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
这声呼喊被“嘭”地一下子弹出膛的摩擦音所盖过, 九环。
疾步而来的人还来不及借机夸赞几句,射击的人已经摘下护目镜,收回了枪支, 仰起头问:“什么事?”
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毕恭毕敬地弯着腰回答:“老爷叫您过去。”
刚刚射击的男孩——充其量也只能叫做男孩, 他看起来还不到十岁, 看起来有些清瘦, 但一举一动就是显得却比同龄人更有力度。
他没什么表情地“哦”了一声, 转身就走出了射击场。
阮家是颇有渊源的大家族,似乎从新中国还未成立前就是地头蛇一类的角色,当时也算是为霸一方, 可惜不知到了第几代倒霉地赶上了战乱,当时的阮当家有很眼见, 藏好了宝贝就跑了, 不知躲到了哪里。这之后没落了几十年, 再等又出现,就带着有些神秘色彩的财富和魄力崛起了, 在那个年代,这个家族摇身一变,从土豪变成了民族企业家,时间一长,又慢慢渗透了黑色的边界。
到了阮玉这一辈, 阮家的背景就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了。
可惜“深不可测”毕竟还不是天下无敌, 阮玉爷爷那一代到底出了点事, 现在说起来是“点”事, 当时可是大事, 大到什么程度?把阮玉父亲的弟弟,也就是他的亲叔叔给搭进去了。
阮玉在门口停住脚步, 听见了他叔叔的说话声,门是够厚实的,可是也挡不住两个成年男人的争吵。
阮渡在监狱里蹲了十年,就为了替阮家渡劫。阮家欠他叔叔的,阮玉的父亲不只一次这么告诉他。
争执的次数多了,阮玉这么小也能感觉出点剑拔弩张的气氛。他顿了片刻,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叩叩”两声,里边的声音统一静了下来,几秒之后门从里边被推开,阮玉的父亲看了看他,似乎想叹气又忍住了。
阮玉礼貌地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打招呼:“叔叔好。”
对方笑了笑,有点胖的脸颊看起来很和蔼,说的话也很亲切:“阮玉啊,几个月不见又长大了啊?小孩子长得真快!”
阮玉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这种笑容出现在一个十岁孩子的脸上十分奇异,他没说话。
阮渡又和他说了几句,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边有一块绿莹莹的石头,是翡翠,不是玉,阮玉一看就知道,他有很多快玉,都是长辈作为他名字的代称送的。
阮渡临走前又对阮玉父亲说了几句,意有所指的:“哥,玉石的行情不如翡翠了。”
阮玉把盒子盖上,收好,看着他父亲,他父亲也看着他,半晌摇头说:“野心家!”
阮玉知道他父亲在说阮渡。
他父亲坐到阮玉旁边,伸手接过那收了翡翠的盒子,问他:“知道这是哪来的么?”
阮玉摇了摇头。
他父亲就说:“缅甸的。”
阮玉啊了一声,神情还是没什么起伏,但是眼神闪了闪。
他父亲叹了口气:“你叔叔胃口太大了。”说到这他不再说话,而是对阮玉挥了挥手,说:“回去上课吧。”
阮玉点点头,站起来,说:“父亲,今晚妈带秋秋回来。”
这是他对他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之后,再见到他父亲就是在医院的停尸房了。
和他母亲躺在一起,盖着白布。
车祸,连环车祸。就在他父亲去机场接他母亲和妹妹的时候,他母亲不必死的,可惜为了护住后座不足三岁的小女儿,她被变形的车座挤压住肺部,窒息而亡。
阮玉站在他父母的遗体面前,天早就黑了,四周也没人,阮家的保镖都在外边候着,让他们的小少爷独自做着告别。
