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金满意还是汨罗,那般行事都有自己的原因,她也深深同情老来丧女的金无患,然而这还不足以令她将汨罗供出来。
她同样知道,金无患也是个聪明人,因此她和金满意的对话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出去,否则金无患单凭这几句对话,就能推断出凶手的真面目了。
所以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金大小姐前日找上我,不过是两件事,一来是求购一枚返颜丹,二来,也是想邀请我三个月后去参加她和汨罗的婚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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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无患神色一凝道:“哦?愿闻其详。”
宁小闲道:“金掌门该知道,我送给镜海王府老太君的寿礼中,有一枚便是返颜丹?”她看金无患点了点头才接着道,“金小姐前日才抵达中京,就来寻我,想以二十万灵石的价格购买一枚返颜丹。我原也好奇,她这般年轻貌美,返颜丹又要留给谁。听她语气,似是要送人之用。不过这丹药的数量太过稀少,我已然婉拒了。”
“她也提起三个月后的婚事,顺便送来了这个。”她伸手入怀,取出一份大红色的描金请柬。这是她刚刚抵达中京时,汨罗差人送来的婚柬,此刻正好拿来骗人。
物是而人非。金无患看到这份婚柬,神智略有两分恍惚,不过马上便回过神来,正色道:“小女找你,便只有这两件事?”
宁小闲耸了耸肩膀道:“给你寄这字条之人,没说我们会面的时间长短么?不过是一刻钟左右,能说多少话来?”她轻轻咳了一声,“况且,你也知道,我和令媛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她也无意在我这里久留……”
金无患看了她一眼。两个女儿都不喜欢这位隐流长老,平日里没少抱怨,他这个作父亲的当然知道。可是女人之间的那点儿矛盾,也不足以让她对金满意下狠手啊,除非……
他又问了一次:“当真没有别的了?”
宁小闲斩钉截铁道:“再无其他!”
金无患站了起来,深深望了她一眼道:“好,金某信过宁长老,那不再叨扰,告辞!”随后大步走了出去。
宁小闲将他送出了客栈门口,才返身慢慢走了回来。
七仔站在她身后,忍不住道:“这老头子气势汹汹而来,难道以为是您杀了金满意?”
“未必。”她摇了摇头,“但他心底一定认为,我和金满意的死脱不了干系,至少,我也会知道一部分内情。”她长长地出了口气,金无患的登门太过突然,她仓促间也没想起太好的借口。她方才说的话里,三分是真,七分是假,盖因谎言里总要包含一部分事实,这才听起来像真话。她不说金满意想买返颜丹要送谁,便是让金无患自行脑补了,因为她知道金无患的夫人修为并不精深,如今看来也是四十许人的模样,她这般隐隐约约地一带,反而比直说出来效果更好。
七仔道:“那么,您已经说服了他?”
宁小闲轻轻咬唇:“不。金掌门决不会轻信他人言,就算我这样说了,他也只会信我三分而已。换了我是他,也理应如此。毕竟,此事查无实据。”
“那……?”
她凝视着窗外被白雪压弯的梅花枝头,闷闷道:“无妨,他就是对我起疑,也奈何我不得,查无实据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他再怀疑我也不能直接对我开战。娟娘真是好手段,真是死了也想恶心我一把。”
她轻轻道:“七仔,这几日我心里颇不宁静,总觉得似乎有要事要发生,却始终没有头绪。”
七仔跟在她身后呐呐,不知要如何接口,只好挠了挠头道:“这个,等长天大人回来了,就好啦。或许您就是太想他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或许,但愿。”
……
走出了大半里,金无患脸色仍然是青白一片。身后一群随噤若寒蝉,他身边的亲信忍不住问道:“老爷,那宁长老可说了有用的线索?”济世楼是仙派也是世家,和金无患走得近的亲信,俱是称呼他为“老爷”。
金无患冷笑道:“有用的线索,我看她的嫌疑就很大!”
这亲信吃了一惊道:“您是说,她杀了大小姐?”
金无患缓缓摇头:“未必。不过她说的话俱是轻描淡写,恐怕从头到尾都没有几个字是真的!嘿嘿,若说我家满意找她买返颜丹,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她|娘亲修为远不如我,如今倒是需要这类灵丹。可是满意若有此心,为何不在镜海王府就问她购取,反而是早不买、晚不买,偏偏在遇害前才找上她?”
