太不像话了!快起来!姐要跟你算帐呢!喂!你把我的纯情小宠物教成大色狼了!”幽王赫揪着木蔚来的衣领起劲地摇,可木蔚来睡得深沉,连眼帘也未曾动一下。
“呀!这小子!好大的胆子!在姐面前装睡?”幽王赫怒起来,狠狠地掴了木蔚来几个耳光。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击声。
可把刚端着热水盆子入来的晴儿吓坏了,“赫小姐,殿下病了两日来不曾苏醒,你不能如此对待他啊!”
幽王赫一听,愣了一下,低头望了木蔚来一眼。那张苍白如纸的地脸上,出现了大片的淤青。是自己掌力所致!这千年狐妖之身,何时虚弱至受不了自己轻轻几掌?
而即使受了这样的毒打,木蔚来仍睡得安稳,安稳得让人觉得可怕。
幽王赫才想起那面烙古照妖镜对使用者的损伤,顿觉得大事不妙,这狐小子,该不会是掛掉了?
恐忙探了鼻息,还有呼吸。悬在半空的心稍稍安了些。又把脉搏,虚弱得若有若无。暗运灵力窥测那狐身内的灵魂,竟已只剩下残魂断魄。看来这狐小子也难逃烙古照妖镜的诅咒。
昏迷中的狐公子突然猛烈地咳嗽,嘴角溢出一抹鲜红刺目的血!
晴儿赶紧拿出手帕,娴熟地替狐公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泪眼涟涟。
幽王赫看在眼里,惊在心里,失声问睛儿:“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晴儿哭泣道:“已经半月……”
看来这狐小子是命不久矣啊!人都快死了,骂到嘴边的话,幽王赫又吞回去。找来狐长老,将狐公子的情况与之交代,“我看他是活不过三日了。你们,还是好好的替他准备后事吧!”
狐长老闻言落泪。
三日后,月圆之夜。狐穴前张灯结彩,仙乐飘飘,月夜舞祭的盛典,举名为庆祝狐公子消灭魔王狮帝凯旋而归,实则狐长老只想为近日哀雨连连的狐族振奋一下,增加一点喜洋洋的气氛。
今夜的狐公子特别有精神,能下床,思绪清晰,容光焕发。晴儿以为狐公子大病已痊愈,也就欢欢喜喜地帮狐公子披穿正装。今晚的盛庆是何等的空前热闹,怎能让殿下错过呢!
对襟红长襦,水云白长衫。纤纤细步移,若柳犹扶风。当狐公子的身影出现在狐人之前时,狐人都为奋勇无敌的狐公子喝彩。在狐人心中,狐公子殿下不只是尊贵的狐仙之子,不只是倾世绝色的美人,还是拯救了全狐族甚至全人类的大英雄。劣迹斑斑的狐公子早就被狐人遗忘了,善良无畏强大宽宏的狐公子却活在狐人心里。
红狐姬坐在席前,晴儿扶着狐公子就坐于姬旁。狐女开始在台上舞蹈,红色扇子舞。仙姿曼妙,愉快人心。贵宾席上,幽王氏、小灵子还有云浠也在凑热闹。小灵子不时望向狐公子,见狐公子神采依旧,不由得开怀笑:“小赫姐姐,看来狐公子真的好了!”幽王赫不语,间或一丝忧虑,却逃不过幽王好的眼睛。
在不久的以前,不知道是谁,曾经告诉过木蔚来,狐公子灵音善舞,红狐姬看着灵音的舞蹈,就不会伤心流泪。这个舞台,这个气氛,这些音乐为什么这般熟悉?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狮帝已灭,灵音之仇已报。可是红狐姬依然愁眉不展,是放不下对灵音的思念吗?
看着台上红扇翩翩,冥冥中,有种冲动,让木蔚来站起来。他觉得,既然顶着狐公子的皮囊,又认了这红狐姬为义子,就得为她做些事儿……
“孩儿,你想做什么?”红狐姬问。
木蔚来道:“母亲,我要为你而舞。”
如果,这个舞蹈能让你忘记失子之痛,我愿意为你而舞,直至生命殆尽。我只望母亲你能再次展现笑容。
在红狐姬惊撼不已的目光中,木蔚来缓缓地步上月夜下那一片纯白之舞台。
狐女纷纷退下,音律却变得清远悠扬,淡雅怡神。红扇冉冉半日红,飘飘合合拂云袖。起舞弄清影,影撩白月流沙透。白鹇翔飞,行云流水,美不胜收,又何似在人间?
这个舞蹈,自己一定在那儿跳过……
红狐姬的笑容,自己好像在那儿见过。
晃忽间,木蔚来记得所有的事情。四十年后的自己,参加了红狐族的舞祭,四十年后的自己,早就认识了红狐姬。原来一切皆有缘,冥冥中自有天意。
“母亲,就算我现在死了,你也不必难过。四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就早见过面了……”回首,与红狐姬慈祥的目光相遇。
在欢呼声一片当中,木蔚来的意识突然淡薄,那一片汪然的笑脸竟在模糊中变黑暗。
残烛燃尽前最后的光亮在瞬间熄灭,他突然失去所有的力量,仰面倒下,如残叶落地。
在阖上眼睛前,他流下一滴苦涩的眼泪。回不去,等不及。再也见不了那魂牵梦萦的人……
额前金色流光玄黯然淡去。一轮红色的火焰冲破天际,转瞬消逝于酷月长夜。狐公子归天了,火麒麟离去了,遗留席下凄凄惨惨哭声一片。
红狐姬将狐公子的尸体抱入怀中,陷入深深的哀痛,三日三夜不愿松手,凄厉的哭嚎声直令狐人更悲伤。狐人苦苦相劝火葬狐公子,姬方肯摆手。那具妖艳的遗骸终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狐公子去世不久,红狐姬天人五衰离世。狐人遵照姬遗愿,将狐公子的遗物妥慎收藏。也就一把黑玄琴、一折红扇、一面破魔镜。狐人以为,四十年后,狐公子再世灵魂出现,可物归原主。从此每年那日的月圆之夜,哥多的红狐族人总要隆重地举行舞祭,纪念那位早逝的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