真冷啊,冰凉凉的,空气都变成了冰块似的,沉甸甸地压住了全身,动也动不了,呼吸都被压制得艰难不已,天气明明还很暖,怎么会这么冷,这么冷,好像从肺腑之间结出了细细的冰碴。
阮玉抬起头走出去,“吱呀”的推门声惊醒了门外候着的众人,他们看着不足十岁的小少爷脚步不停直直走向了楼梯,消失在黑暗的楼梯口。
下一层楼,下一层楼,左拐就是阮秋秋的监护室,小女孩活了下来,可惜受了不轻的伤,躺在病床上,眉头拧着翻了个身。
阮玉站在床边看着,低头摸了摸他妹妹稚嫩而柔软的发丝,有一点汗湿,好像还带着一点幼童的奶香还有母亲怀抱的味道,他的眼泪突然就滚了出来,就像是被不小心扎破了的热水袋,扑簌簌地落在了阮秋秋的脸颊上。
他今年十岁,他在心中埋下了仇恨。
┅┅┅
阮渡当家之后,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亏待他哥哥留下的两个幼子,甚至还十分大方体贴,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好最贵的,只是阮玉再也不必去上那些不可告人的课了,连那些教导过他的老师也不知去向。
阮玉在阮渡叫他去的时候,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似的说:“终于不用去学那些东西了。”
阮渡哈哈大笑,使劲拍了拍他尚且弱小的肩膀。
几年之后,阮秋秋被奢华的物质和永远不会反抗自己的佣人骄纵成不可一世的大小姐脾气,阮玉似乎对学习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在所有老师眼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优秀学生。
早几年丧父丧母的悲剧故事似乎从这一对兄妹身上抹去了踪迹,谁也看不出来其实他们豪华无比的别墅里只有一个一年不会回来一次的叔叔。
直到有一天阮渡找阮玉聊天,说:“再过几年秋秋也该长大了,我给她定了一门亲事。”
阮玉想说阮秋秋今年才七岁,可他只是点了点头说:“我听叔叔的,秋秋还小不懂事,叔叔一定是为她好的。”
阮渡又笑,眼神却有点隐晦的暗光似的,“你今年快十五了吧?怎么叛逆期也该到了,还这听叔叔的话啊?”
阮玉露出笑容:“我和秋秋是孤儿,没有叔叔要去倚靠谁呢?”
阮渡半晌嗯了一声,又哈哈笑了两声,起身道:“说什么呢,叔叔就是你们的亲人,咱们都是一家人。”说着又拿出一个小盒子,对他说:“给秋秋的,莫纳家的传家宝。”
阮玉接过来:“我会和秋秋说的。”
阮秋秋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拿着鹅卵石那么大的祖母绿宝石养蝌蚪。
如果她一直不懂什么叫订婚什么叫结婚就好了,可终于有一天她撅着嘴把宝石扔到阮玉面前说,大声说:“我才不要嫁给什么莫纳!”
阮玉低头看了看她,不过十岁的小女孩,单纯又任性的眼神。
他笑了笑,问:“为什么?”
阮秋秋脸红了,支吾半天才说:“我……我喜欢我同桌。”
阮玉哦了一声,心中有些奇妙的感慨,感慨什么呢?阮秋秋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么?还是喜欢这个陌生得仿佛两个世界的词?他早就忘了喜欢是种什么感觉。
阮玉不会和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较真,他语气有点逗弄:“喜欢他什么啊?”
阮秋秋脸更红了,不过这回没犹豫,干脆利落地说:“他聪明,学习好。”
阮玉继续问:“有多好啊?”
阮秋秋好像挺骄傲:“我们学校数学竞赛第一!”想了想她又说:“什么都难不倒他,上次同学带的九连环他一会儿就解开了,杂志上的填数字游戏每次都是最快!”
