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知道基地里没有合适的人选,阮语也没多纠结,很快就把求偶一事抛到脑后了。

到底是孩子心性,嚷嚷得欢只是觉得新鲜,其实三分钟热度。

反正求偶期那些诸如发热、无力、思维迟钝之类的症状也算不上多痛苦,忍一忍就过去了,不是非要找雄性纾解。

总而言之,格斗场事件对阮语没什么影响。

倒是顾修寒在基地的人气发生了显著变化——

顾上将并不像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闲暇时甚至会去格斗场玩玩,和士兵们打成一片。

以上流言传着传着就升级成“顾上将其实外冷内热平易近人”了。

风评大幅提升的后果就是这天顾修寒罕见地收到了一封舞会邀请函。

军中单身男女多,节假日时举办能拓宽交友面的各种主题舞会是常事,但顾修寒极少受到邀请,也从来没去过。

这次他当然也不打算去。

可是同样被邀请的阮语表现得兴致勃勃,不为交友什么的,只是想去凑凑热闹。

况且……

阮语不会对顾修寒说的是,来能源星之前他听过沈婧雅的心音。

沈婧雅明知道不现实,但仍忍不住默默期待阮语这趟能带个嫂子回来,或者尽力促成一下此事。

阮语知道催婚催谈恋爱会惹人反感,他不催,他只是想把顾修寒带到舞会上去,让他多一点交际,只要能多接触接触人群就好。

毕竟顾修寒凉薄寡言的性格是因为早年的精神发育缺陷,并非自然形成,他本质不是那样的。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口难言。 顾修寒和其他人一样,会寂寞,会孤独。

否则前几天在格斗场他也不会醋劲儿那么大。

因为如果连阮语都疏远他,他的世界就会彻底变成一枚封闭的茧了。

沈婧雅会着急,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这个。

阮语捏着邀请函,眉心微拧,激烈思考。

他永远都不会疏远顾修寒,但他希望顾修寒的世界里能容得下更多人,拥有更多关心和陪伴,不一定是爱情,友情也很好。

说干就干,阮语捡起被顾修寒随手丢弃的邀请函,去他卧室里磨人。

耍赖撒娇都是阮语长项,他先光着脚丫钻进顾修寒被窝里稳稳赖住,一口一个修寒哥把毛捋顺了,再好声好气地提要求。等顾修寒一口回绝并轻轻扯他睡衣后领作势要把他拎走时,他就哼哼唧唧地扒住床头,连脚尖都勾住床垫,软软求人:“去吧,修寒哥,就去一次好不好,你一次都没去过,这次就当陪陪我,你忍心我一只鱼去吗……”

阮语以前倒是跟着顾家父母参加过一些聚会,但他年纪小,都是被大人抱在怀里当吉祥物,顾修寒更不用说了,对这类邀约简直敬谢不敏。

两人一起被邀请还是第一次呢。

“工作忙。”顾修寒假意揉了揉眉心。

下一秒便看到阮语委屈巴巴地抿着嘴,眼角都要挂珍珠了。

“哥……”

连修寒都没了,是小时候常用的撒娇手段,屡试不爽。

知道粗暴的拒绝不可能让常年被人宠着惯着的娇气小鱼死心,顾修寒转念一想,给出了一个真实且靠谱的理由:“我没有女伴。”

去参加舞会的单身汉不少,带女伴不是必须的。可别人无所谓,顾修寒这个等级的将官全程直挺挺地杵在墙边当壁草确实不好看,而“顾修寒主动邀请单身女生跳舞”这种事阮语连想想都觉得魔幻。

不过见到他松口,阮语的目的早就达成了一半,至于顾修寒说的女伴……阮语托腮沉思了一会儿,想到个点子,不确定是否妥当,浅珀色的圆眼睛犹犹豫豫地眨动着。但可能是因为想得太用力,脑子内存不够导致嘴巴自治了,脱口就是一句:“这个好办,我给你当女伴不就行了吗?”

话音落定,自己也愣了一下。

让阮语给他……当女伴?

