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妻子与父亲
脑海里同时浮现的还有另外一幅画,画中的人依然是她宁为欲碎。站在采风阁的栏杆前,高高的,遗世独立,海风将她的发丝衣裙翩翩向后打,形娇骨纤,凝目远视,视线拉得极长,却没有落点宁为欲碎。
那晚,她并没有细看他那一幅画,竟不知现在回想,依然记得如此清楚。他画的她,那不顾一切的一意孤行,已臻极致,到最后终于只剩绝望。
这是当时他眼里,看到的最后的她。
他画画总在精致画笔之下独抓神韵,极准。有时候,她都禁不住怀疑,被他那双总是无意显露风流的双眼一扫,还有什么是可以隐藏的。
阅人无数啊。可以这么理解吗?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慢慢破土,像要掀开朦胧的一角,但帷幕后面到底掩藏着什么,她直觉地,不太想去弄清楚。
“牵衣?”
耳畔传来疑惑的声音,肩上搭上一只手,想引起她的注意。她如梦初醒一般,抬头望着那只手的主人,目光仍旧有些发直。
谭中柳眼有笑意地在她与画之间几个来回,问:“牵衣在看什么?”看得目不转睛,说是神魂颠倒都不为过。但若仔细看去,轻易就能发现她眼中看的根本就不是这幅画。
梅牵衣看着他,虽然自觉比不上他的“察言观色”,但他眼里的情意却绝不会错看。闭闭眼,再睁开时,不知怎地,忽然涌起涩涩的酸楚。
“我在看……”她想回答他,张口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干脆就不回答了,微微笑了笑,道:“谭二哥现在就不怕再有一个牵牵从画里走下来了吗?”
谭中柳哈哈笑了两声,从她手里把画接过来,道:“再走下来,牵衣也只有一个,就是谭二哥的妻子。”
他目光认真,像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心弦轻震,弹出一段说不出的曲调。正好这时窗口被“咚咚”敲响,饭菜被推送了进来。想起现在非常时刻,正事还有一大堆,她实在是不该在这种时候去琢磨那些遥遥莫名的念头。
不再去理会若那画里走出个人来,最后会是一个还是两个梅牵衣,她只努力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让身子暖和起来。再打坐行气一个周天,确定内力畅通无阻,气力也都回来了,才睁眼从床上下来,谭中柳毫无意外地坐在桌案前写字。
无意轻瞥了一眼,知他素来书画入武,所以对他笔下字迹会呈现铁画银钩、刀光剑影,她并不意外。只是那笔画里隐含的与当初迥异的招式,仍旧让她忍不住疑惑。
闭闭眼,将这总干扰她的混乱思绪压下。现在没空理会这些,也没必要在意这些,等眼下的当务之急解决完了,自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弄明白他身上的问题。
她武功恢复,紧闭的空间已经不再是他们的牢笼了,轻而易举就打破了一面窗户。有不怕死的要来查看,她手起掌落,将他打晕,然后往他们的新房里去。
新房与他们被软禁的房间只隔着一个院子,都是在谭中柳居住的小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主人失势,如今院子里除了在“囚房”看守的几个守卫,连一个下人都没有剩下。洞房的熏香炉火早已散尽,红烛换新,喜气依旧,桌上的喜宴也已经撤走,清扫干净。新婚当日,洞房染血,床褥已被换下,但仍旧是大红的喜气颜色,这间屋子也不像没有人住的模样。