他长叹一声道:“反正满意已经,已经去了,那场会面的内容再无第三个人知道,她如何添油加醋都没人能跳出来作证。人嘴两张皮,她爱怎说,便能怎说了。”
这亲信眼中也隐见泪花:“这宁长老是大小姐出事前,所见的最后一人,事情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金无患低哼道:“嗯,她若不是杀了满意,就是知道些什么内幕,替什么人掩盖包庇,这样的行径,我看得多了。”
“老爷,我倒是想起一事。”这亲信悄声道,“南赡部洲的灵茶,不都由隐流一家供应么?可是灵茶这种东西最早是在岩城问世的啊!我记得当时奉天府最早派出去追寻灵茶下落的,就是汨罗公子!这二者之间,莫非有什么联系?”
金无患脚步顿时停住了。
被这么一提醒,他心中念头急转如电,瞬间有许多线索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岩城首先拿出了灵茶种子、汨罗追查灵茶下落结果不了了之、隐流约莫在大半年前开始独家垄断灵茶的销售,而宁小闲是隐流长老……他对自己这未来女婿也有几分了解,知道他断然不是半途而废之人,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了追查?
他在镜海王府见到宁小闲时,就已经下令调查此女背景,结果得到的线索却是模糊一片,她像是从隐流当中横空出现的。通常情况下,人活于世总会落下许多蛛丝马迹,有心人自可追查得到,除非……除非有人替她抹平了身后这许多事情。
而他认识的人当中,就有一个人可以轻轻松松地办成这件事——汨罗!
奉天府的情报网强大无比,可以轻易打探别人家的秘辛。而反过来说,他要凭此抹去一个人的往事,岂非也是轻松加愉快?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终于从纷繁复杂的猜测中抓到了一条清晰无比的线头,这就是:汨罗和宁小闲的关系,或许早就是非比寻常了。说不定,说不定两人从岩城之后,就一直互通有无?
他立刻便又想到汨罗对金满意那样温和却又客气的态度,想到金满意对宁小闲的厌恶,心里突然便有一把火熊熊燃烧:“莫不是,莫不是这两人早就暗通款曲了,所以满意对她才那般讨厌?眼看汨罗大婚日期将近,这两人又不想退了婚事,失了济世楼对奉天府的支持,于是杀掉了我的女儿?!”
“若是如此,真是好算计啊,好算计!”
他胸口起伏不定,一股暴戾之气盘旋不去。身为济世楼的掌舵人,他的理智明明提醒他,这事儿如镜花水月,只不过是个臆想,是个猜测,济世楼横行多年,也是树敌无数,说不定是旁人下手暗算了他的女儿。
这些他都知道,都清楚,可是心里萌发的这个念头就像毒草一样疯长,让他忍不住就要猜测、忍不住就要暴怒!
他那亲信只提点了这么一句,见到老爷眼中露出了骇人的精光,赶紧道:“老爷,请息怒!这不过是小人的揣度罢了,或许作不得真……”
金无患阴沉着脸道:“揣度得好,很好!”看了他一眼道,“下令,彻查宁小闲和汨罗的关系,我倒要看看,这两人的行踪到底有多可疑!”顿了一顿,语气转悲,“你留下吧,让老刘代你送小姐回去……回去她的娘亲身边。”话尾哽咽,几乎吐不出字。
他是修为精深的大修士,老来能得两女,已是极不容易,因此一向都将两个女儿视若掌珠。在他看来,两个宝贝女儿就是娇纵了点又有什么大不了,女儿家不就是应该娇养的么?凶手如此阴毒,伤了他的宝贝女儿,那就是动了逆鳞,此仇不报,他誓不罢休!
亲信躬身,应声道:“是!”垂下去的双眼里,却有光芒微微闪动。
当天深夜,这亲信才从外头回来,默不声响地钻进了济世楼在中京内城包下的客栈。
大约小半刻钟后,两封密报就放到了金无患的案头上。
金无患拿起来看了两眼,面色立刻就变了。
第一封密报上写的是,前一段时间瘟疫肆虐南赡部洲,亏得宁小闲研制出了真正的解药,这才活人无数。然而向整个大陆东部和南部传播解药方子的,却是奉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