阮玉想这个男孩可能的确智商很高,他知道现在小学生的数学越出越活,好多连大学生都做不出来,九连环倒没什么,只要玩过的找到规律就很容易,只是数独游戏确实很让阮玉意外,对阮秋秋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他们的逻辑思维和推断能力明显还处于十分懵懂的阶段。
阮玉他心里有了这个事,但是却没当回事。
几个月后,阮玉放学的时候和司机一起道阮秋秋门口等她放学,车子性能太好,连一点细微的发动机震动都听不见。这种静谧而封闭的空间很适合思考,阮玉放松着身子靠在椅背上,脑子里迅速转着什么念头,明年就是高考了,他必须借这个机会出国,脱离阮渡的势力范围……
正琢磨着,车窗被敲了两下,阮玉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侧身打开车门,外边站着两个小孩,打头的就是她妹妹,被宠的飞扬跋扈不知世事艰辛,还有一个……躲在阮秋秋后边,露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正在打量他。
阮玉记忆力好的很,理解力更佼佼,他猛地想起前一阵子阮秋秋说过的同桌,就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的眼神明显有些畏惧,阮玉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他明明是笑着对着他的,有什么害怕的?其实阮玉小时候表情很少外露,更不怎么爱笑,只是这些年慢慢长大不知怎的反而变得爱笑了似的,彬彬有礼的笑,有点散漫的笑,自然而然的模样。
阮玉突然有点不舒服,好像被看透了似的,他就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了这个男孩,年龄还小,五官却已看出日后的精雕细琢,和秋秋站在一起打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两个小姑娘呢。
男孩声音有点小,蚊子似的:“蒲……”
阮玉没听得含含糊糊的,跟着重复了一边:“蒲哎呦?”
那男孩一下子抬起头,脸颊有些涨红,明显在给自己鼓气似的大声说:“蒲!爱!牛!爱因斯坦的爱!牛顿的牛!”他眼睛还没找对阮玉的眼睛呢,不知对着哪块衣料说的。
阮玉愣了一下,脑子不知怎的空了一下,好像突然被从他的世界拽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世界是柔软的棉花铺砌的,还撒着亮晶晶的糖果,无忧无虑的。
真奇怪啊,真奇怪,只是一句话而已。
阮玉就笑了,哈哈大笑了半天,笑也是刹不住的,尤其是对他这样心里没了笑的人来说。他笑了半天,后来都不知道在笑什么了,好像只是一种心情,多少年没体会过的情绪突然就不知从哪里涌出来了。
他挥了挥手,忍住笑说:“去吧,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阮玉目送他妹妹和那男孩一起走远,两个背着书包的孩童的背影,突然之间就拥有了莫大的吸引力。直到他们消失在人流里,阮玉才拉上车门坐回去,他戴上耳机,闭上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对着车顶,表情平静,只是透过那与年龄绝对不相称的瞳仁,似乎能看到他如飓风一样席卷脑海的思维。
车门突然被一把扯开,阮玉侧头一看,竟然是阮秋秋,气的直咬嘴唇,明显是受了委屈。阮玉又把头扭回来,心里突然叹了口气,算了。
又过了几个月,阮秋秋过生日闹了阮玉好多天,非要请她的同桌,阮玉不太想让他们走得太近,现在没什么,再过几年就是青梅竹马了。
可阮玉还是挺宠阮秋秋的,一个三岁就没了父母的小女孩,又是他唯一的亲人,以后……无论他做什么,阮秋秋的一生都不太可能拥有自由恋爱的权力。
她还那么小,可她的人生已经充满了她看不见的权力和残酷。
阮玉就开着车去接那男孩了,一下车就看见他蹲在地上拿个木棍写写画画,随便扫一眼旁边列了几个公式,用的还是希腊字母。其实在阮玉身上,是没有“随便”一说的,他在心中对男孩的评价又多了点东西。
阮玉笑着问:“爱因斯坦……牛?蹲在地上玩什么呢?”这个称呼就这么脱口而出了,比蒲爱牛更让他印象深刻。
男孩似乎很专注的,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乎乎地仰头看着他,阮玉又忍不住笑了,是真笑。
他拉起他,小孩子的手又小又软,很可爱,阮玉在心里说,可爱的东西就让人想逗弄。他就这么做了,一路上没闲着也不无聊,就忙着逗那孩子玩了,还骗了个桃木手链,十块钱的东西。
后来闹了一出,阮玉没想那么多,不过结果他倒觉得结果意外的还不错,他送那男孩回去了,又忍不住在心里品评:挺招人稀罕的。然后自己就愣住了,招人稀罕不就是喜欢的意思么?