顾修寒心脏猛跳了几下,乌黑眉眼却凝冰般纹丝不动。

他对舞会没兴趣,刚才那句仅是应付阮语的托辞,并不需要阮语男扮女装充当舞伴。

不需要。

他几乎就要说出口了。

可过于活跃的想象力已擅自勾勒出一幕幕冶艳的幻想,使那三个字不上不下地哽在喉间。

以为女装很轻松的小人鱼,连平地走路都才学会一个多月,就踩上了难度系数翻了几倍的高跟鞋。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之后,意识到一旦离了人自己连站都站不稳,只得菟丝花般紧紧攀附在他身上,咬着果冻般弹润的下唇,一脸为难地跟着他走。丝绒材质的小礼服裙缠裹住一把细匀yāo身,因收得紧了些,一丁点儿不适也受不住的阮语会趁没人注意时孩子气地把它扯来扯去。他想扯松一点,实际上却只是将平整的面料揪得皱巴巴,yāo后的绑带也散乱开来,像才被一双大手握住,细细地、满怀爱谷欠地摩丨挲把玩过……

顾修寒好像也有某个器官脱离大脑自治了。

不仅自治,还篡位夺权,成了第二大脑。

见顾修寒沉默不语,阮语决定收回提议:“我开……”

开玩笑的。

“当女伴需要穿裙子,你可以吗?”

一句突兀的问话传进阮语耳朵里。

乍听之下口吻沉缓,唯独尾音带着极微弱的颤抖。

像内心的焦渴热意泄露了影踪,又像错觉。

“……唔?”

阮语对声波敏感,捕捉到了那一缕比蛛丝还缥缈的震颤,但嘴笨说不清,甚至也想不明白,只是有一点惶然和讶异地抬了抬眼皮,好像当女伴不是他刚才亲口提的。

迟钝地嗫嚅了两秒,阮语抛开那丝异样感,乖顺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穿裙子应该也不会太难看吧……到时候可以请人帮我化一点妆。”

以他五官的精致程度,只要稍稍化一下妆,让轮廓更柔和些,穿女式礼服裙就不会显得怪了。

这就叫养鱼千日,用鱼一时。

顾修寒喉结滚动,低低“嗯”了一声,挪开视线,避免与阮语纯得透亮的眼睛对视。

就一次。

他想……

他想看一看。

阮语没想到能这么轻松地说服顾修寒,顿了几顿,才又乖又傻地跟着顾修寒“嗯”了一声。

舞会在三天后,既然定下来就要着手准备了,化妆的事可以拜托基地军官的女眷们,阮语在她们之中的受欢迎程度高得吓人,动不动就被拐去参加下午茶之类的活动,不知不觉间已经交了不少女性朋友。

阮语回到自己房间,用智脑联系一位和他关系最好的名叫林卉的女孩子。

林卉是一位少校的妹妹,还在念大学,专业就是星球能源工程,这次来基地主要是为了给毕业论文搜集数据和资料。她性子活泼讨喜,人来疯,对阮语热情得几乎都有点颠三倒四了。阮语简单给她说了下穿女装给顾修寒做舞伴的想法,询问她是否方便帮忙,结果林卉不仅秒回,而且手速拔群,密密麻麻的文字一口气刷满了光屏。

[林卉]:啊!!!!

[林卉]:啊啊啊啊啊不是我心理变态到出现幻觉了而是你真的要穿小裙子吗!!!

[林卉]:放心交给我吧,麻麻一定让你成为全场最靓的崽!!!

[林卉]:呜呜呜好想和顾上将灵魂互换一天,他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 [林卉]:……不对,顾上将这辈子就拯救过银河系……

……

几句话下来加吧加吧用了一百多个感叹号。

虽然他们亚雄性人鱼对阳刚之气和面子没有男性人类那么执著,但阮语还是红了红脸才继续和林卉讨论细节,并依照林卉的指示去星网加急订购了几款风格不一的小礼服裙。

为了让顾修寒趁风评改善的时机参与一下社交活动,免得在孤寡老兵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

舞会是傍晚开始,但午休时间刚过林卉就急三火四地催阮语去她那边上妆试礼服,这份给小人鱼穿裙子的热忱但凡能挪用十分之一到毕业论文上今年帝国大学优秀毕业生top10就必有林卉一席之地。

阮语也怕穿裙子怪,想赶紧看看效果,不符合预期的话提前几小时脱逃总比临阵脱逃好,于是乖乖去了。

林卉本想展开拳脚大干一场,但对着阮语那张恰到好处到无论增一分还是减一分都不如原来好看的脸蛋时,十指缝里插着八支化妆刷的林卉抱怀陷入了迷之沉默。

“你怎么了?”阮语本来挺有自信,这会儿让林卉弄得发懵,拧着眉心替她犯愁,“我的脸不好化吧,是不是……太男孩子气了?”