心里微微泛酸,这明明是他们的房间。
谭中柳在旁边有些无奈地解释:“爹和伯父到底是有忌惮过梅庄,担心有人察觉到牵衣不在,所以让人假冒牵衣留在这里……”
“不,若是忌惮梅庄,他们不会这么对我!”不想去追问他是不是也一同住在这里,她当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只想着找点当晚的药酒和熏香的残留,看能否识别出药物,让葛意舟的徒弟配出解药来。钱塘离金陵虽然不远,但也不近,远嫁的女儿在他乡受了欺负,父母不在身边,也没人知道。不然,那被关的龙女也不会找柳毅帮忙了。武林山庄就是打定了这个主意,所以才停了一切风声活动专门等着将她娶进门,所以在她出嫁前那些日子,江湖才会如此平静,因为他们早已稳操胜券,等着她自投罗网。
不怨不快,不怨不快啊!但对象是谭中柳,怨气过后,也只能消气。
“不过,想到他们终究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无所谓了!”回头朝他笑了笑,以示安慰。
打扫干净的新房什么都没有残留下来,她有些失望,唤他过来帮她寻东西。有些懊恼,她的嫁妆实在不少,本来就说好拜过公婆祭过祖宗,等她正式成为谭家人后,就与谭中柳回梅庄与楚凤歌会合,从此天涯游历。现在出了这事,武林山庄她是绝不会再踏上来半步,这些带不走的东西,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家里了。
谭中柳自知理亏,感于她的大度与包容,这会儿除了配合她的行动,也再说不出什么话了。看着她皱着一双细眉,在衣箱里翻来捣去,他只觉得左胸心口一直暖暖的,心像融了,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奇异感受,但自从娶了牵衣,这感觉却像不止一次出现了。他甚至都没有听见她要他帮忙找什么,只顾着看她,什么都不想地看她。
他的妻子。
梅牵衣没注意到他近乎汹涌的感情,她只顾着找着她当初遗落的银鞭,整个人几乎要钻进衣箱里去了,最终也没能找。原本随身藏在袖底的匕首,因为新婚拿了出来,现在也不见了,只找到了藏得比较妥当的联络信号弹。
拿着那小小的弹珠在手里,她有些犹豫。若唤来灵婴楼的人,这事恐怕无法善了,但若不唤来,万一真出什么事了……
还是有备无患好了。
身后有灵婴楼,她也放了一半的心。若能有展凉颜和谭中柳所中的“化功散”的解药,就可以三人合力,救展凉颜脱险,杀掉关护法,不需要动用灵婴楼出马,也没必要与“谈笑二生”正面冲突,这是最好的结局宁为欲碎。
但世事往往是计划美好,变化残酷。当他们出了新房,正打算再去偷解药时,却不料,刚踏出谭中柳居住的院门没多远,就遇到了从拐角里出来的谭笑剑。想要闪避已是来不及,谭笑剑已经抢先看到了他们。
梅牵衣眸中陡然一寒,杀意顿起。手按在腰间,那是刚从看守手里夺过来的长剑,即使不顺手,也会比她徒手有杀伤力。对谭笑剑,若持久相斗,她没有取胜的机会,唯一就是一开始趁他轻敌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你们要去哪里?”谭笑剑沉声喝问,一步一步逼近过来,压迫的气势如此骇人,阴沉的脸色毫不掩饰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梅牵衣凝神屏气,手中的剑已经毫无声息地借着袖子的掩饰拔出了一半,她时刻盯着他,只待一个时机。
“中柳……”
就是现在!