阮玉这时才十七岁,可早就失去了少年的朝气和单纯,他的肺腑里结了厚厚的冰层,仇恨在里边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遮天蔽日。连欲望和青春都在这里难以生存,半死不活,更何谈小心翼翼冒了个头的脆弱的喜欢。
只不过有时候会不小心似的留意那个男孩的消息,从阮秋秋的片言只字里知道:他参加全市小学生数学竞赛了,他获奖了,要出国深造了……
种种惊人的荣誉在短短一年时间里降临到那个小孩身上,他还不到十岁吧,简直就是奇迹。阮玉知道了,那个看他第一眼就知道害怕的男孩是个天才,一定是。
这世上的天才有几个呢?
能靠近天才的人又有几个呢?
蛰伏似乎已经变成了阮玉的本能,他依然漫不经心似的上学,放学,谁都以为他就是这样随意的人了,包括他的亲叔叔。
直到高考,直到高考结束,直到出了考场,一下子看见那男孩,和父母溜达到这里,随口几句得知那男孩所在的学校竟然和他联系的学校是同一所。
周围挤在一起的是结束高考的考生和家长,气氛热烈又焦躁,夏天的蝉鸣多么单调,阴影斑斑驳驳铺满路面,阮玉突然就下定了决心,那决定并非毫无预兆,却是临时起意。
你看这就是命运。
阮玉就这么上了心。
等过了几个月,他就去找了那男孩,去的时候那一个班级的高智商儿童正在上课,在一屋子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十分好找,垂着脑袋专注地盯着桌面,握着笔迅速地划写着什么,那么小的孩子露出那样认真和严谨的神色,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阮玉站在外边看了一会儿,放松了身体靠在窗台上,那男孩似乎被人提醒了,抬头看见了他。
本来就一副懵懂的模样,眼珠的颜色还有点浅,太阳底下一照,简直像个小傻子似的。哪里还有一丝刚才被教授夸奖的能耐。
阮玉又忍不住想逗他,他知道他的心态不太对,但又忍不住,好不容易在外边远离了阮渡的势力,他就是想稍稍放纵一下,就一会儿,小小的喜欢一下。
没人会知道的。
阮玉退出游戏界面,关了电脑,就点开手机联系了莫纳家的电话,是为了下周的一个晚会,也是为了晚会上出现的重要角色,卡斯沃德家的女儿。
没人知道在陪那男孩玩游戏的同时,他也在暗中联系着莫纳家,一笔一笔为早已勾勒出的蓝图添上色彩。
芮拉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依然无法阻挡阮玉的脚步。他心里那一点少的可怜的喜欢也只是若隐若现地才会出现在一个傻孩子身上,可就是这样让他犹豫了,一次是在圣诞节时,那是他大计划中的第一步,把男孩引入他的领域。第二次就是现在,如果把男孩卷入这次的事情,他以后的人生就绝对无法脱离他的掌控了。只是于心不忍,阮玉猛地惊觉,“不忍”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事情就发生了。
阮玉躺在病床上养伤的时候,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想起枪击前一天和男孩说的话,他说坏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现在,他也成为那些坏人了。
这认知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后来一天一天的就变得难以忍受起来,到他伤好可以出院的时候,阮玉心中的焦躁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让他有些微惊惶的程度,他烦躁地在屋子里转悠了好多圈,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走出门外,问候着的莫纳家的人说:“我被送进医院时手上的装饰品在哪?”
很快就有人把东西送到了他手上,简陋而粗糙的,十块钱的地摊货,小小的一粒一粒的桃核被他攥在手中,莫名地让他镇定了下来。
他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他只知道他已经彻底失去那个仰着头看他的男孩了。失去了那懵懂而依赖的眼神,失去了那犯傻又似乎隐含着智慧的回答,失去了……
不该有的喜欢,阮玉早就知道,他怎么承担的起这么美好的感情呢。他低头看了看掌心静静躺着的桃木链,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很好。
之后他和莫纳家合伙演了一场戏,骗过了他叔叔,整整四年,他在海外打下了自己的根基,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都做遍了。四年的时光身边的一切差不多都变了,他二十几岁的年纪有时候却觉得人生不过如此,只是有个目标撑着他,也推着他向前走,一步也回不了头。
阮秋秋终于长大了来到了他的身边,加入了他的世界,少女很快成熟起来,骄横的目光沉淀出和他一样的沉稳,阮玉想时机差不多了,该收网了。
回国之前在机场,阮秋秋目光在他腕上扫了一眼,问道:“哥,我从见到你这东西就没离开过你身上,这是开过光的?”
