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子把茶端上来的时候,浮泷忽然明白柜台边那个风姿绰约的白衣公子是在写什么了。
碧绿清透的茶汤里,白色的茶叶轮番显示着两个字——浮、泷。
他提着朱笔写下的,就是茶汤里的名字。
梦魄茶并不难喝,甚至还有纾解身心的奇感。浮泷闻着茶香,轻抿一口,身后的鬼差犹豫半晌才想起来回答她的问题。
“等时机一到,他们自然同你一样,会被带到这里喝下梦魄茶,成为冥世住民。”
“也会被抽掉妖魂?”浮泷砸砸嘴巴,唇齿留香。
身后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才有声音传来:“不这样做,等到冥世住民期满,从时间海去现世,岂不是又要被神族追杀?”
鬼差的声音很低,低到只用术法传到浮泷脑子里。
在其他鬼差和阴魂看来,他们并没有开口。好在其他阴魂也会问鬼差一些事,才让浮泷的问东问西不那么显突兀。
诚然,鬼差们是在用大实话说谎。
这一点都不矛盾,隐世神族会追杀活下来的幽荧族,这是大实话。他们会抽走所有幽荧族的妖魂,这就是谎言。
他们只抽了浮泷的妖魂,因为收了某个神秘术士的大笔好处。
浮泷却被他们的回答温暖了一下,不由得捧着茶碗问:“为什么?”
他们这么做,不就是和隐世神族对着干?当初冥世和隐世一战,害得月光海的灵泉遭受污染。
好不容易才修好,要是被隐世发现他们刻意隐去幽荧妖族的特征,岂不是又要开战?
浮泷不想他们再开战了,好不容易灵虚岛才有了新的玉树。可再也受不起瘴气之毒的污染啊!
“这……是冥王的意思。我等也不清楚。”最后,浮泷得了这么一个答案。
她扬扬眉,不再多问。埋头喝完苦中泛甜的梦魄茶,浮泷被鬼差带到一处圆形建筑内。
紧密相连的房屋像是被人从中间锯开的竹筒,绕着正中央的冥王塑像围成一个圈。
大圆没有封顶,反倒是屋脊相连。走过冥王塑像时,浮泷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座环形楼宇竟有九层那么高。
每一层都可见围成一圈的密密麻麻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扇朱红的门,无窗。
门上挂着点了蜡烛的黄纱灯笼,每个房门一盏灯笼。有的亮着,有的熄灭。整体看起来,还挺壮观。
“这么多房间,每层得有多少个?”浮泷咋舌。
她本是自言自语,身侧的鬼差却给了答案:“九十九个,每层共有九十九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会住进一个喝了梦魄茶的阴魂。”
他们领着浮泷去的是第七层。
门边的灯笼黑着,推开朱红房门,对面是个精致舒适的房间。“姑娘请。”两个鬼差在门口止步,看着她进去。
而后他们关上门,门神似的守在门口。
浮泷眼皮沉重,歪倒在屋子里唯一的床榻上。她睡得很沉,时不时皱皱眉,或是笑一下。
渐渐地,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最后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门侧上方的灯笼里忽然窜出一道金黄的焰。灯光亮起,守在门口的两个鬼差齐齐松口气。
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离开。
朱红色门后,再无年轻姑娘的存在。但浮泷趟过的床榻上却多了个粉嘟嘟的婴孩,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自己的手指玩。
又过一阵,婴孩被掌管此处的地仙抱出去,放在一个珠圆玉润的女子怀里。
“这孩子真好看。”女人旁边的高瘦男子也靠过来,伸出一个手指逗着孩子,“从现在起,你就有爹爹和娘亲啦。”
婴孩笑起来,小手总想抓住男子的手指。
大喜之下,他们当场给孩子起了名字,岚歌。岚是女子的名,歌是男子的姓,从此,岚歌是他们的女儿。
不省心的女儿。
岚歌从五岁起,就热衷和别的小家伙打架。或者喜欢把各种东西拆掉重组,当然,多数都是拆了组不回去。
少女的性格和她的名字一点都不般配,年长的老人说,她可能缺了什么。
至于缺什么,没谁说得出来。所以坊间渐渐有了流言蜚语,说歌家的孩子是个祸星……
气得夫妇两好几次都差点和别人打起来。
岚歌慢慢懂事,也收敛了许多。但流言已成,同龄的家伙都疏远她,岚歌也不伤心,反而乐得清净。
她做完每天的活,都会去忘川河边坐一坐。
然后,遇见了他。
这个大妖怪突然出现在冥世的忘川河里,在她错愕的目光中狼狈爬上来。能从忘川河里爬上来,定不是简单之辈。
这条河可是连羽毛都浮不起来的危险存在呢!
狼狈的大妖躺在河滩上喘气,岚歌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问,对方忽然转过头来,半死不活一笑。
“浮泷……果然是你。”他气若游丝说罢,头一歪,昏了过去。
只留下一边咋舌一边摇头的岚歌,抵抗忘川河的吞噬之力,这个大妖怪怕是妖力用尽了吧?
虽然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叫她赶紧回家,别管闲事。身子还是朝大妖靠过去。
她把他拖到草丛里,又跑回家拿了干净的水和食物过来放在他身边。再捡没有树叶的树枝胡乱搭了个简易棚子才离去。
这个差点溺死在忘川河的大妖单名一个曌,无姓,成了岚歌唯一的朋友。
他说自己来冥世找一个叫浮泷的姑娘,她和岚歌长得很像。但是个女妖,就算成了冥世住民,身上也应该有妖气。
冥世很大,地域宽广城邦众多。
正逢岚歌到了出门历练的时候,被爹娘送出门,她一时也没想到去哪,就和曌一起找浮泷。
花了近百年时间走遍冥世,终是没找到那个身上有妖气,却和岚歌长得一样的女子。
或许,你就是她……曌看着没心没肺,却做事认真的岚歌,好几次差点将这句话蹦出口。
但曌还是忍住了,他离开了冥世。
岚歌站在忘川河边送他,他忽然说了一件事。那天失足掉进忘川河,是因为看见了坐在岸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