“唰”的一声,青光闪过,她眸光陡沉,趁着谭笑剑注意力偏向谭中柳,一招“饮马凤血池”出手,直接对准他左胸要害出击,眼看着就让他血溅当场。
“牵衣!”一声坚定的呼喝,在她出手的刹那,一只大手极用力地阻住了她。
青光停在了半路,她那一剑没能刺出去,悬在了谭笑剑胸前的一尺之处。尽管丝毫没有威胁到他的生命,但他还是大吃了一惊,将目光转向了她。她心中一凛,骤然回神,不理会谭中柳的拦阻,将他反掌推开,再次向谭笑剑攻去。
她心中抱歉,但是没有办法,谭笑剑武功太高,她若不先下手为强,只能再次沦为阶下囚,生死就由不得她决定了。但若能抢得先机,说不定还能侥幸得胜。只要她得胜,她可以不伤他,只要他不阻止他们救人。
谭笑剑见她再次攻上来,也有准备地拔剑抵挡,但出乎意料,只不过三招,他的剑就被梅牵衣打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梅牵衣随即跟步上前,剑尖抵在了他喉间,谭笑剑立刻举起双手投降求饶。
梅牵衣怔了怔,望着那双转瞬变得笑嘻嘻的双眼,不觉微微眯眸,随即恍然,恨恨地咬牙切齿,抬手剑尖前送。谭笑剑“啪”地一声,双手掌心一合,夹住她的剑身阻止上前,垂涎地讨好道:“楼主大人大量,放戚爷一马。”
梅牵衣白了他一眼,剑身旋转,戚寻乐连忙放手。她撤剑回头,只见谭中柳正站在一边看着好戏,丝毫不意外出现这样的结果。收到梅牵衣责问的眼神,他摸了摸鼻子很无辜地道:“我阻止过牵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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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他是一开始就知道“谭笑剑”不是谭笑剑了?阻止她,是因为她知道当时她一出手,戚寻乐估计会小命呜呼了?
“他看到牵衣时,明显先笑了一下,随后才想要耍人,那时摆出一副阴沉的表情来,已经迟了。”谭中柳嘲笑着演戏不过关的戚寻乐,解释着为什么会识别真人,但随即稍稍黯然了下来。牵衣不知道是戚寻乐,真是因为她不知道,她以为是真的谭笑剑,她也毫不犹豫地不留情面么?
心头微微缩起,他为自己这计较的态度感到不齿。是他爹和伯父先对不起牵衣啊。
梅牵衣经他说起才想到那转瞬即逝的一刻,“谭笑剑”的确是有弯唇的一个表情。所以说,论“察言观色”,她远远比不上谭中柳。有庆幸,却又忍不住去想,若来的当真是谭笑剑,她与他之间,谭中柳会帮谁?
可惜,这个若然只是假设,是她想知道却也不想知道的假设。这轻淡的遗憾,加上被戏耍的不快,让她将怒气全部迁怒在了罪魁祸首身上,恶狠狠地问一句:“你在这里做什么?”再加上狠狠的收剑入鞘的声音,以示威胁。
戚寻乐拉着脖子往后退了退,随即又毫不畏惧地凑上来道:“若想救展兄,还是少不了大爷我的吧?”
戚寻乐出现在这里正好,以他“无孔不入”的身手,偷东西正好适合。梅牵衣当下不客气地将这个极度危险的活派给了他,她则跟谭中柳躲在一处静待着。二人经过刚才戚寻乐的那个玩笑,心中均有了心思,却都不好抢先提出来。
梅牵衣与武林山庄,她可以选择不去报仇,但只要遇上了,势必是敌对。她已经退让一步,谭中柳也明白她的委屈,但是,只要她想着去救人,又怎么可能不与武林山庄的人遇上?
梅牵衣不会不知道,但是展凉颜不能不救。
戚寻乐果然不负所托,很顺利地就将解药偷来了。谭中柳吃下解药,确认无误,功力也恢复了,剩下的药仍交给戚寻乐拿着。
“你武功最差,人最灵活,到时候我们掩护你,你只管去找展凉颜,把解药给他吃下。”只要展凉颜武功恢复了,他们一定能杀出来。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身体,不知道关索会将他折磨成什么样子。即使武功恢复了,力气跟不上,恐怕……
那就跟他们拼了!
思索停当,她不再犹豫,带着他们循着记忆的路,寻找地牢口。谭中柳实在是很好奇,问她怎么会知道地牢的路,梅牵衣心中担忧,人也快活不起来,只怏怏地道:“别忘了,我是从地牢里出来的。”
那么重要的时候,她怎么可能晕倒?晕倒不过是假象,让地牢的守卫对她不设防,而她则可以暗中将地形路线看的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步步没有偷懒,这一章写了整整两天,一直在写,写得很伤心啊。
情节都是早就想好的,但就是死活写不出来,写出来又不满意,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