阮玉抬了抬手,不多解释:“纪念物而已。”
在飞机上他有些激动,直勾勾地看着舷窗外的白云蓝天,无论如何也不能闭上眼睛。
安顿好了进入了阮渡的公司,他才去找了那个男孩,这时他有了自己的力量,找人调查了他。
其实在国外的时候也能得到一些消息,可是毕竟在莫纳家族的地盘,他还是选择了谨慎。
这一面,就是在图书馆。
一下子就让他想起了在大学里找到男孩时的情境,同样是低着头认真地看着什么,只不过那时的男孩长成了少年。
多美好的少年,和书本一样干净的模样。阮玉心底喟叹着,有一丝微妙的情绪,没体会过的感觉,他不知那叫什么。
纵使知道再见面必然不会是什么大团圆,如此的生疏也让他有点落寞。阮玉留下一张名片,送了他一程,第一次见到了调查中提到的,他的好朋友,一个十分耀眼的少年,身上的朝气比阳光还浓烈。天之骄子都有的骄傲,总是无法掩盖地挂在举手投足间。
两个少年肩并肩走在一起,默契,信赖,简单。
统统是他遥不可及的。
怎么可能淡然置之。
这是个麻烦,阮玉开车回家的时候这么想着,城里权势人家的小公子,是个麻烦。他点燃一支烟,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暮色的天空。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还是他心中隐秘的可能自己都说不清的什么,阮玉鬼使神差地改变了计划,在蓝图上画了一道分叉,另外找了个人。
同样的医学博士,海龟背景,重金聘请之下进入了他的蓝图,可惜阮渡精明极了,差一点就查出了他们暗地里的金钱交易。
那个医学博士被阮渡直接下达的命令辞退之后,阮玉意识到不能再冒险了,任何超出蓝图的部分都是临时的充满变数的。
他表现出一点不满,和阮渡有了一次争执,虽然是争执,却似乎让阮渡放心了。
可惜这件事不知被哪个内部员工捅了出去,上了商业杂志。
还给他扣了个帽子:决策失误。
之后,阮玉就按照蓝图走了,几年前铺的局派上了用场,当年的男孩被他收进庇护之中,向着他计划的终点走去。
这过程被他拉长了两年,阮玉对自己说这只是为了更有把握,可他解释不了自己一次把人带回家的冲动,不仅解释不清,甚至很危险,任何一件让阮渡不安的事他都不能做。
阮玉早就知道那男孩和青梅竹马在一起了,可心里的东西是没办法像刷鞋一样洗干净的,譬如当年那一丁丁点的喜欢,一个不小心就长在了层层叠叠的冰面里,奄奄一息却因为仅此一支而舍不得掐死,时不时还忍不住呵护一番,就横亘在那里了,拿不出手的憔悴。
当年的那个男孩早就长成了少年,再长成独当一面的年轻人,他选择了观望,回不了头了。
回不了头就只能走下去,终于迎来那一天,复仇的快感燃烧了积累数年的仇恨,冰层猛地褪了个干净,一下就空了。
阮玉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心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涌上一种难以描摹的悲怆,海浪海潮一般,生生不息。
阮玉摘下那串桃木手链,在国外时戴了好多年,回国后时常摩挲,如今精致得像个价值连城的艺术品,想不到当初那么简陋的东西如今也能变得这样动人,是不是只要花了心血就有回报?
是的,不是的。
阮玉把这串陪伴他多年的手链放在铺了天鹅绒的小盒子里,叫进来属下,吩咐送到当年买它给他的人手里。
远离的脚步声带走了桃核,也似乎带走了他从未说出口的喜欢。
他的喜欢当年没能融化仇恨的坚冰,现在,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用鲜血和谎言铺就了一场步步为营的复仇。