“?”林卉如梦方醒,险些笑出声,怕刺痛小人鱼的自尊心,咬牙忍住。

尖尖小小的下颌被林卉用食指垫了垫,阮语顺从仰头,脸盘被镜前灯映得愈发光亮,肤质与荔枝肉一般莹白无暇,比人类细匀匀地抹过粉底的皮肤还柔腻几分。

人鱼的种族天赋,不服不行。

林卉这些天和阮语相处时顶多嘴上张狂两句,实际相当注意分寸,没这么细致观察过,以前单知道阮语皮肤好,但不知道好到这么逆天的程度,本来想不然就上个底妆好了,结果发现那样反而会给人家上糙了。

“不是你不好化。”林卉收回垫着阮语下颌的食指,幽怨道,“是你长得太好了,没什么让我发挥的余地……”

[为什么下巴明明尖尖的摸着却有肉?!像摸到果冻了!救命!]

[妈的,这根食指的触感老娘将铭记终生。]

[这么解压的脸蛋子顾上将不得天天捏?]

阮语:“……”

阮语睫毛颤颤的,小声为顾修寒正名:“那个……修寒哥不捏我脸。”

捏脸这么亲昵的举动几乎从来没有过。

仔细想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修寒对他连正常的肢体接触都很回避……

阮语的神采不明显地黯了黯。

林卉以为他因为自己离谱的心音不高兴了,面红耳赤打哈哈,急忙低头摆弄起化妆镜前的瓶瓶罐罐,甩锅给潜意识:“哈哈哈哈我是不是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潜意识……那个,这就开始吧,我简单给你化一化,提升一下气色就可以了!”

她嘴上说得随意,实际也用了不短的时间。她主要修饰了阮语的面部轮廓,让线条更柔和,涂了薄薄一层唇蜜,还打理好了一顶事先备好的假发,定制的颜色与阮语天然发色毫无二致,都是洇着少许水蓝的银白。

“差不多就这样了,下午的主要任务是把送来的礼服裙挨条试一下。”林卉忍住苍蝇搓手的冲动,一手拎起一条小礼服裙,喃喃自语,“穿哪条好呢……不然让顾上将来帮你看看?你准备这么多都是为了给他当舞伴嘛。”

“好啊。”阮语觉得有理,给顾修寒发了条信息说明情况,就随手抓起一条礼服裙去衣帽间里换。

这条礼服裙有点难穿,飘带东一条西一条,要在锁骨处打结,搭配的鞋子也是脚踝绑带式的。阮语不方便让女孩子进来帮忙,只能自己慢吞吞地摸索,折腾了好一会儿,脑子都快和那些飘带与绑线搅成一团乱麻了,也没看顾修寒有没有回复,推门而出时一张小脸急得汗涔涔,腮肉透着融融的粉红,眼线笔在眼尾浅浅挑起的一抹使那双幼态的圆眼睛变长了些,眼皮一撩,浮起一缕若有似无的甜媚与谷欠色。

而衣帽间门外,顾修寒已静静等在那里了。

说阮语慢,但那是相对换衣服而言的,实际上从给顾修寒发完消息到现在,也就过了十分钟。

飞过来的一样。

林卉站在一旁,一脸老娘此生无憾的圆满微笑,似乎随时会立地成佛……

“修寒哥,”阮语一怔,“你来得好快啊。”打完招呼他也没多想,打算走近些让顾修寒仔细看看,好帮他选一套。结果刚挪出一步,踝骨胡乱缠的绑带就不争气地松开了。阮语一个男孩子没什么防走光意识,直接就想弯腰系。短裙后摆刚翘起一个微小的角度,顾修寒便倏地撇开眼,哑声道:“别弯腰。”

阮语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听话地站直,同时小声解释道:“带子松了。”

“嗯。”

顾修寒上前几步,单膝跪地,谨慎地拈起绑带两头,轻柔地绕过掌下纤秀得禁不起一握的足踝。

胸骨后的心脏渐渐热胀得令人难以忍受。

像颗丰熟透顶的浆果,颤颤的,盈盈的,失衡地律动着。

[果然。]

喟叹般的。

[比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两句心音一前一后地飘进阮语耳朵。

很闷,很微弱,像隔着一道极厚重的屏障。

阮语甚至摸不准那究竟是心音还是其他声波造成的错觉。

顾修寒正一板一眼地给绑带打结,就连单膝跪地时姿态都端正得近乎古板,手指稳健利落。

只留给阮语一道沉稳而挺拔的肩颈线。

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偷偷想着他“果然漂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